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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回 状告

    端午的朝贺毕竟不比正旦,也就只有四品以上的诰命才有资格列席,所以仅用了正旦一半的时间,内外命妇便已朝贺完毕,各自退了出去,只留下近枝或是有体面宗室的女眷们,围着宗皇后说笑,等待前廷散了后,大家一道去前面的交泰殿坐席饮宴。

    顾蕴身为太子妃,后宫仅次于宗皇后的人物,尤其宇文承川新近还立了大功,正是声望与圣眷双双丰收,春风得意之时,自然也是众星捧月,奉承或是等着奉承她的人不知凡几,以致殿内的人,无形中便隐约分作了以宗皇后和顾蕴各为中心的两拨人。

    直看得上首侍立在宗皇后身侧的三皇子妃眼里要喷出火来,可见宗皇后一直言笑晏晏的与礼亲王妃等长辈们说话儿,半点挑顾蕴毛病的意思都没有,她也只能忍着,话说回来,顾蕴为尊为长,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敢轻易挑顾蕴的毛病,何况早前顾蕴还有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如今却连这个名声都没有了,她还能挑她什么?

    只得攥紧拳头,勉强维持住笑意,继续听礼亲王妃与宗皇后说话儿。

    偏礼亲王妃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瞧在三皇子妃眼里,自然是故意的,说着说着就夸到顾蕴身上了:“早前我曾好几次听宗室的人私下议论,说太子妃是个不容人的,我那时候虽觉得她们长舌,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才新婚呢,就算一时间容不得彼此间有其他人,也是人之常情,她们身为过来人,不该这样苛责太子妃才是,但我又想着,太子妃到底身份不同,理当心胸宽广大爱无私,所以便没有斥责那些个嚼舌根的人,而是想再瞧瞧太子妃到底会怎么做,若她一直不容人,我少不得就要倚老卖老教导她一番了。”

    说着看了一眼顾蕴,见她正优雅大方的与六皇子妃等人说话,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一国太子妃的风范与气度,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深了,继续道:“谁知道我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呢,太子妃已做得这么好了,果然不愧为是一直养在显阳侯夫人这个盛京城出了名的贤良淑德人儿跟前儿的,不瞒皇后娘娘,此事以前,我一直对娘娘挑中顾氏为太子妃心存疑忌,现下总算可以一百个放心了。”

    礼亲王妃这话一出,三皇子妃气得越发攥紧了拳头且不说,便是宗皇后,也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很想怒骂礼亲王妃一顿:“谁想挑她做太子妃了,本宫根本就是被人坑了好吗?而且你凭什么对本宫心存疑忌,本宫敬你是长辈,给你三分颜色,你就以为自己可以在本宫面前开染坊了?”

    可碍于礼亲王妃长辈的身份和素日的威望,到底还是堪堪忍住了,不着痕迹的一连吸了好几口才,方假笑道:“瞧皇婶这话说的,太子虽非本宫亲生,小时候到底在本宫跟前儿养过几年,本宫又是他的嫡母,在本宫心里,他自来都与老三是一样的,关系到他终生幸福的大事,本宫又岂会儿戏?说来顾氏倒的确是个好的,把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后宫上下也都对她称赞有加,便是本宫也十分喜欢她,若不然以她的身份,便是做寻常的皇子妃尚且低了些,何况是做太子妃?”

    礼亲王妃笑着接着:“可不是,多亏皇后娘娘慧眼识珠,不然可就不只是太子殿下的损失,更是全大邺的损失了。”

    心下暗暗嘲讽,你当初瞧中的不正是太子妃身份低好拿捏吗,只可惜本来只想引一条小蛇来,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的,谁知道竟会引了条巨蟒来,活该!

    ‘全大邺的损失’?哼,死老太婆这是要摆明车马的押宝了吗,等她的稷儿笑到了最后,看她怎么收拾她,怎么收拾礼亲王府上下!

    宗皇后的长指甲刺得自己生疼,才好歹维持住了假笑,继续道:“只是一点,如今太子都二十六了,还膝下犹空,本宫真是一思及此便夜不能寐,偏太子早前对东宫的妃嫔都不假辞色,如今好容易新纳了个秦良娣,瞧着又是个不大安分的,等来年开春选秀时,本宫可得回了皇上,着内务府好生与太子挑选几个新人才是。”

    说着看向顾蕴一招手:“太子妃你过来,本宫正与你礼叔祖母说起你呢,说你样样都好,只可惜太子至今膝下犹空,打算来年选秀时,回了皇上着内务府好生与太子选几个人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你怎么说?”

