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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田是离名古屋大学最近的一家大公司。我去丰田公司参观过三次。每一次都让我非常震撼。

    我第一次去看丰田汽车的流水装配线时,只见工人们个个目不斜视地干活,完全无视一旁的参观者。我根据一般中国企业的情形推断,这多半是他们的领导吩咐过的,有人来参观时务必如此。于是等参观大部队走过去之后,又独自折回去再看,结果他们还是和刚才一样全神贯注地工作。回去以后我想,这家公司将来一定不得了。果然,丰田日后成为日本市值最大的公司。

    丰田人给我们讲解他们作研发时对产品质量的高要求,他们会到汽车修理厂去调查,哪些零部件容易坏,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如此每个月作数据调查,根据结果随时调整新产品的质量标准。他们对精益求精的讲究,甚至到了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比如,他们为了保证车身下面的钢板很平滑,就要求工作人员在检测时用手快速划过车身下面,手不受伤才算通过检测。

    后来我在美国也参观过福特汽车公司的厂房,在那里工人们戴着耳机,随着音乐边晃动边工作。我当时很担心他们会不会给汽车少上一个螺丝钉。为什么美国的汽车工业受到日本公司的重创?美国人和中国人的思维有点相似,总认为把产品做出来就行。而日本人不但讲究把产品做出来,而且要做到最好。美国的汽车工业非常发达,福特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和日本车相比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未来的距离也会越来越大。

    我因此预言,全世界如果只有一家汽车公司存活的话,一定是日本公司,全世界的公路只能跑一种车的话,一定是日本车。

    我当然不是为日本车打广告,而是希望中国企业向日本企业学习,也能将规范管理和精益求精变成企业的日常追求。

    日本电脑奇才西和彦对盖茨的启示

    后来我在美国加入微软公司一段时间后,才知道比尔·盖茨在企业管理方面也深受日本文化影响。

    盖茨刚成立微软公司时,客户多为日本公司。当时他是典型的美式风格,做事毛毛躁躁,丢三落四,交付产品常不守时。这些日本公司就派人整天待在微软,督促盖茨务必准时交货。盖茨一度还很不理解。后来,盖茨认识了和他同龄的日本计算机界天才西和彦,并成为莫逆之交。微软也于1977年进军日本市场,西和彦一度当上微软的副总经理,他向盖茨讲述了很多在日本做生意的要领:(1)日本人讲究信誉;(2)日本人讲究质量;(3)日本人讲究产品的准时交付。这三点极大地影响了盖茨和微软日后的管理风格。

    对我自己而言,我也不得不说日本文化在很大意义上帮助了我,改变了我做事的方式。因为我有在中日美三国学习、生活和工作的经历,很多人问我做事的风格究竟受中日美哪国文化影响较多。其实,

    我一直希望能把中日美三种文化的优点结合起来,并且应用在我的管理实践中,这是我的一个鲜明特点。

    刷了几个月的盘子后,我开始寻找新的工作。日本是应试社会,有很多私塾学校,大多是为4~6年级的小学生开的。我去私塾学校应聘数学老师。私塾学校一般很难招到名古屋大学的学生来做老师,一听我是名大的,都很愿意我去面试。日本人一般不愿意聘用中国人做教师,他们听我说一口标准流利的日语,判断不出我是哪里人。再加上我讲课比较好,即使后来知道我是外国人他们也不介意了。

    从私塾里的小学生到初中学生,再到高中学生,我一路教过来。那时我有一句“名言”:只要给我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我可以教任何东西。不断跳槽的结果,是时薪从洗盘子时的620日元涨到教私塾的1500日元,再从教初中的2000日元涨到教高中的2500日元。

    最后我去应聘名古屋一所名为hal的计算机学院。学校的名字非常有趣,因为美国有大名鼎鼎的ibm公司,他们各取i、b、m的前一个字母就是hal,意即在计算机领域领先于ibm。这是一所专科学校,相当于中国的大专。我在那里教了两年,时薪上升到4000日元,在日本属于金领一族。我在hal教了半年后,才告诉学生说我是中国人,他们都不相信。日语可以好到这种程度,也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学校方面后来也慢慢知道我是中国人,但因为我课上得不错,学生反馈也很好,就没有追究了。

