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业对一向敬重的虞世南自然是没有隐瞒的必要,随即又将李二陛下派袁天罡南下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一番话过后,虞世南整个变得沉默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小会儿,才喃喃自语道:“陛下要借机铲除盘踞在南方的几家关陇世族,老夫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为何还要与袁天罡达成这么一个崇道灭佛的协议呢?难道就是想要扶植道教为我大唐国教,想要借助南方道门的势力来睚眦必报,将当初暗中听命于关陇世族的佛门势力也要连根拔起?此等手段恕老夫不敢苟同,太过矫枉过正了呀,唉,不妥不妥,佛道之争这种事情,朝廷怎能牵涉其中呢?再说了,就算要扶植道门也不该彻底灭了佛统啊,大可以崇道抑佛嘛,这样才显得手段温和啊。再者说了,佛门之中也不乏良善之辈,导人向善的大德高僧啊,这次,唉……”
郭业听着虞世南自言自语般的轻叹,心中也是微微无奈,暗暗腹贬道,可不,李二陛下也太记仇太过小心眼了。
不过这事儿,他还真心不想扯进去,他早就打算置身事外了,先不说袁天罡的关系在这儿,就说李二陛下那性子,一心决定了要办的事儿,你真能劝得住?
死谏?这世上像魏征这种运气超好的硬骨头又有几个?郭业不是魏征,他也不想学魏征。
一时,两人相对无语,气氛有些沉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曹录勋返船归来,重新上了城楼。
他一见郭业,便拱手报道:“大人,没错了,数十万白莲匪军不但烧毁了岸边百艘船只,而且已经差不多全部撤出了虔州城,应是朝着广州府的方向撤退了。”
还真是退兵撤城了!
郭业暗暗嘀咕,看来又是袁天罡之功啊。这次又欠了他一份人情了。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对方内讧结束之后,意见一旦统一压上全部兵力来强渡黑水河,强攻岭南城,自己这边的胜算几乎等于零。
看来袁天罡是想解了自己被围城的燃眉之急啊。
不过尽管如此,但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白莲匪军已经开始撤退,那他南下平叛的任务是不是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他还没很傻很天真地想凭借手上这三万兵力主动出击,追剿数十万匪军,直捣黄龙一口气干到广州府去,将南方之事彻底解决。
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之事。
如今匪军南撤广州府会和,不知他们接下来要搞什么名堂,而李靖又不按套路出牌,竟然跑去打安南和交趾这两个白眼狼的大唐臣国。
那他这三万余兵马在南方还干点啥?
灾后重建?重新将已经光复的岭南路州府设置官署,恢复地方治安?
这好像不是他的职责,应该是长安朝廷那边吏部的事儿,他不能僭越。
那率军班师回长安?
好像南方平叛还没成功,而且朝廷也没下诏令,让他班师回长安,这个未经奉诏回朝的话,可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这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郭业一时间皱起眉头苦思无解了。
貌似虞世南看出了郭业的心结,轻轻说道:“郭小子,老夫如今已经脱困,也该回长安面圣复命了。不如你将手底下那几万儿郎暂时先留在岭南城镇守,然后你自己亲率一班士卒护送老夫回长安?虽然这班师回朝的诏令未下来,但你护送老夫这个南下宣抚大臣回长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嘛,这完全可以变通的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