    顾蕴闻言,笑容不变,道:“母后也是为了太子殿下和臣媳好,为了东宫好,臣媳但凭母后吩咐。”

    不就是眼见徐良娣几个都不中用了,所以又想往东宫塞人,想让她妒忌,想让她与宇文承川离心,继而分化宇文承川的势力吗?她才被人没口子的夸‘心胸宽广,不愧大家出身’云云,自然不会傻到自打嘴巴,她想塞人就尽管塞,反正燕禧院空屋子多得很,给徐良娣几个再添几个一道说话做针线的同伴,也不用担心住不下!

    宗皇后见顾蕴从笑容到仪态都堪称完美,实在腻味得紧,想刺她几句,却知道她必定有一箩筐冠冕堂皇的话等着自己,她向来不都最擅长这些表面功夫么?用自己的脸面却成全她的所谓贤名美名,她也不瞧瞧她配是不配!

    遂只笑着应了一句:“有你这句话,本宫也就放心了,届时选秀时定会提前打发人去请你的,太子的喜好再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你能爱屋及乌对秦良娣另眼相待,想来太子也会因为那些新人是你挑的,也爱屋及乌对她们另眼相待的。”

    转头与庄亲王妃肃亲王妃说话儿去了。

    倒是三皇子妃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出言奚落起顾蕴来:“就怕大皇嫂答应母后答应得好,实则却压根儿不将母后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大皇嫂驭夫有术,可是我们大家都知道并且羡慕得紧的,不是吗?”

    想起宇文承川对顾蕴的爱重,再想起三皇子与她新婚时,也就在她屋里歇了十来日,适逢她小日子,便开始顺理成章去姬妾们屋里了,她不由得又是一阵心塞,明明她相貌家世都不输于顾氏,怎么偏就没有她这么好的命呢?

    顾蕴脸上的笑容就敛了去,正色道:“三弟妹此言差矣,纵是寻常人家,也是以夫为天,夫君敬重妻子是妻子的福气,而不能成为三弟妹口中所谓‘驭夫有术’炫耀的本钱,何况是天家,夫君与妻子有天然的君臣之分,难道父皇敬重母后,不是因为母后值得父皇敬重,而是母后如三弟妹所说的‘驭夫有术’吗?三弟妹以后说话做事,还是得慎重些的好!”

    话没说完,三皇子妃已是气黄了脸,这个贱人,她是这个意思吗,曲解她的话也就罢了,还当众教训起她来,她以为自己是谁,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是不配教训她!

    她怒瞪向顾蕴正要回嘴,宗皇后已先喝斥她道:“给本宫闭嘴,再胡说八道,就立刻滚出景仁宫去!”如此沉不住气,还想跟她一样母仪天下,只可惜柯家这一辈就这一个嫡出女儿,否则她说什么也不会聘其为媳。

    眼见婆婆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森冷,三皇子妃虽满心的愤怒与委屈,到底还是悻悻的低下了头,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礼亲王妃方淡笑道:“说来三皇子妃出身大家,柯家又历来诗书传家,照理该越发的含章淑德才是,怎么我这几次瞧着,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呢,皇后娘娘可得好生教导她一番才是,不然丢的可是皇后娘娘和三皇子的脸。”

    宗皇后恨得咬牙,片刻方哼笑一声道:“皇婶的话,本宫都记住了!”不但记住了,还会一直铭刻于心,等将来他们母子大业得成了,一并与她算总账!

    只是终究被这口气噎得难受,不由又狠狠剜了三皇子妃一眼,直剜得三皇子妃不寒而栗,想起早前自己的日子一直很好过,夫君敬爱婆婆看重,是妯娌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说到底都是拜顾氏那个贱人,不对,应该说都是拜崔氏那个贱人所赐,若不是她们母女联手挖坑给他们跳,她又怎么会落得如今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念头闪过,三皇子妃已狠狠剜向了下面独自坐着吃茶的庄敏县主,若目光能杀人,庄敏县主身上这会儿必定已是满身的血窟窿了。

