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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脚疼,回房间。”

    我说:“想想你哥的手段,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得去把剩下的30桌酒敬完。”

    她覥着脸说:“我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啦。”

    “是啊。”我冷笑,“但你哥会弄死我!

    我威胁说:“你敬不敬?你要是敢说不敬,我现在就跑到医院去再喂老陆吃三条肥羊腿。”

    沈然正色道:“看不出来啊!吴其,你平常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原来也挺心狠手辣。”

    “我告诉你,阎狗才咬人呢!”我拉着她回宴会厅,伴娘奉上酒来,我们从39桌敬起,不多客套,不说废话,半分钟一桌,势如破竹。敬到50多桌时,婚宴也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客人都自动散了。好在五六十桌后并不是来宾,而是婚礼上帮忙的众人,比如司机、化妆师、摄影摄像、搭舞合的,扎花车的,等等,他们都拿过红包了,喝不喝新人这杯酒都无所谓,于是我们乐得轻松,不了了之,连送宾客这一茬都省了。

    沈然提着她的鞋落荒而逃,我留在原地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抱头叹息:她的事儿完了我的事儿还没开始呢!

    伴郎同情地拍拍我的肩。

    这小子不错,挺贴心的,可是由于沈则一直在边上挤着,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手机响了沈则喊我过去,地点在楼上的那间套房。

    去不去都是个死,我摘了平光镜,脱下满是酒气烟味的西服外套交给伴郎,独自往楼上去。

    套房的门虛掩着,里面有四个人,我爸,我妈、沈则,以及沈则的妈妈沈阔太。见我进去,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假笑:来了啊?

    我点头,来了。

    尴尬中沈阔太最先说话,她告诉我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她和我父母都是大学好友,毕业后各奔东西,多年没通音信,今年又突然联系上了,所以邀请他们来参加女儿的婚礼。她表示地球是个村,世界真小啊,没想到我那个没用的女婿……呃,也没想到贵公子……嗯,总之,呵呵呵呵。

    我望向父母,他们拊掌笑道,呵呵,是的是的,没想到……

    沈则也笑了:呵呵。

    一切都源自任性,我父母知道我的老板姓沈,却没把这事和沈阔太联系起来;他们也知道我在此工作,却想玩二人世界,没通知我他们要来的消息。

    接下来是长达两分钟的无语时间,大家都觉得怎么解释都难以掩盖此事的荒谬离奇。

    沈阔太频频给儿子使眼色,沈则会意,说:“聊天忘记了时间,酒席结束了,我得赶紧去结账。叔叔阿姨你们先坐,过会儿我上来陪你们喝茶。”说罢他长腿一迈,消失。

    沈阔太也跳起来说:“哎呀呀,就是呀,我得去清点剩下的烟酒,你们晓得的,结个婚真是把人烦死了!小秀、志文你们坐哈,我等下就来!”香风过后,她也消失了。

    他们避风头去了,那我呢?

    我谨慎地转向爸妈。

    我爸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微一叹息。

    我妈也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后退了八步。

    我妈动了。

    前文说过家母身材娇小,但娇小不代表她武艺低微,天山童姥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身量,越女剑阿青是独孤求败的祖师爷……我妈虽然不到一米六,但绝对能把我的脑浆都打出来!

    果然她一出手就十指如钩,不是摧心掌又是什么!

    后面的事不多描述,免得诸位觉得血腥,家母的神功已臻化境,我在她眼中不过是草芥虫豸。古时候有个刑法叫寸碟,我如今就处于那个状况。

    情急之下,我只能鬼叫:“别揪衬衫!真阿玛尼的!领子揪脱了一万块钱就没有了!”

    我妈慌忙缩手,蓦然又出手,狠辣更甚。

    这时候我爸说话了,他表示沈家和我的做法都荒诞不经,但我也是为了救朋友的急难,很有些侠义心肠,罪不至死!

    于是我妈掌风陡转朝我爸攻去,我爸且战且退。

    父子连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遭殃,于是冲到我妈跟前,高举左腕,那里有一块劳力士大金表,重达数斤,是沈富豪早上借给我撑门面的。我说:“妈,这块表五万欧元,你要是把它打碎了,我这辈子可就毁了!”

