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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铮然一声脆响,金铁落地。

    “殿下——”有人暗急一声,冲上前去。

    ☆、第20章 八年

    夜色沉如砚池,月隐星没。

    俞府院墙外的青石大街空旷狭长,路口处拐进一道被火光笼着的细瘦人影,是更夫挑着灯,敲着竹梆子巡夜而来。

    “咚——咚,咚……”

    四更天了,要敲四下竹梆子,一长三短,可竹梆只起了三响就没了下文。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自俞府院墙后窜起,飞上了最近房舍的屋檐。更夫吓得哆嗦,再顾不上第四响,拎着灯笼转身就跑。

    金铁交鸣的声音铮铮不断,还夹杂着隐约的低喝声,青石板路上忽然响起整齐而匆促的脚步声,火光晃动着从大街的数个角落中亮起。

    京兆尹事先在这里安下的人手都已出动。

    霍引踩着檐上青瓦,手中长剑挥出冷冽清光,剑法舞得密不透风,与对面还穿着俞府仆役衣裳的莫罗斗得正酣。高手过招,旁人毫无插手的地步,地上的人只能干瞪眼盯着。

    约有半柱香时间,众人听得檐上青瓦发出几声脆响,霍引脚下瓦片尽碎,看似要从高处落下。对手得势,紧紧缠上,手中刀刃在火光下反射出重重锐光。

    “死吧!”

    莫罗得意喝了一声,全力击去,却忽见霍引脚底一震,他足底碎瓦如雀屏四散而飞。莫罗心不好,却已晚了。霍引那破绽只是引君入瓮的陷井,他被个十岁少年给骗了。

    霍引不容他多想,趁他躲避碎瓦时跃起,剑花凌空轻挽,落下之时化作蛟龙出海,眨眼之间就将剑刃架到了莫罗颈间。

    “困兽之斗。”他站到莫罗身前,神色漠然道。

    黝黑的面容在夜色中只剩下霜雪似的光芒,没有笑容,不是俞眉远面前爱笑爱调侃的少年。

    “小子,耐性倒挺好的,追了我这么久还不死心!”莫罗被剑架着脖子并不慌,嘲道。

    霍引不回应他的挑衅,只朝地上的人使了眼色,而后又将目光警觉地望向了四周漆黑夜色。四周并无异常,他皱了眉头,伸手反剪莫罗的双手。

    阴冷的气息似藏在夜色里的蛇,悄无声息地游来。

    霍引只觉周身一冷,已察觉到危险。地上的人涌到屋檐下要接应他,霍引手上施力,正要将莫罗送到地上交给他们,夜空里却忽有流星火窜出,砸向了青石板路。

    “快退开!”霍引急吼。

    “轰——”地一声,火光乍起冲天,热浪四扑,地上的人被迫退离。

    霍引咬牙,他抓着莫罗疾退数步。阴柔的劲力忽隔空袭来,直向霍引,他腾手御敌,挥手挡下那道古怪劲力,可电光火石之间,身侧幽影闪过,那人不知何时竟欺身而上,到了莫罗身边,挥掌而出。

    她要救人?

    不对……

    她要下杀手。

    霍引心念闪过,强自转身到莫罗身前,强行扛下了这一掌。气血陡然翻腾,他隐约间听见一声轻笑,下一刻莫罗身体已软。

    他心中一惊,那人趁他分心之际,掌风又至,他松开莫罗,勉力侧身,这掌便落在他胸口。

    “铮——”他手中长剑落地,人跟着从屋檐之上落下。

    茫茫夜色中,他只见那人脸上银亮的面具。

    “殿下。”暗处有个人冲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急呼。

    霍引瞪了来人一眼,拾了剑刚要站起,胸口处忽然一寒,体内经脉如有冰棱乍裂,寒意四散。他身形一晃,只能勉强撑剑半立。

    “殿下。”身边的人想要扶他,却在接触到他手的时候脸色忽变,“殿下,您的病又发作了?”

    “我没事!”霍引咬紧牙,目光露出几许狰狞。

    那人的内力太过阴柔,勾出了他的老毛病。

    “殿下,我送你回宫吧。”身边的人还要扶他,却被他甩开,便只好劝道。

    “我不回去。”霍引归剑入鞘,强忍体内几乎结冰的刺骨冷意站直身体。

    四年的质子生活,六年的江湖浪迹,从他被送出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回不去了。

    更何况回去了,明天……他无法兑现那个承诺。

    玉兰树下,不见不散。不论成败,只问生死。

    “殿下,身体要紧哪!”身边的人还在想着要用什么办法劝他回去,就见前面挺拔的背影晃了晃。

    冰寒弥漫,世界就连一点暖度都不存在了。

    “殿下——”