    打工留给我的财富:比尔·盖茨佩服我的日语

    我离开日本已经18年了,日语还是讲得和以前一样好。我看日本的电视电影和看中文片没有差别,日语几乎成为我的第二母语。这都要归功于在日本的打工经历。

    1997年,我还是微软总部的一个部门经理时,开发了一套操作系统,去日本作产品发布。当时是由比尔·盖茨亲自作了发布演说。此前盖茨对我的个人情况一无所知。发布会的间隙,盖茨正好跟我及微软日本区总裁坐在一起。奇-_-書--*--网-qisuu.我因为有在日本留学的根基,一直用日语与微软日本区总裁交流。日本区总裁特别高兴,跟我说个不停。见我的日语说得如此流利,盖茨特吃惊地问我:“juntang不像一个日本名字啊。”我就跟盖茨开玩笑:“i抦notanamerican,ethier。”(我也不是美国人。)言下之意是我也会说英语。这一下,就给盖茨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和导师的冲突,妻子支持我去美国

    我拼命打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挣更多的钱让小兰早点到日本留学。

    小兰是甘肃兰州人,按照当年的大学毕业生分配制度,她会被分回家乡去工作。幸好有一个天津港务局的分配名额空缺,她毕业后去了天津。那时我已经拿到去日本的出国名额。我俩如果结婚,将面临两地分居的危机。我俩的打算是,回国之后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的我可以把她的户口迁到北京,留学期间,我也可以去天津看她。当时根本没想到能把她带到日本去。她也是同样想法,并说等我5年。她的善良与纯真是最打动我的地方。

    来到名古屋大学后,我才得知小兰也能以个人名义进名古屋大学深造。这个消息让我俩喜出望外。在日本时,我们之间靠写信和每周一次的电话保持联系。当我在大木先生的小餐馆打工时,每周日的晚上8点半,她准时打电话到店里来。我们每次通电话的时间很短,甚至只是想听听彼此的声音而已,因为一则要省钱,二则我俩都不习惯用过于热烈的方式表达感情。

    1986年7月,趁学校放暑假,我坐船回国。就在少年时代辛苦盖成的新瓦房里,我和小兰办了喜宴。请了些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来吃饭,家里摆了三四桌,在邻居家也摆了三四桌,婚礼谈不上隆重豪华,倒也简单温馨。结婚7天之后,小兰就和我一起坐轮船去日本留学。

    小兰来后,我原来的住处太小,就换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原来的住处租金每月1.2万日元,新住处涨到1.4万日元。但新住处其实也是小得不能再小,而且同样除了榻榻米外四壁空空。厨房就是一个点火的炉盘,也没有洗澡的地方。我们要骑上5分钟的自行车到别处去洗澡。对眼前的景象,小兰非常吃惊。因为无论是写信还是通电话,我总是说在日本的生活如何如何好,向来报喜不报忧。

    到了11月,我们搬进学校的留学生公寓。这里的环境相当好。房间在8楼,有电梯直达,房间里有沙发、床,也有独用的浴室。我终于过上了想象中的留学生活。

    在日本的几年,正值日本经济空前繁荣之际,各项主要经济指数保持着持续的高增长。日本的大财团进军美国,买下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买下了洛克菲勒中心,甚至号称纽约曼哈顿的一半大楼都已归属日本企业名下。日本的经济学家更预测说,2012年日本的gdp将最终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经济大国。

    我的导师板仓正是一个民族气息很重的人。当时一般老百姓的生活中,从家用电器到小轿车,日本货全面压倒了美国货。日本产品大量出口美国,而美国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进口到日本来,两国贸易逆差达到了空前的程度。为此美国政府不断地给日本施压,要求日本放开进口,首先开放大米和牛肉市场。有段时间,日本媒体天天讨论此事。给我们上课时,板仓老师就经常以轻蔑的口吻提及美国,他最爱说:“除了大米和牛肉,美国还有什么能进口到日本?”他也同样时常流露出轻视中国的心态,这让我对他十分不满。

    1990年3月,我在日本的留学生涯已进入第五年,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阶段。那时我选了一个新的课题准备作为博士论文的研究方向。我花了很长时间作实验,熬了三个通宵写出一篇论文。在每周的例行课题汇报会上,我正向板仓老师陈述我的内容,不想说到一半,他突然用异常蔑视的语气开口道:“这种论文你还想在日本发表吗?拿回你们中国发表还差不多。”

    事后我也觉得那个选题作为博士论文的题目可能的确存在不足,但我当时实在克制不住了。多年来他严格到不近人情的种种举动,研究室里同学之间对他的暗中怨言,长久以来熬夜作研究的辛苦,甚至打工时无处不在的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排斥和轻蔑,全在他说这句话时涌上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