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你捡到一片枯黄的落叶,你以为只是一片落叶,但其实这已经是一整个秋天了。

    高塬想,万事万物的变化都有其端倪,落叶是这样,人和人的关系也一样。

    他隐隐约约觉得,姜玟桐从慕尼黑回国之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比如说,茶水间里,她踮起脚去够高柜上的咖啡豆,等他绕到她身边去帮助她时,她又匆匆忙忙走掉,嘴里说着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暂时不喝了。

    又比如说,他去她工位前问她近期有什么可以帮她做的,她总会看着他呆那么两秒,然后再一本正经地说起最近的计划一二三。

    更耐人寻味的,是她开始变得很忙。

    他来实习的日子,她照旧给他做好了便当带过来,却再也没有跟他一起吃过午饭。

    她总是说她中午有事,在他吃饭的时候安安静静写报告,又在他独自吃完后,自己在工位上默默吃着一碗便当。

    周四这天,高塬特意开了车来公司,却发现姜玟桐却没有带来他的大提琴“临冬”。

    下班时,丛容来邀约姜玟桐赴宴,她像才想起一样,抱歉地对他一笑:“忘记跟你说了,我学琴改了时间,以后周四都不去了。高塬,只能麻烦你自己回学校了。”

    丛容笑呵呵将她一拽:“你跟他解释什么,他一个小孩。快走快走,约的时间快要到了。”

    高塬期待了两周的车上相聚时光,就这样变作了泡影。

    眼看就要消失在办公室门外,她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他的心情竟然又阴转晴了。他的心就这样被反复揉捏,变成了一团湿乎乎、软塌塌的烂泥。

    姜玟桐也没有想到,丛容带她参加的竟然是一个相亲局。

    到了一家私房菜馆,丛容才说道:“你跟萧樾分手了半年了,也该开始新生活了吧。你还年轻,应该赶快找个好男人来照顾你。”

    “容姐,可是我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事还需要做什么准备?你就是太乖了。你是不知道,上次汗蒸完,好多太太都来向我打听你呢。”包厢的门铃一响,丛容端坐起身子,和姜玟桐齐齐看向门外。

    一位丰腴的富太太风姿绰约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很面善的中年男人。

    姜玟桐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听着富太太将她的衣着打扮、工作工资、家庭情况认认真真评判了一遍。

    富太太问完了一遭,脸色变得恹恹的,将问话的权利扔给了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姜小姐,你喜欢孩子吗?”

    姜玟桐一愣,很快又笑道:“我很喜欢啊。”

    “那太好了。我前女友就是因为死活不要小孩,最后我俩才分的手。我对你非常满意,如果姜小姐你觉得我也还行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着手准备要孩子。你现在是生孩子的黄金年龄,卵子质量很高,我们一定要越快越好。”

    姜玟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丛容这边先发起了飚:“你他妈以为你是谁?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谁给你的脸?”

    丛容早就对那富太太的臭脸不耐烦,她拉着姜玟桐站起身,对那中年男人冷笑道:“麻烦你快一点找到你的生育机器,不要再来危害人间了。”

    那富太太将茶杯一撂:“丛容,我也是看在你是方太朋友的份上,才勉强来赴这个约。说实话,我儿子一国家公务员,名下四五套房,还真看不上这种离过婚的女人。”

    丛容还要说什么,姜玟桐拉了她一把:“算了,没什么好说的,走吧。”

    丛容气哼哼带着姜玟桐走回大厅,却见到富太太还站在大厅门口,跟一个人笑盈盈地聊着天,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桐桐?”那人从富太太身后探出脸,却是许久未见的丁玹。

    丁玹将几个人的神态略略一扫,再联系面前这人刚才的抱怨,很快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撇下富太太,亲热地挽起姜玟桐的手臂:“桐桐,怎么吃饭不来找我?”

    几个月不见,丁玹竟然瘦了这么多,旗袍里空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姜玟桐好不容易将懊恼又自责的丛容送走,这才认真地陪着丁玹坐下:“您最近还好吗?对不起,我一直没能来陪您。”

    丁玹柔声道:“我老家伙一个,没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又瘦了,看着让人心疼。”

    “丁阿姨……”

    丁玹的眼眶忽然红了:“桐桐,你不要叫我丁阿姨,你还是叫我妈吧。虽然萧樾不成器,但是我一直还当你是儿媳妇,看到你跟别人相亲,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姜玟桐强压下难过的情绪:“我会多来陪您。上次去汗蒸,服务生说您今年都没去了。”

    丁玹手一紧,说道:“卡太多,我大概是忘了。”她给姜玟桐顺了顺头发:“这半年过得怎么样?辛不辛苦?你不知道,萧……”

    说到这,丁玹的电话响了起来。

    姜玟桐向她一礼,就要起身离开,丁玹却抓住了她的手。

    “桐桐,萧樾来接我了。”

    丁玹借口上厕所,将姜玟桐留给了萧樾。

    姜玟桐朝他笑笑:“那天在慕尼黑机场,我忙着登机,没顾上跟你多聊。不过也真是巧,出一趟差遇到这么多熟人。”

    萧樾站在她的面前,她没有穿高跟鞋,身高大概还是到他的肩附近,他的肩头散发着好闻的乌木香,他那宽阔的胸膛也曾轻轻拥她入怀。

    他抬起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以为他想抱紧她。

    可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姜玟桐,你不要装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慕尼黑。你那天的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根本不用着急,你跑什么?怕我看见你跟程跖一起吗?”

    她的梦这就醒了:“……我这次跟程跖只是碰巧遇上。”

    “是啊,你跟他碰巧遇上,却可以一起回国,我专程去找你,你偏要躲开我。”萧樾咳了一声,嗓子是重感冒中的嘶哑,“我比不上程跖体贴温柔,你跑了也正常。可他就是你的良人么?”

    “萧樾,你跑去慕尼黑,到底是为了去见我,还是只是因为程跖也在慕尼黑?”

    “我……”

    姜玟桐轻声说:“过去三年我拖累了你,我很后悔,我们也都为之付出了代价。可是现在你有你的新生活,我也有我的,我们……还是向前看吧。”

    “姜玟桐,这才半年,你就要开始新生活了么?”

    萧樾又咳了几声,眼睛变得红彤彤的:“你又有喜欢的人了,对吗?姜玟桐……你好狠的心。”

    “不要再说了。”姜玟桐低头收拾好包,避开了他的视线,“你照顾好自己和丁阿姨,我走了。”

    哪怕是离婚时,萧樾都没有如此强烈地预感到自己即将失去她。他一度以为离婚只不过是暂时的,他们彼此终将是无人替代的天生一对。

    喜欢沉浸回忆、留恋旧情的她,竟然也会说要向前看了。

    他徒劳地、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桐桐,你真的有过一个弟弟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为什么程跖会知道?”

    姜玟桐的心口像被大石砸中,这些年的酸楚渐渐蔓延开来。

    她回头对萧樾露出一个笑:“是啊,我有过一个弟弟,他10年前就去世了,你满意了吗?”

    丁玹回来的时候,姜玟桐已经走了,萧樾还愣愣地面朝着出口的方向,差一点咳断了气。

    “萧樾,你又搞砸了,对吗?”丁玹有些颓然,她叹了一口气,“你爸爸跟你一样个性耿直,但他向来敢作敢当,我原先以为你只是不会表达,但没想到你是个懦夫。萧樾,你可真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