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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阁老闻言,忙拾起地上的证词,一目十行的看起来,还没看完,已是面如土色,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原来这份供词乃是前西南知州熊春所供,其上不但写明了他在当地任知州期间,都做了哪些违法贪赃之事,还写明了都是谁指使他这般做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恰是柯阁老!

    叫柯阁老怎能不色变,又叫皇上怎能不生气,任是谁见了这样一份供词,都会忍不住大怒的。

    可柯阁老虽上了年纪,自己做过哪些事,没做过哪些事,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因忙开口为自己申辩起来:“皇上容禀,臣连认识都不认识这个熊春,又何来的指使后者盘剥贪赃,中饱私囊之说,必定是有人在诬陷臣,还请皇上明察。”

    又说平大老爷:“老夫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这般诬陷老夫?说,你是受了谁人指使!”

    平大老爷一脸的不慌不忙,道:“首辅大人自己也说了,与下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下官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诬陷您?下官不过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首辅大人若是不信,当日审问熊春时,在场的人还有许多,总不能所有人都联合起来诬陷首辅大人罢?”

    不待柯阁老说话,继续道:“那熊春还说,自己追随首辅大人已经十几年了,若非有首辅大人提拔,他以一举人之身,又怎么可能做到正五品的知州?首辅大人待他恩重如山,每次他回京述职时,都会亲自在家里接见他,待他如子侄般,他自然也要米分身碎骨相报,别说首辅大人只是让他盘剥贪赃了,就是要他的命,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十几年前,臣还在外放,便是真要诬陷首辅大人,也无从诬陷起,还请皇上明鉴。”

    那个什么熊春,竟然已经追随自己十几年了,他每次回京述职时,自己还会亲自在家里接见他?!

    柯阁老浑身越发的冰凉,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和二弟打小儿便生得极像,还是彼此都及了冠,他出了仕后,为让人觉得不稳重,渐渐留起了胡子,且一年比一年有官威,彼此才算是一眼就能让人区分开来,关键他们两房一直没分家,而别人想要登堂入室,摆出阁老的架势糊弄人,又怎么可能十几年都不露破绽。

    难道,竟是二弟背着他做下的好事不成?!

    念头闪过,柯阁老再说不出为自己辩白的话了,若事情真是二弟做的,那与他做的又有什么分别,二弟打的可是他的名头,便皇上能宽宏大量的只问二弟的罪,他也难逃一个失察和治家无方的罪名,除了致仕,保住最后的体面,他又哪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难怪方才平修之开口前,先看他那一眼时,他会无端生出不祥的预感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早知道他当初就不该心软,想着横竖平修之回京后即会丁忧,就没有派人在回京的途中半道上结果了他,若早早结果了他,就算此事一样会曝光,至少也有几分回圜的余地,现下却是丝毫回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想着,对柯二老爷也是越发恨得咬牙切齿,再想不到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竟会这般胆大包天,他弄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啊,难道死后还能带到棺材里去不成?贪就贪罢,眼见势头不好了,还不知道先告诉他,他就不信西南都乱了,他还想不到熊春极有可能会曝光,怎么说他也是中过秀才的人,不至于这点见识都没有,——若是一早告诉他,提前做好了布置,如今他又怎么会轻易便被逼到绝路!

    倒是另一位向来与柯阁老走得近的关阁老替他辩白起来:“皇上,柯大人为国尽忠几十年,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会做出此等知法犯法之事,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请皇上明察。”

    柯阁老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忙道:“启禀皇上,臣的确不认识那个熊春,更没有做过这样知法犯法之事,但究竟是不是有心人在诬陷臣,抑或是臣的家下人等有没有打着臣的名义做过,臣便说不好了,若臣真是被诬陷的,还求皇上能还臣一个清白的,反之,若真是臣的家下人等所为,臣也难逃失察与御下无方之罪,便皇上宽宏大量,肯饶过臣,臣也无地自容了,还请皇上给臣一点时间,容臣查明真相后,再来向皇上请罪。”说完重重叩下了头去。

    皇上见柯阁老的神情不似作伪,半信半疑之下,总算面色稍缓,道:“既是如此,朕便给你三日时间查明个中因由,三日后再做定夺。”