郭业猛拍脑袋,竖起拇指赞道:“老师,姜还是老的辣,还是您想得周全。成,我这两天就先在岭南城安排安排做一番交代,然后便亲率甲卒护你回长安。到了长安,我想圣上肯定会召我进宫问话的,到时候具体如何,他自会安排。”
“好,就现在这儿留上两天,老夫也先将养好身子,再随你启程出发。”
说完,虞世南便找来不远处的朱胖子,让他这个后勤大总管给他安排地方好歇息。
第1109章 回家
对岸白莲教护法军的突然退兵撤城,势必解了岭南城被围攻的燃眉之急。
差不多两天的光景,因为路上要押运一口口笨重的金砖箱子,数十万白莲教匪虽日夜兼程的撤退,却也仅仅撤出了虔州城二十里开外。
不过他们并未有停歇的打算,而是一路继续南下,直奔广南路最南方的广州府。
至于袁天罡用了何种办法,能够让一向多疑诡诈的独孤玉在己方实力优于官军之时,同意不攻打岭南城,继而退兵撤城,那便不是郭业所能猜到的了。
至少,里面还有郭业无法猜透的隐衷存在。
暂歇了两日,岭南城这边守城的广南路三万将士也算是好好的松了一口气。
虞世南在将养两日之后,也开始催促着郭业早日启程,尽快返回长安面圣复命。
如今南方平叛随着白莲教的内讧,随着白莲教护法军的南撤广州府大会师,已然完全脱离了郭业之前的计划,在他看来,他在这边多呆一日就纯属多浪费一天的时间。因此,他打心底里也不愿意将时间耗在岭南城这儿。
眼下正好能借着护送南下宣抚使虞世南回长安的由头回长安,他更巴不得呢。
他是看出来了,李二陛下一开始安排他跟李靖南下平叛,根本只是一记虚招罢了,人家李二陛下和袁天罡早就有了一整套完整的计划。
在岭南耗着,纯属浪费时间。
回到长安,正好还可以跟李二陛下讨个公道回来,至少不能平白无故地被人当枪使了吧?怎么着也要捞点功劳回来才是。
随后,他招来庞飞虎、曹录勋、程二牛、朱胖子等人议事,安排了一番他离去之后的部署,这才从曹录勋的黑甲玄兵营中挑选了五百名黑甲玄兵,又让朱胖子备了一些岭南的特产,这才赶在了第三天的清晨,离开了岭南城,朝着长安方向往回赶去。
虞世南也是心急,巴望着早日回到长安,所以一路之上再三叮嘱郭业,关于此番回京一定要低调隐蔽加紧赶路,没必要叨扰各地州府的堂官,更不得在各地州府驿站大肆盘桓。
因此,他们一路向北煞是神速,比原来预估的日期早了将近七天,便抵达了长安。
进长安城后,将虞世南安然无恙地送到皇城三道门前,已是黄昏时分。
八月出头的一个黄昏。
虞世南进了宫去面见李二陛下,将南下宣抚一事及时复命。
而郭业却是没有随行进宫,毕竟他这次回来可是没有奉旨回京,必须要让虞世南进宫打个伏笔点点他,他才好去见李二陛下。
不然的话,李二陛下万一不分青红皂白,一见他未奉诏回京大可以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目送着虞世南进了皇城,郭业在朱雀门前稍稍恍惚了一下,掰掰手指算算,约莫离开长安已有好几个月了。
唉……该回家了!
郭业心里唏嘘一声,便将五百名黑甲玄兵暂时先打发去了领军卫府暂行驻扎,不然总不能让这几百号黑衣黑甲黑面罩的黑甲玄兵在长安城里招摇撞市,吓煞长安百姓吧?
他如今还兼着一个领军卫府大将军一职,完全有权力可以让这五百黑甲玄兵暂时驻扎在领军卫府中。
黑甲玄兵的一名校尉拿了郭业的令牌,便领着其余五百名黑甲玄兵秩序井然地自行离去。
而郭业也未在朱雀门前再停留,马不停蹄地策马直奔太平坊的平阳郡公府。
一到郡公府门前,便有眼神麻溜的门房发现了自家主人竟然一声不响地回长安了。
门房自然是激动万分地让郡公府守卫大开中门,迎郡公爷归来。
而他则撇下郭业,直接往府里奔,口中不停喊着郡公爷回府了。
不消一会儿,郭业归来的消息便在整个平阳郡公府内传了开来。
一众女眷皆出来相迎,有一身火红衣裳手里提着一根马鞭,貌似刚骑马归来的康芷茹;还有手里抱着孩子一脸欣喜的贞娘,她手里那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可不就是郭业的女儿——小郭襄么?
小郭襄冲郭业挥舞着双手,口中咿咿呀呀叫道:“爹爹,爹爹,抱~抱抱~!”
我了个去!
一声爹爹,可把郭业惊到了,险些没站住。
小……小郭襄会说话了???