    ……

    俞眉远彻夜难眠。

    昨晚外面动静大得吓人,到了四更天时更是传出轰天巨响,将屋里的人全都惊醒。俞眉远便披衣趴到了窗边,看着窗外远空蹿动不安的火光,心里沉得像压了块重石。

    而后不论周素馨和青娆怎么劝,她都不肯再回床上,只守在窗前,听着远处的动静又一点点小下去,火光也慢慢暗去。

    这样的日子,让她想起前世京城的两场祸事,九王谋乱与五皇子纂位。那时候,夜也黑得幽沉,火光总会突然在院墙外亮起,各种凌乱尖锐的声响扰得人心难安。她也这么守在窗前,等魏眠曦回来,那时的她,心思纯粹,只记挂他一个人。

    如今,这纯粹却已再难找回了。

    俞眉远不知道自己几时趴在窗口睡着的,囫囵一觉惊醒时人已被抱到床上。

    她迅速掀被下床,看了眼屋外的天色。

    天光微明,离巳时还早。

    她等不急就随便找了身衣裳换上,匆匆梳洗完毕就跑出院去。

    园里只有雀鸟蝉鸣,昨晚的纷乱没留下半点痕迹,清晨洒扫的仆妇仍旧忙碌着,一切如常。

    玉兰树下的落花终于被人扫走,风过时枝叶微动,又飘落几许花叶,似乎藏在树上的少年又悄悄摇了枝桠逗她笑。

    她抬头,树上无人。

    巳时未到,他还没来也不奇怪。

    俞眉远安了安心,坐在石凳上等他。

    她总觉得,他说了不见不散,就真的不散。

    ……

    入夜时分,院里的灯渐渐点起。玉兰树下落了一大片阴影。

    “姑娘,该回去了。”青娆在俞眉远耳边轻声道。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时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俞眉远今天不像往常那样随性。

    俞眉远手里捏着两朵玉兰花,正放在鼻间细细嗅着,闻言转了头,将花夹在了青娆耳廊上。

    青娆不明所以,摸着耳后的玉兰花愣愣看她。

    “饿坏了吧?走吧,我们回去。”俞眉远拍拍手,笑着站起。青娆那点心思,她焉能不懂。

    “姑娘,你不等了吗?”青娆只知她在等人,却不懂她在等谁。

    “不等了。也不是非见不可的人。”俞眉远迈步往回走去。

    她只是想确认他是否平安罢了。

    不论成败,只问生死。

    ……

    翌日,俞眉远往俞章敏那里打听了消息。那夜兴师动众,一场厮斗,死了个贼人。

    多余的,他便也不知了。

    “霍引呢?”她问俞章敏。

    “没听说,好像回云谷了。”说起霍引,俞章敏又露艳羡的目光。

    “哦。”俞眉远懒懒地回应。

    莫罗死了,霍引走了,所有线索尽断。

    衣袖下的小手缓缓攥起,俞眉远开始厌恶无能为力的感觉。

    少年不再回来,她依旧每日到玉兰树下坐着。

    像个习惯,也只是习惯。

    ……

    入夏天气越发热了,园里姑娘们的衣裳换成薄纱轻罗,似蝴蝶般轻盈。

    昼长夜短,杜老太太身体渐安,园里的姑娘又总要聚到她屋里去,吱吱喳喳闹腾一番。

    “大姐姐,昨天我听我舅妈同母亲闲谈,说是二皇子殿下回来了。”三姑娘俞眉安拉了俞眉初的手坐到屋外廊上咬起耳朵。她母亲惠夫人娘家是国公府,向来都有许多宫里的小道消息,这常让她在一众姐妹间主导话语权。

    “二皇子?”俞眉初初时不解,略一回忆就想起了这位二皇子,“你说的可是一出生就因体弱多病被抱出宫外,长居别院养病的那位?”

    “嗯。”俞眉安得意地点头,“听我舅妈说,二殿下一回来,皇上就拟旨要给他封王。”

    “封王?我可记得他年纪不大呀。”俞眉初惊奇地道。

    “我还听说……他生得可好了……不知和魏哥哥比起来差多远?”俞眉安眼珠一转,脸上忽浮起几缕红晕。

    “你怎知是差呢?难道就不许是更好?”俞眉初打趣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年纪小小就谈论这些,仔细我告诉夫人去。”

    俞眉初忙抱了她的手臂讨饶:“好姐姐,别,我不说了。这外头怪热的,我们回屋吧。”

    二人走后,俞眉远方从拐角处走出。

    关于大安朝惠文帝的第二子,她有些印象。

    二皇子霍铮,字安隐,与太子霍汶同为惠文帝元妻崔元梅所出。

    他在出生之时便被还未登基的惠文帝送出宫,十岁方回,并立刻获封晋王,是惠文帝在位期间最早封王的人。

    惠文帝在位期间,霍铮不涉朝政,不争权势,虽是帝后最宠爱的儿子,却人如其字,安隐于府,直至其兄霍汶登基为帝,他方崭露锋芒。

    平定新王登基之时的五王之乱、辅佐其兄实行新政、剪除前朝钱相党羽、治理京畿水系,他为大安朝殚精竭虑,从无私心。

    她唯一一次见他,就在他的丧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