    顿了顿,又道:“至于苗夷台江部求娶公主郡主之事,明日早朝时再议不迟,朕乏了,都跪安罢。”

    众人闻言,知道皇上到底还是为柯阁老与那熊春勾结之事坏了情绪,连平大老爷立功归来的喜悦也大打了折扣,不敢多说,忙都应声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彼时顾蕴正与四公主一道含笑看着念哥儿,小家伙出生已经十来日了,褪去了刚生下来时的红皮肤后,长得是又白又嫩,因每次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脸儿也鼓了起来,除了饿极了或是尿急了偶尔会哼哼唧唧的哭两声,大部分时候都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的四下张望,实在可爱得不行。

    这会儿因才尿了,奶娘们便散了襁褓给他换尿片儿,他时时被包着,好容易散开了,手和脚都是乱动个不住,看得顾蕴忍不住握住儿子的小脚,给他按摩起来,真是软得不可思议啊!

    四公主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有趣,她如今倒是不会再触景伤情去想自己那个无缘的孩子了,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过只是让自己又伤心难过一回而已。

    因笑道:“念哥儿分明就不喜欢被捆着么,瞧他这会儿多开心,大皇嫂,要不让奶娘别捆着他了?”

    顾蕴一开始也不懂这些,虽然平顾两家这些年有好些个她看着出生的孩子,可那时候她自己年纪也不大,根本没想过注意这些,不过就是在她闲了,孩子也不哭时,抱着当个大号的玩具玩玩罢了,如今自己当了母亲,才经奶娘之口慢慢知道了,闻言头也不抬的笑道:“小孩子都要包着才行,不然手脚会长不直的,等你以后有了孩子,自然也就知道了……”

    话没说完,已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心里是后悔不来,自己怎么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这种情形也的确没法补救,不然只会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正懊恼着呢,胡向安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娘娘,平大人已经顺利抵达懋勤殿,这会儿已经在面圣了,据我们的人说来,平大人除了黑了一些瘦了一些以外,一切都好,请娘娘放心。”

    才算是为顾蕴缓解了尴尬,喜形于色起来:“总算大舅舅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四公主也为顾蕴高兴,笑道:“平大舅爷不但平安归来,还立了大功呢,到时候我可要向大皇嫂讨一杯喜酒吃才是。”

    顾蕴见四公主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若有机会,我还想带了四皇妹去我舅舅家呢,你不知道,我几位舅母和几位表嫂,都是极好性儿之人,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

    四公主道:“看大皇嫂便知道她们都是极好的人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有机会时,大皇嫂定要带了我去结识她们一番。”

    当下姑嫂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到底四公主心里还是难过了,大皇嫂说等她以后有了孩子,自然什么都知道了,可她哪还有以后?她也不想有以后了……也就笑着辞了顾蕴,回了自己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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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拉肚子中,菊花残满地伤不说,双腿也软得不是自己的了,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权当减肥了,亲们难道都不安慰人家一下吗?o(n_n)o~

    ☆、第二百七四回 又贪又蠢

    四公主离开后,顾蕴又逗了一会儿念哥儿,宇文承川回来了。

    顾蕴忙问道:“殿下方才也在御前,可见到大舅舅了?听说大舅舅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是真的吗?若不是如今出不得房门,我收到消息时,便恨不能飞到乾清宫去,好歹见大舅舅一面了。”

    宇文承川见念哥儿醒着,少不得也逗了一会儿孩子,才叫奶娘抱了小家伙下去,回答起顾蕴的问题来:“我方才是在御前,大舅舅也的确黑了瘦了不少,到底连着几个月都劳心劳力,又遇上外祖母……,他身心俱疲也是人之常情,将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你别担心。待稍后皇上让我们都退下后,我还单独与大舅舅说了一会儿话,大舅舅说让你别担心他,也别为外祖母伤心,外祖母已经够有福气了,让你安心坐月子,安心带念哥儿,喏,大舅舅还带了礼物回来给念哥儿呢。”

    说着,将平大老爷的礼物送到顾蕴面前,却是一块雕琢成小猪的暖玉,玉质莹润,一挨到皮肤便散发出淡淡的暖意不说,关键念哥儿的生肖正是猪,可见是平大老爷在百忙中还不忘特意让人准备的,极是难得了。

    顾蕴不由红了眼圈,道:“大舅舅总是这样,任何时候都不会忘了我,真是难为他了。他一向与外祖母母子情深,也不知道待会儿回府后,瞧得外祖母的灵柩,会哭成什么样儿?”