    只可惜庄敏县主就当感受不到三皇子妃的目光一般,一直自顾吃着茶,十分的平静恬淡,让三皇子是气上加气,还有什么比对手彻底的无视自己来得更可恼的?却也只能暗自生闷气,不敢再造次,不然谁知道礼亲王妃个老不死的还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一众女眷在景仁宫说笑了将近一个时辰,便有御前的二总管,皇上跟前儿仅次于何福海的李正图来恭请皇后娘娘和所有人去交泰殿坐席了。

    于是大家都起身鱼贯出了景仁宫,被簇拥着浩浩荡荡的往前面的交泰殿行去。

    到得交泰殿,所有人少不得都给皇上行了大礼,才各自入了席落了座,午宴也正式开始了。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上兴致极高,因吩咐一众皇子及宗室子弟:“难得今日人齐全,你们且各自作诗一首给大家助助兴,做得最好的,朕重重有赏……唔,就赏年前琉球进贡来的那把削铁如泥的乌金匕首罢,何福海,即刻去把那柄匕首取来,让各位小爷都先见识一下,也省得他们以为朕赏的东西不值一提,就不尽全力了。”

    一语未了,二皇子已先笑着接道:“父皇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便不取来让儿臣们先见识一番,儿臣们也定会尽全力的,只是一点,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届时万一众位兄弟谁也不服气谁,父皇可该赏谁才好呢?要儿臣说,父皇该让大家公推一二三名,都给彩头的,如此大家便都能心服口服了,未知父皇意下如何?”

    说得皇上的兴致越发高昂,道:“我儿言之有理,何福海,除了那柄匕首,再把那串琥珀金罗木的数珠儿并那根玄铁金鞭取来,朕今儿……”

    后面的话还未及说出口,李正图小跑着进来了,跪地行礼后禀道:“皇上,午门外有人敲登闻鼓,奴才问过了,说是辽东来的兵士,此番千里迢迢进京,是特地状告户部侍郎平修之挪用军饷而来的,兹事体大,奴才不敢延误,只能进来扫皇上的兴,还请皇上定夺。”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左下首第一席上的宇文承川与顾蕴身上,但见夫妇两个都一脸的镇定与从容,对上谁的目光都不躲不闪,倒弄得大家都不好再盯着二人瞧了,只得讪讪的都收回了目光,与旁边的人眼神交流起来。

    户部侍郎平修之不正是太子妃的娘家舅舅吗,如今辽东来的兵士告御状说平侍郎挪用军饷,难道先前太子殿下能那般完满的完成河工,都是因为有足够多的银子?

    一时众人都是神情各异,掩饰不住心里的惊喜与自得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当然,也少不了真心为宇文承川和顾蕴担心的人……大家都觑向了宝座上的皇上,等着看皇上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题外话------

    昨天上午看阅兵没码字,下午一直昏昏沉沉的就两千,晚上孩子回来后就一直闹脾气,弄得我晚上也没码成字,早上送他去更是打仗一样,他说什么也不去,挣扎得一身的汗,又换衣服什么的一阵折腾,哎……字数少了点,大家将就一下吧,至少比断更好,我实在是尽力了,么么大家……

    ☆、第一百七一回 哭诉

    方才在景仁宫时,顾蕴虽一直在笑,但其实她的心情并不好,倒不是因为她先前无意看见了顾葭,顾葭还没那个资格影响她的心情,何况顾葭既已有建安侯夫人的诰命在身了,以后每年的四时八节,二人必定少不了打照面,她若每次都因此而不高兴,反倒是抬举顾葭,让顾葭在左右她的心情了,顾葭还不配!

    她不高兴的是,明明大节下的,一家人就该高高兴兴的过节才是,可放到皇家,过节反倒比平日更糟心,这样的节还过来做什么,还不如不过呢。

    却没想到,让她更糟心的事还在后头,宗皇后等人竟连一刻都多等不得,非要赶在大节与众目睽睽之下来挑事儿,那就怪不得宇文承川心狠手黑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是他们自己要上赶着来作死的,怨不得任何人!

    宇文承川因事先知道得比她更多些,倒是不觉得糟心,借着桌子和衣袖的遮掩,握了她的手,又假借吃茶的动作遮掩,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别担心,倒霉的绝不会是我们。”

    顾蕴闻言,忙也借吃茶的动作遮掩,道:“我知道,我并不担心,只是有些恶心罢了。”偏还不能将那些癞蛤蟆一次性都给打死,还得继续被他们恶心下去,叫她怎能不觉得糟心?