一时间,郭业竟忘了伸手去抱小郭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离开之时,还是个只会哭闹,还不会走路的小囡囡,这才几个月未见,竟然会喊爹爹了,而且还伸手要郭业抱抱。
无论前世今世,郭业这都是头一次当爹,而且是头一次被人喊了一声爹,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那实属正常。
不过更多的是惊喜,是激动,是一种亲情和血脉相连的激动,几近喜极而泣。
小郭襄一声爹爹,竟然将郭业喊痴了。
“咯咯~贞娘姐姐,你看我猜对了吧?”
康芷茹看着郭业这幅只顾着傻乐的模样,不由冲贞娘乐道:“我就说咱家小郭襄一声爹爹,定能将相公喊痴了呢。”
贞娘抿嘴一笑,默认了芷茹的话,然后抱着小郭襄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相公走得第二个月,咱们家闺女便开嗓了。这些日子奴家也没闲着,天天指着相公你的画像教着她唤爹爹了,这丫头至今还没喊过奴家一身娘亲呢。”
贞娘一嘴子的醋味,郭业听着更是高兴,赶紧将小郭襄抱了过来,吧唧一嘴狠狠地亲在小郭襄的额头上,咧嘴笑道:“好闺女好闺女,不枉世人皆说女儿是父亲的贴身小棉袄,哈哈,来,再叫一声爹爹听听!”
“爹……爹爹……”
小郭襄果然煞是很配合地叫了一声,脆嫩脆嫩的声音,听着郭业心里都酥麻死了。
就在门口就在一众人的围观下,父女二人狠狠地秀了一场幸福,惹得贞娘和康芷茹二人皆是一阵无语。
随后,郭业将小郭襄交还到了贞娘手里,准备进府去见老太君,不过发现秀秀竟然没有出现在这儿,随即问道:“秀秀呢?”
“亏你还是当爹的呢。”
芷茹撇撇嘴,奚落道:“你南下的时候秀秀郡主便已经身怀六甲了,你自个儿不会算算日子啊?你个没良心的,秀秀郡主临盆在即,如今正在房中待产,岂能随意走动?万一有个好歹怎办?”
如今康芷茹对柴秀秀张口一个郡主闭口一个郡主,显然已经不敢再跟获了平阳郡主封号的柴秀秀较劲暗斗了。
“啊?”
郭业惊呼一声,心中快速算了下日子,暗道,真是疏忽了,还真是差不多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一想到秀秀临盆在即,自己又要二次当爹,尝到了小郭襄喊一声爹爹的甜头之后的郭业,竟然又兴奋了起来。
贞娘轻轻提醒了一句:“相公,昨日秀秀夫人便开始喊着肚子痛了,她已经被老太君接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待产呢,院子里稳婆大夫都在随时候着,老太君亲自在那儿陪着秀秀夫人呢。你如今既然归来了,那应该先过去跟秀秀夫人见上一面才是。”
郭业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贞娘说得极是,我这边去老太君那儿跟秀秀见上一面,也给她打打气。”
要知道现如今的医疗条件可不比后世,尤其是生孩子这种事情,绝对没有后世要来得安全。在这个受了风寒都有可能致命的时代,女人生孩子绝对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风险系数极大。
所以,郭业再也不敢耽搁,二话不说撇下门口众人,脚下生风般直奔老太君所在的院落。
不过还没到老太君的小院拱门前,便与一人迎面相撞碰了个满怀。
他心急着秀秀,被人阻了路正要痛斥一番,却听与他撞怀那人惊喜交加地喊道:“我的天,俺不是在做梦吧?侯爷,呃不,郡公爷,您可算回来了,呜呜……想死俺老……”
“哟,我道是谁呢?”
郭业及时打断了对方激动得语无伦次,戏谑喊道:“这不是咱们的关老秀才嘛?关鸠鸠,你丫还活着啊?”
来人正是当初在扬州被太上皇李渊和鲁王的党羽间接控制住,用来要挟郭业造反的扬州盐运使关鸠鸠。
郭业看他出现在这儿,嘴里虽然满是怪话,但却并不惊讶,因为关鸠鸠脱险得救正是承了卫国公李靖的人情,正是曹录勋和他的黑甲玄兵营出的手。
他之所以一嘴怪话,是因为关鸠鸠这孙子既然脱下得救了,既然已经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自己家里,为何没有直接南下来寻自己,甚至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没有给自己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