    宇文承川牢记着王坦和稳婆的话,月子里不兴哭的,忙插科打诨道:“哎,你有这么好的舅舅,还难过,叫我连自己有没有舅舅都不知道的人怎么活,我岂不是得哭死了?呜呜呜……”果真以袖掩面,佯哭起来。

    看得顾蕴立时转悲为喜起来,嗔道:“你这个怪样子,可别在念哥儿面前做,省得他学了去。”说着,仔细替念哥儿将玉收好,道:“等他大些了便给他戴上,不离左右,暖玉可最是养人的。”

    宇文承川见她笑了,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起正事来:“早前我不是与你说过,大舅舅在西南抓到了柯阁老的小辫子吗?方才大舅舅面圣时,说起了苗夷台江部想要求娶公主郡主之事,当初我拒绝鞑靼的妮娜公主时说过什么你是知道的,柯阁老便拿那话来挤兑起我来,我还没答话呢,大舅舅便将柯阁老的小辫子给抖出来了,这次他就算不会被问罪,少不得也必须致仕了。他致了仕,就该闵阁老做首辅了,闵阁老虽从来没明火执仗的支持过东宫,却也从不肯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再加上吴阁老白阁老,关阁老再能干再有手段,也是独木难支,如今就看皇上会擢谁入阁顶柯阁老的缺了。”

    他说了这么多,顾蕴的注意力却全放到了‘苗夷台江部想要求娶公主郡主’这一句话上。

    皱眉道:“你当初那话虽不至于传得人尽皆知,但柯阁老既能知道,别人自然也能知道,如今若真下降了公主郡主,你没脸不说,也不好找合适的人选啊,都知道西南清苦,谁肯去受那个罪?偏远些的宗室纵嘴上不敢说什么,焉知心里不会有怨怼,他们的女儿再不济了,嫁个小户之家,再不然就嫁到商户人家也是不愁的,届时去了那边后,成日里弄得鸡飞狗跳的,就不是和亲,而是在结仇了!”

    宇文承川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待那个台江部的王子进京后,亲自去会会他,看能不能让他打消尚主的念头。再不然,回头待你出了月子,办个赏花会什么的,让盛京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都出席,再让人带了那位王子现身晃一晃,据大舅舅说来,那位王子实在出色,指不定就有人愿意嫁他了呢,到底这事儿得双方都心甘情愿,若实在没人愿意,我们少不得只能以别的法子赏赐对方了。不过这事儿终究得看皇上的意思,且待明儿早朝廷议后,再决定也不迟。”

    顾蕴点点头:“能不和亲,自然还是不和的好,实在不行了,也得女方心甘情愿,省得好事变坏事。”

    这才说起柯阁老的事来,“他在首辅的位子上这么多年,也算是够谨慎小心了,不然也不能一直屹立不倒,大舅舅是怎么抓住他小辫子的,又是什么样的小辫子,逼得他至少也得致仕?”

    宇文承川神秘一笑,道:“其实也不算是他的小辫子,是他弟弟的。他弟弟仗着与他生得像,又住在一起,十几年前,才被大舅舅免了职的西南知州熊春进京找路子跑官时,找到了那时候还是吏部侍郎的柯阁老府上,本来熊春是没抱多大希望能走通柯阁老路子的,谁知道老天保佑,竟让他没费什么周折,就见到了柯阁老本人,还为他谋了西南某县的县丞之职,虽只得八品,于熊春一个候选了几年都选不上官出不了仕的举人来说,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熊春自是感恩戴德,不但当时重谢了柯阁老,之后每次进京述职或办事,也是俱有厚礼献上,平日柯阁老有个什么需要,亦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熊春家世一般,单靠自己的俸禄和自家的其他收入,哪能应付得了柯阁老的种种需要,可不只能加倍的搜刮民脂民膏了?这才会有了此番的西南之乱的,难道柯阁老不该致仕谢罪吗?”