    又听得宇文承川道:“等会儿你什么都不必说,只管低着头旁听便是,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

    顾蕴“嗯”了一声,“李正图是皇后的人还是贵妃的人?这次过后,可得好生给他一点颜色看才是!”若不是宗皇后或是林贵妃的人,李正图怎么着也得把事情拖到大宴完了后,再私下禀了皇上才是,而不是这样闹得人尽皆知,显然他另有其主。

    宇文承川道:“是贵妃的人,更准确的说,是永嘉侯的人,若不是想着他还有用处,我早处理他了。”

    夫妻两个小声说话时,上首的宗皇后已惊喜得快要笑出声来了,她原本还以为那个婢生子挪用军饷的事,怎么也得过阵子才曝光,没想到稷儿他们竟把发难的时间定在了今日,早知如此,先前在自己宫里时,她也犯不着与顾氏和礼亲王妃那个老不死的一般见识,白生一场气了,就让顾氏再最后蹦跶一会儿又何妨?

    三皇子妃也是高兴得恨不能大笑三声,三皇子虽不会把什么事都告诉她,此番这样的大事,她多少还是能知道几分,自然知道这次东宫是真要倒大霉了,看以后顾氏还怎么在她面前嚣张,真是太痛快太解气了!

    婆媳两个的喜形于色被三皇子看在眼里,简直想大骂二人一顿,她们这是惟恐别人不知道是自家在背后弄鬼是不是,而且如今还没将那个婢生子打入地狱永世不能翻身呢,她们就算忍不住高兴,也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些,果然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因先借桌子的遮掩捣了三皇子妃的腰际一拳,又狠狠瞪了上首宗皇后一眼,待二人脸上的喜色都被沉重所取代了后,才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对比之下,林贵妃和二皇子妃就要沉着得多了,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婆媳两个的注意力更多都放在了二皇子妃的肚子上,反正这些事她们也管不了,就只管好自己能管的事,其他的交给男人们去操心即可。

    不论是宇文承川与顾蕴说话,还是宗皇后林贵妃等人惊喜之下的各种反应,都只是发生在一瞬的事,不过这一瞬间,也足够皇上做出定夺了。

    “朕记得平修之自做知府时,便已是出了名的能吏,每年考评都是优,官声也颇佳。”皇上已自宝座上站了起来,手里捏着自己惯常捏着的一串通体碧绿莹润的翡翠数珠,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来,声音也是不紧不慢,“做户部侍郎这几年来,也是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从没听说过他挪用国库一两银子,如何会忽然就有人状告起他挪用军饷来?”

    显然皇上对平大老爷印象还是颇好的。

    宇文承川就应声站了起来,抱拳道:“启禀父皇,儿臣也从未听说过平侍郎挪用国库一两银子,而且若平侍郎果真挪用了军饷,不是该当地总兵府上折子禀告父皇,由父皇查明事实真相后再做定夺吗,怎么如今总兵府没有动静,反倒是下面的兵士千里迢迢进京来状告平侍郎?可见此事大有蹊跷,父皇一定要彻查此事,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才是!”

    皇上闻言,点头道:“嗯,太子言之有理,此事的确该彻查才是,来人!”

    片刻之后,便见一身大红蟒袍的宇文策一脸沉着的走了进来,跪地行礼后道:“臣宇文策听旨。”

    皇上道:“你先去把午门外敲登闻鼓的人都关到天牢里,明日早朝后,再着刑部、大理寺与督查院三司会审。”

    “臣遵旨!”宇文策朗声应毕,干净利落的站起来便要却行退出去。

    “且慢!”却被三皇子忽然出声叫住了,起身看向皇上抱拳道:“启禀父皇,儿臣方才听了大皇兄的话,深以为然,兹事体大,我们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可本朝自开国以来,从不乏犯人在天牢里无缘无故身亡,以致死无对证之事,所以儿臣以为,不该等到明日早朝后再审理此事,该即刻审理才可保万无一失,还请父皇定夺。”

    二皇子忙也起身接道:“儿臣附议,儿臣虽年轻不知事,太祖时期胡庸贪墨案却也是耳闻过的,一开始案发时,不就是因为告发胡庸之人离奇身死,才致案情短时间内无有进展,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将其绳之以法的吗?儿臣也是听说过平侍郎为人的,打心眼儿里不相信平侍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所以我们更要即刻查明事情的真相,还平侍郎一个清白才是,也不至于大皇兄的声誉有损,还请父皇早做定夺。”