    “当年我就不应该生下你!”我妈怒吼道。

    我爸捂着脸说:“好了好了,他已经当了沈家的假女婿了你打他又有什么用?”

    我以劳力士护体,急速撤离了房间,逃到走廊上喘息。

    恰好沈则从电梯里出来,看到我“啧”地惊叫一声,说:“才几分钟不见,你怎么就毁容了?”

    “一言难尽,你结过账了?”

    “还没有我不放心,上来看看。

    我把劳力士褪下来给他,说:“没事,但我现在要逃亡了,表还给你,免得路上丟了。”

    他接过表,却不放我走,他说:“你去哪儿?”

    “总之找个地方先待两个小时,冷处理你懂吗?冷处理!”说罢我拔腿就跑,沈则跟在后面喊“等等”,我没回头,顺手还关了手机。

    走出酒店后我回宿舍睡了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开机后发现有39个未接来电,20个是我妈打的,17个是沈则的,还有两个来自我爸。

    我发自内心地开始反省,觉得对不起父母,假结婚这样的大事,哪能不通知一声呢?于是我颤巍巍地回拨电话准备领死,结果让我妈给挂了。我知道完了,她老人家至少要有一个月不肯理我,今年清明我得另外找祖坟磕头去。

    事后我才知道他俩在那间套房里又住了3天,因为沈则强行提前结清了房费,退了他们的车票,和沈阔太一起轮班陪他们游山玩水、吃饭、听戏、泡温泉、转商场、逛园子,硬是不让他们回去,那架势俨然要留他们度蜜月。我爸妈好不容易脱身,本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优良作风,再没提过我给人当假女婿的事儿。

    沈富豪和沈阔太后来还分别给我塞了红包,我觉得太多了没敢收,毕竟我只是假女婿,受之有愧,沈则于是把钱给我打卡上了。他个性恶劣,我不敢直接退,就给沈然买了一只据说从牛羊肉、坚果到五谷杂粮都能打碎的搅拌料理机当结婚礼物,花了三千元。沈然日后要是看老陆腻了,还能把他投进去,水一冲基本不留痕迹。

    再后来,沈则请我吃河豚了。

    因为单独两个人去吃略显尴尬,于是便等了一阵子,等到老陆出院身残志坚地前来赴宴,我们才一起奔赴江边。吃饭的过程不赘述了,老陆虽然没了胆囊,吃相依然凶恶,汗水淋漓,也不知道沈然看上他哪一点。

    吃完一条红烧河豚等待毒发的空闲,老陆和沈然搂抱着到江岸上散步去了,我趁机问沈则:“你认识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选了我给老陆当替身?”

    沈则说:“因为你和老陆像啊。”

    我问:“真像么?”

    沈则假咳了两声,终于承认道:“不像,只有个子差不多。”

    “那为什么选我?”

    沈则想了一会儿,放下筷子说:“那天也是形势所逼,但我想既然老陆废了,非得另外选一个人加入我沈家的话,还是你比较合适。”

    我问:“为什么?沈然之前连正眼都没瞧过我。”

    “管什么沈然呢,”他以食指叩桌,“大舅子心里舒坦就行。”

    他说:“别问了,快吃,否则明天我依旧把马小红的错都安到你头上。”

    又一条河豚端上来,他劝我吃,又慈爱地补充:据说日本人吃河豚的,十个里面要毒死六个。

    我说沈总您先尝,他说:“不用,我有。这条看上去毒腺处理得不太干净,还是给你吧。”

    于是我俩不再说话,埋头服毒。

    吃到中途,沈则对我笑了笑,说:“下回请你吃海鲜。”

    第四章 人身上最长的那根骨头

    人身上最长的骨头是大腿骨,它在很大程度上将决定你的身高;人身上最小的骨头是镫骨,在耳朵里,只有一粒米大小。小婴儿出生时有300块骨头,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变成了206块……这是关于人体骨骼的最基本的知识,但是大多数人不知道,普通人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很难超过5%。