    顾蕴听得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咝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下来,那个什么熊春,竟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之肝脑涂地的‘柯阁老’,根本不是真的柯阁老不成?柯阁老也是,他弟弟为熊春跑官必定是打的他的名号,之后两人也一直不曾断过往来,他居然事先一点都不知道,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若是装的,柯阁老果然是个人物,这么快便决定断臂自救了,若是真的,那就是老天爷也在帮我们了!”

    宇文承川笑道:“这事儿蕴蕴你还真是冤枉了柯阁老,他的确不知情。柯阁老父亲早亡,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全靠寡母一点微薄的嫁妆过活,等到他们兄弟都开始进学后,柯老太太甚至得背着他们偷偷给人浆洗以换回一点微薄的酬劳,所以等到柯二老爷中了秀才后,他便没有再继续念书,而是担负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柯阁老自是不愿,说自己是长兄,要担责任也该自己担,柯二老爷却说,柯阁老已是举人,离高中只得一步之遥,不像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中举人,更遑论两榜进士?坚持要回家做生意侍奉老母,以供柯阁老能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往上考。”

    于是柯阁老只能忍痛答应了弟弟,但自此越发用功念书之余,对柯二老爷却是一日比一日愧疚,也一年比一年宽容,这也是兄弟二人都年过六十了,柯家却至今没分家的原因,柯阁老因为觉得亏欠弟弟,不但心甘情愿养弟弟一辈子,连弟弟的子孙后代,也心甘情愿一直养着。

    所以柯二老爷在柯府,向来是仅次于柯阁老的存在,连柯阁老夫人和柯大爷还在世时,都对其礼让恭敬有加,就更不必说下人们了,这才会给了柯二老爷可乘之机,不但当年为熊春顺利跑到了官,之后与熊春你来我往十几年,竟也一直没让柯阁老发现。

    顾蕴这才恍然大悟了,感叹道:“虽然柯阁老在旁的方面不怎么样,对待自己的弟弟倒是没的说,只可惜‘慈母多败儿’,到头来他是成也弟弟,败也弟弟啊!”

    既然是真有其事,而不是谁做的局陷害柯阁老,那就算不是柯阁老本人做的,他也难辞其咎,只以致仕谢罪,还得看皇上愿意不愿意,不过柯阁老到底也算于社稷有功,且皇上不看柯阁老,还得看三皇子妃和宇文珏呢,想来应当不会再多追究柯阁老了罢?

    这边厢夫妻两个说话儿时,平大老爷已经出了宫,快马加鞭赶回了自家去。

    才一进了自家所在的巷子,瞧得大门上方悬挂的白幡,他的眼泪已经来了,等终于到得大门前,下得马来,他更是“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便放声大哭起来:“娘,儿子回来迟了,连您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都是儿子不孝,都是儿子不孝……”

    闻讯赶出来的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见状,忙含泪上前要扶他起来:“大哥,您是为国尽忠为主分忧,又不是做旁的事去了,娘临行前并不曾怪过您,反倒嘱咐我们待您回来后,一定要劝您千万别哀毁过度,不然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您还是快起来罢。”

    平大老爷却不肯起来,又哭了好一歇,一面哭一面还磕头不绝,直把额头磕得红肿一片,才让平二老爷平三老爷强自扶了起来,去到门厅里换孝服。

    待平大老爷换过孝服后,平二老爷平三老爷方簇拥着他去了灵堂,情绪才稍稍稳定了些的平大老爷瞧得平老太太的灵柩,少不得又痛哭自责了一回。

    看得平大太太等人也是泪水涟涟,倒并不全是为平老太太伤心,到底平老太太已经离世将近一月,他们已经过了最初的悲伤与难过了,更多还是为了平大老爷终于平安归来了喜极而泣,再就是心疼他黑瘦得都快不成样子了,想也知道这几个月到底吃了多少苦。

    一直到交申时,平大老爷才终于由众人劝得渐渐稳住了情绪,再由平大太太服侍着回了房梳洗更衣。

    平二太太与平三太太则忙忙安排下人准备起晚膳来,虽在热孝期,到底平大老爷平安归来是喜事,一家人怎么也得吃一顿团圆才是,只要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纵是素菜素酒,心里也是甜的。

    因都是自家人,晚宴便没有分开摆,而是将四张大圆桌都摆在了平大太太正院的花厅里,平大老爷兄弟三人并几位陪妻子回来奔丧的姑爷坐了一席,平讼兄弟几个坐了一席,三位平太太和平滢姐妹坐了一席,几位奶奶带着孩子们又坐一席,瞧着倒也是济济一堂,颇为热闹。

    看得平大老爷欣慰之余,又暗暗伤感起来,若是母亲还在,瞧得这样儿孙满堂的情形,该有多高兴?