    兄弟两个说话间,眼神飞快的在空中交汇了一瞬,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击即中势在必得的决心,平修之这些日子一直在焦头烂额的忙着平账,可那不是几百两几千两银子,而是整整一百万两,就算把他甚至整个平家卖了都凑不出来,而他何以会挪用那么多银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帮自己的外甥女婿解围立功,——这一次,他们甥舅二人就等着好好喝一壶罢,等婢生子再无翻身之日后,就该轮到他们彼此巅峰对决了!

    皇上听了二皇子与三皇子的话,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可今日大节下的,宗室本家们都在,宴席也才刚过半,怎么好扫大家伙儿的兴?”

    宇文承川再次开了口:“父皇,宗室本家们都不是外人,何况事无不可对人言,儿臣觉得二弟三弟都言之有理,殿内只怕半数以上的人这会儿都在想着,平侍郎既然高风亮节了几十年,怎么会忽然就犯了糊涂,挪用军饷以致晚节不保?定然与前番儿臣能圆满的完成河工之事脱不了干系,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就在此时此刻,当着宇文家这么多长辈的面儿,亲审此事,还平侍郎与儿臣一个清白。”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大公无私,还把所有人的那点小心思都摆到了台面上来,摆明了问心无愧,让皇上十分的赞赏,点头道:“既然你们兄弟三人都劝朕早做定夺,宇文策,你去午门将击鼓的兵士都带来,朕即刻亲审他们!”

    又吩咐宗皇后:“将女眷们都带到偏殿里,重新开席去,总不能为了几个兵士的一面之词,就把所有人过节的兴致都扫了。”

    宗皇后正发怔,还是她的贴身宫女不着痕迹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忙笑道:“皇上放心,臣妾这便将大家都带到偏殿重新开席去,本来后宫就不得干政么,何况臣妾们也什么都听不懂,臣妾们且乐呵自个儿的去。”

    说完,冲皇上屈膝一礼,便笑着招呼起众女眷们:“我们且去偏殿乐呵自个儿的去,本宫让人准备了好看的歌舞,还让内务府新近训练了一班杂耍,本想让大家伙儿都乐呵一下的,如今可全部便宜我们了。”

    话说得漂亮,脸上的笑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跳得有多快,那个婢生子听得人状告平侍郎,怎么竟丝毫慌乱之色都没有?不但不慌乱,甚至还主动请求皇上即刻亲审击鼓的士兵,一点也不怕将事情闹大……难道他事先已知道他们的意图,提前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就跟上次一样,只等着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可这怎么可能,就算他知悉了他们的意图,他奉旨治水时多花了整整一百万两银子却是事实,就凭他的身家,甚至加上顾氏和顾平两家的全部身家,要在短时间内凑足这么多银子还不被他们知道一丝半点风声,比登天容易不到哪里去,他能有什么万全之策?

    自己一定是还没从上次之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如惊弓之鸟般,往最坏的方向想去,事实却是,老天爷总不能次次都眷顾同一个人,便是皇上号称天子,不也不能事事顺心吗?这一次他们一定能成功,一定能的!

    如此这般宽慰了自己一番,宗皇后心里总算安稳了些,领着一众女眷去了偏殿里重新开宴。

    余下二皇子与三皇子瞧得宇文承川一脸的从容自若,心里也是直打鼓,可他们到底要比宗皇后有底气得多,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纵然知道有异,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是以很快便已冷静了下来,静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不一时,宇文策带着几个击鼓的兵士进了交泰殿的正殿,一共四个人,每一个都衣衫褴褛,又黑又瘦,因为天气热,身上还都带着一股子莫可名状的难闻气味,让殿内在座自来华服美食的皇室宗室们如何受得了,都纷纷皱起了眉头遮住了鼻子,同时庆幸方才皇上已命人将酒菜都撤了去,不然他们哪里还吃得下去?

    四人一进来便抖抖索索的跪下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也说得磕磕绊绊的,显然都被眼前这一切从未见过的阵仗给唬住了。

    皇上倒是没有因他们的卑琐皱眉,只淡淡道:“朕听说你们千里迢迢的进京,是为了状告户部侍郎平修之挪用军饷,你们可知道,自来民告官,下告上都要先打上四十大棒的杀威棒,如今你们告的还是御状,更是要廷杖一百的?来人,先每个人廷杖一百,朕再问话不迟!”