    宁北上和沈澄对于人体的了解属于超过5%的,因为他们是医生。

    宁北上是骨科的,沈澄目前在产科轮转。

    由于扛不动大腿骨的医生在骨科无法生存,因此骨科入行之前就得挑选身板,内部多为彪形大汉,能抬能扛,能锯能凿。宁北上也不例外,他在骨科三年,从未遇到医闹上门,就算有,看见他也缩回去了,因为他光站着不动就已经够吓人的了不过话说回来,敢砸骨科场子的医闹也是昏了头,此科室的医生常年与斧、凿、锤、锯、钻头打交道,护士能单手卸人的下巴。

    至于沈澄,他没什么特殊的,属于医闹愿意挑战的那种。

    沈澄和宁北上是寄生关系,宁北上是宿主。

    我们知道在自然界的寄生关系中,有些很可怕的寄生者会释放一种特殊蛋白,强行改变宿主的行为方式,比如让原本惧怕水的昆虫直接跳入水里,让喜欢躲在阴暗处的蜗牛暴露在阳光和鸟类的视线之下,沈医生和宁医生就是这种情况。

    沈澄白住在宁北上家里,但不做饭,不洗碗,不洗衣服,不打扫卫生,不整理房间,工作之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绝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沙发上玩游戏。宁北上工作、家务一肩挑,还被迫将轮休时间改到星期四,因为那天沈澄休息,他表示要吃点好吃的,每周补一补。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宁北上有一颗与外表完全不搭的家庭主妇之心,他精于厨艺,远胜许多专业厨师。于是每个星期四都成为他们这拨小住院医师的聚会日,比如抢救室的小江医生,心外科的小宋医生,肝胆胰外科的小朱医生,泌尿外科的小方医生……他们纷纷把休息日调整到了星期四。

    *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四*

    上午九点,沈澄搬了张凳子坐在门背后,对着每一个敲门进来的人发出“暖心”的问候:“不要脸。”

    “厚颜无耻。”

    “就知道吃。”

    纵食欲伤身呐。”

    第四个进门的泌尿科女医生方京华反唇相讥道:“沈澄,宁北上又不是你家里养的,凭什么你能蹭饭我们就不能?”

    沈澄说:“你说反了。第一,我是他家里养的;第二,我不是蹭饭,我吃他的天经地义;第三,我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八点钟才刚刚下夜班,不赶着去睡觉而是跑来迎接你们,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沈师兄您说得对,方京华你就是立场不清!”前三个进门、已经在沙发上摆开架势玩游戏的小医生们异口同声地说。

    沈澄说:“拍马屁也得交伙食费,一人一月二百。”

    方京华捏着二百块,狐疑地说:“沈澄,你每个月收的伙食费确定都交给宁北上了吧?”

    “确定啊。”沈澄接过钱说,“你们把宁北上吃穷了,我也得跟着遭孔来,跟着我说——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宁北上。”

    沙发上的三个小医生再一次同时表态:“爱眼睛,爱宁北上大大!

    方京华问:“宁北上呢?”

    “买菜去了。”沈澄打了个哈欠,回房间睡觉去了。

    作为第三年的住院医,沈澄和宁北上几乎都没有业余生活。

    上班时间为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他们提前十五分钟到班,大部分情况下每天有手术,中午饭经常拖到下午两点才吃。

    三天值一次夜班,工作时间正好颠倒过来,从下午五点到早上八点,还是需提前十五分钟到班。

    每周轮休一天,但是不能保证休息。

    如果遇到了夜班挤占休息时间,比如今天,那么不好意思,占了就占了。

    宁北上也是早上八点下的夜班,但他比沈澄幸运,沈澄昨晚上守着一个情况不佳的产妇,十多个小时都没敢合眼,最后还做了个紧急手术。

    宁北上后半夜却没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好好地睡了四五个小时。

    半个多小时后,宁北上从菜场回来了他一手提着蔬菜,一手提着只硕大的花鲢鱼头。

    花鲢鱼又叫作胖头鱼,这种鱼体大壮实,全身的精华都在脑袋上,一颗头往往能长到三四斤重,不管红烧还是煨汤都极鲜美,反倒是鱼肉相对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