    一时宴毕,趁大家还在说笑之际,平大老爷将平二老爷平三老爷叫至了自己的小书房说话儿,该寒暄的该契阔的方才在席间已经说过了,这会儿平大老爷便径自问起平三老爷来:“三弟的丁忧折子可已上过了?本来你如今已是五品,再外放三年,升到从四品后,就可以擢升入京了,如今少不得只能再多等三年了。”

    平三老爷忙道:“我还年轻呢,再多等三年又何妨,何况我出仕的初衷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希望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只要三年后能顺利起复,纵平调甚至低调也没关系的。倒是大哥,原本此番立下如此大功,入阁已是指日可待,谁知道……真是可惜了!”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若我不入阁能换来娘多活十年,那我情愿一辈子不入阁。”平大老爷叹道。

    平二老爷在一旁笑道:“大哥与三弟都别伤感了,娘在地下看见了也会不开心的,说来我们兄弟已经十几年不曾长时间相伴了,尤其是三弟,这些年一直在外放,每次回京都是来去匆匆,如今我们兄弟倒是正好可以好生的厮守一段时间了,至于孝期满了以后起复的事,有太子殿下和娘娘在,难道还会让大哥和三弟吃亏不成?”

    “这倒是。”说得平三老爷也笑起来,“何况如今娘娘还顺利诞下了皇太孙,地位就越发固若金汤了,只可惜我至今没亲见过太子殿下,如今更是有孝在身,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幸得见了。”

    平大老爷道:“我方才出宫前,与殿下忙里偷闲说了几句话儿,听殿下的意思,待娘娘出了月子后,应当会带娘娘和小殿下一起回来一趟,娘娘自来最是敬爱娘的,怎会不来送娘最后一程?不过在那之前,得待和亲的事,我封赏的事,柯阁老致仕等事都尘埃落定后才成。”

    这话一出,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都是一惊:“柯阁老致仕?他首辅当得好好儿的,虽无大功,亦无大过,便是皇上,也只能给他冷板凳坐,慢慢的架空他,不能直接逼迫他致仕罢?”

    事情已经上达天听了,自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平大老爷遂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事情便不是他做的,他也难逃一个失察和治家无方的罪名,致仕还能保留最后一点颜面,否则可就什么颜面都不剩了,他会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就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封赏我,又会擢谁入阁顶柯阁老的缺了,可千万别封我一个爵位才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便皇上真封了大哥爵位,大哥也只能接受。”说得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都沉默了。

    封爵对于别家或许是天大的喜事,于他们这样的清流人家就未必了,何况将来他们还要做外戚,爵位迟早都会有的,再想凭真本事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是微乎其微了,只盼太子殿下能让皇上改了主意才好。

    再说柯阁老出了宫,一路忍怒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叫柯二老爷去,那个糊涂东西,整个柯家,乃至整个柯氏一族都要被他的愚蠢和贪婪毁于一旦了啊!

    下人们见柯阁老此番之怒非同小可,战战兢兢的应了,便分头寻柯二老爷去了,却把整个柯府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寻遍了,也没有寻到柯二老爷的踪迹,亦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柯阁老就越发怒不可遏了,也顾不得会不会家丑外扬了,又让小厮男仆们倾巢而出,通城的寻柯二老爷去,总算赶在天黑前,将柯二老爷找到了,还不是在旁的地方,而是在他偷养的外室处找到他的。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柯家其他的人,柯二老爷背着柯阁老做的那些事虽瞒柯阁老和其他人瞒得死死的,柯二夫人却是约莫知道一些的,如今见柯阁老这么大的阵仗,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柯阁老连一句重话都难得说弟弟的,除了柯二老爷东窗事发以外,还能是什么事?