    皇上语气虽淡,却不怒自威,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无形间就要流露出来的气势与威压,连文武百官在这样的气势与威压下,都少有能经得住的,何况只是几个草芥子一样卑微的下等兵士?

    四人瞬间都抖得越发厉害了,好半晌,其中一个方带着哭腔颤声道:“小人们也不想进京来告御状的,小人是辽东总兵府东乐卫的一名总旗,手下五十个士兵都出身赤贫之家,家里全都指着小人们省吃俭用送回去的军饷过活,可自去年秋冬以来至今,已大半年了,上面一直没发过一文钱的军饷,平时小人们也是吃不饱穿不暖,小人虽只是个总旗,人言卑微,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底下的士兵们又过回以前未从军时三餐不继的日子。”

    “所以小人找到了自己的百户,百户却说,他也好长时间没领过军饷了,小人偷偷去问了其他要好的同乡同僚们,也是好些人都长时间未领过,可也有人领到了,小人自不服气,一层层申诉到了总兵府,总兵府的文书说,是京中一直未发军饷下来,他们也没有办法;还说京中主管军饷辎重的户部侍郎平大人是太子妃的娘家舅舅,太子殿下还未出正月便奉旨去了江苏治水,需要大量的银子,也许平大人只是挪用一时,等有了银子,立刻就会给大家补上呢?让小人不要再揪着此事不放了。可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幼子,其他兄弟家中也是一样,再不拿银子回家,老母幼子就要活活饿死了啊……小人四人这才在与其他兄弟商量过后,由大家掩护着离了军营,一路辗转进了盛京,求皇上千万要为小人们做主,只要小人们的老母幼子能有一口饱饭吃,小人们死就死罢,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四人都捣蒜般给皇上磕起头来。

    皇上却微眯着双眼一直没说话,他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开口,挪大的交泰殿一时寂静得连谁的呼吸声稍稍重了都能听见。

    在这样的寂静中,二皇子与三皇子就越发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跳出胸腔以外,又怕旁人瞧出他们的异样来,二皇子因忙端起了面前的茶盅,想喝点茶来平复一下狂跳的心,事情已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在发展了,果真事情最后脱了轨,首当其冲受到责难的就是大舅舅,一旦没有了大舅舅,他还有什么实力去与那个婢生子和老三争?

    不想却差点儿将茶被洒了,惹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连皇上都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这下他连喝茶也不敢了,只能借着衣袖的遮掩,将拳头捏得死紧,方强迫自己稍稍平静了下来,脑中却仍是一片混乱。

    那个总旗怎么会说‘自去年秋冬以来至今,已大半年了,上面一直没发过一文钱的军饷’,那个婢生子奉旨治水根本就是今年的事,平修之总不可能有先见之明,自去年起就开始给外甥女婿留治水的银子罢?

    而且舅舅不是说找的人根本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粗野汉子,如此才能更取信于人吗,可听这人说话,却有条有理,还知道说‘人言卑微’、‘一路辗转’之类的字眼,哪像是个大字不识的人?

    相较于二人的慌乱,宇文承川则一直保持着气定神闲,他早就说过,都想做黄雀,那该由谁来做螳螂谁做蝉呢,总得有人做不是吗?!

    彼时偏殿内众女眷也是神色各异,皇上是吩咐了宗皇后领着大家至偏殿内重新开席,宗皇后也说了还有歌舞杂耍等消遣,可自宗皇后以下,谁有那个心思吃喝玩乐?

    待酒菜上来后,几乎都没动过筷子,更不要说传歌舞杂耍了,都状似无意的竖着耳朵,在听正殿那边的情形,拜两厢里都落针可闻所赐,倒是将那自称是总旗的男子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宗皇后与林贵妃后妃二人都是瞬间面白如纸,三皇子妃与其他人倒是一时还没意识到不妥,三皇子妃还向自来与自己交好的庄亲王世子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挤兑顾蕴。

    后者接收到眼色,就故意以压低了却刚好够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与旁边庄亲王府的二少夫人嘀咕道:“怪道当初太子妃娘娘的嫁妆丰厚到那个地步呢,敢情是这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