    忙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儿们,哭哭啼啼的求到了柯阁老夫人处,好说歹说求得柯阁老夫人带了大家去了柯阁老的外书房,想着这么多人都在,大伯子好歹也要给自家老爷留几分颜面,指不定就从轻发落了呢?

    一时去到外书房,就见柯阁老正黑着一张脸在怒骂柯二老爷:“你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能这般愚蠢,这般糊涂?那西南众所周知的苦寒,纵是掘地三尺,又能搜刮出多少油水来,就更别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南蛮子但有不顺就会反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你做的那些事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日吗?如今就到那一日了,别说保你,连我自身,连整个柯家和柯氏一族,都要毁于一旦了,我真是恨不能立时杀了你,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柯二老爷则满脸涕泪交错的跪在屋子当中,向来保养得宜的白胖面颊上,还有两个清晰的巴掌印,闻言哭道:“我也是一时糊涂,被那熊春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这才会犯下滔天大错的,求大哥就饶了我这一次罢,我以后再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

    哭求了一阵,见柯阁老不为所动,又左右开弓大力扇起自己的巴掌来:“我不是人,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我不是人,求大哥就饶了我这一次,救救我罢……”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脸上的巴掌印不是柯阁老打的,而是他自己打出来的。

    柯二夫人心疼自家老爷,见状忙跪到了柯二老爷身侧,哭道:“老爷,您别打了,您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再打下去,就要打坏了啊……”

    见柯阁老不发话,柯二老爷犹不敢停,只得又求柯阁老:“大伯,求您好歹看在老爷也一把年纪了,看在您侄子侄孙们的份儿上,看在已过世的婆母的份上,饶过老爷这一次罢,他纵然犯了错,也是一时糊涂,本性到底怎么样,您难道还不知道吗?求您求饶了他罢。”

    做爹娘叔叔婶婶的都跪下了,柯家几位爷几位奶奶除了跟着跪下,还能怎么着,眨眼间满屋子便只剩下柯阁老和柯阁老夫人还站着了。

    看得柯阁老太阳穴是突突直跳,怒吼道:“都给我起来!你们知道他犯下的是怎样的滔天大错吗,就跟着他一起跪下,这是在逼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他吗?只可惜他犯的错太大,我别说保他了,连自己都要丢官获罪了,所以,如今已不是我饶不饶的问题,而是皇上饶不饶他的问题了……也罢,柯家说到底是在我手里兴盛起来的,如今毁于我之手也算是有始有终,想来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不会太怪我……”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在柯家上下人等的心目中,柯阁老就是那替他们遮风挡雨的大伞,是他们可以依靠一辈子的大树,是无坚不摧攻无不克的大山,他们几时见他这般脆弱过,又几时见他哭过?

    如遭雷击之余,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柯二爷便忙问起柯阁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事情不出也已出了,父亲还是直接告诉我们大家,大家一起尽快想法子补救罢,我们这么多人,总能想出法子来的。”

    柯阁老见大家都一脸的着急与恐慌,这才把眼泪逼了回去,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忍不住再次怒骂起柯二老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熊春出事了?就算他平修之防范得再严密,熊春到底在当地经营多年,还能没有几个心腹不成,定然会传消息回京向你求救的,你为什么不一早就告诉我,你若是一早告诉我,我提前安排布置一番,又怎么会在御前被平修之打个措手不及,连申辩和抵死不承认的机会都没有!还敢说自己是一时糊涂,这么十几年下来,你有无数次向我坦白的机会,可你一直都瞒着我,甚至如今东窗事发了,也躲在外面不回来,你以为你躲着,事情便不会发生了?你真是又贪又蠢,我只后悔这些年为何要那般信任你爱护你,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与你说,才会纵得你这般无法无天,你真是气死我了……”

    一语未了,许是太过激动了以致气血倒流,眼前一黑便直挺挺的往后仰去。

    唬得柯阁老夫人与柯二爷等人忙一窝蜂的涌了上去,这个叫着‘父亲,您怎么了’,那个哭喊着‘老爷,您可别吓我’,还有人喝着‘快叫唐大夫来,快叫唐大夫来’,屋里霎时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