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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是死了?

    未能问出最后这句话,她在他怀中晕去,只留白衣之上斑斑血污。

    ☆、第190章 长守不离,同衾同穴

    毫无知觉的沉眠突然间消失,意识海浪般冲进脑中。

    俞眉远骤然睁眼,盯着顶上的梁木一动不动。她好像做了个冗长的梦,可到底梦到些什么,却通通记不起来。屋子的窗户敞着,风和沙一起吹入,带来沙城特有的气息。

    这屋子很眼熟,正是她在桑陵临时的居所。

    她不是掉进了黑水冥沙?不是应该死了?为何睁开眼看到的仍旧是桑陵城的屋子?

    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到了霍铮。

    霍铮?!

    俞眉远猛然坐起。

    痛!

    她轻嚎一声。身体像被碾过似的,从肌肉疼到骨头,脑中也钝痛难当,胸口一阵阵发闷,她只好又虚弱地往后挪挪位置,靠到床头。她身上的衣裳还是那套素白丧服,白衣上染着的斑斑血污已干涸暗去,看来有人救了她之后把她送回城里。

    谁救的她?

    俞眉远脑中闪过熟悉的面容,旋即又晃晃头,把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开。过度使用往音烛会使人神智不清,他的出现像是她的幻觉,可空荡荡的屋子,遥远的战火声都让人清醒。现实残酷,容不得半点幻想。

    可若不是霍铮,那里只有魏眠曦?是魏眠曦救了她,又将她送回城中?这不可能,除非……桑陵城被他攻破了。

    如此一想,俞眉远冷汗顿生,正兀自惊疑着,门外有人推门踏入。

    她闻声转头,看到一人逆光而来。这人身着泛着黑青铁光的战铠,一手抱着雪羽战盔,雪白的羽饰上沾染的殷红血色格外醒目,越发显得他形容沉肃,步伐坚毅。

    他缓步行来,由暗至明,眉目鼻唇都是她心心念念的模样。俞眉远的目光渐渐凝固,身体也跟着僵硬,她只怕自己一眨眼,一动弹,门口的人就会烟消云散。哪怕一切只是幻象,她也不愿移开目光半分,只想就这么看着。

    世界仿佛一分为二,马嘶鼓擂的战音被剥离成遥远的声响,仿佛儿时俞园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的曲子,刀光剑影、锣钹笙箫,她看得酣畅淋漓,然而不过墙角钻出的一朵正当盛放的桃花,染着阳光闯入眼中,就能叫她忘记戏台上的恩怨情仇,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角落的风情。

    霍铮便是她心底无可取代的那朵桃花。

    一个角落,就是她的全世界,只要他还在那里。

    “阿远,我回来了。”

    霍铮见她怔怔望着自己,不由扬唇浅笑。只这一笑,便打碎了他在人前冷酷肃然的模样。从孩童长成男人,他依旧是她心里笑容灿烂的少年。

    他给过她的每一个承诺,都与重逢有关,而似乎每一次重逢,要么出人意料,要么九死一生。然而老天到底厚待他们,不论岁月如何,他们终能相逢。

    眼前的姑娘为他着过嫁衣,为他穿上丧服,为他扛过生死,为他力敌千军,他曾许她相守一生,护她终老,可到头来却都是她在守他护他。

    他爱她,穷尽碧落黄泉,哪怕踏上阎王殿,他都要回来。

    这是他给她的承诺。

    俞眉远动动唇,却没说出半个字来。她忽掀了被跳下床,赤着双足冲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用力攀上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身体贴到他胸口。

    “咚”的一声,霍铮手中的战盔落地,他回应了她的拥抱,双臂缠上她细瘦腰肢,将她紧紧圈到自己身前。

    她呼吸急切,双手颤抖地摸过他的眉眼鼻唇,再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颊。

    温热暖暖传来,所有的不真切渐渐成了可以触碰的真实。

    “阿远,我回来了。”他在她耳边又重复一句,以颊轻轻蹭着她的侧脸,“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就算阎王想收我,我也要从黄泉路上走回来。”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俞眉远才说了一个字,便已泪流满面。她狠狠埋头,将脸藏进他脖弯里,肩头不住耸动颤抖着,难以扼制悲喜交加的情绪。

    霍铮抬手抚上她脑后的发,将哭得像个孩子的她拥在怀里,烫人的泪水沿着他的脖子流到他心里,化作心头热血,流向四脚百骸。

    “真的是我,我没死。”待她哽咽的发泄稍缓,他才伸手挑起她的脸颊,柔声开口。

    眼前一张被泪水洗过,哭得眼鼻通红的脸,让他怜意遍生。

    他的阿远几曾在人前如此哭过?

    拭干她颊上泪痕,他以唇啄去她眼睫上的泪花,方看着又渐渐脸红的姑娘道:“我不会再走了,阿远。若生,我护你;若死,我陪你。不论生死,你我长守不离,此生同衾同穴!”

    不论生死,长守不离,此生同衾,同穴!

    再修来世。

    ……

    “霍引,嫂子的药!”门口处传来沐沉沙的声音。云谷山庄的人虽有排位,可平日相称却不按排位与年龄,他们都直呼霍引之名。

    门“咿呀”一声打开,霍铮从里头伸出手来,沐沉沙好奇地从门缝里往里望:“嫂子可醒了?”

    “醒了。”霍铮端走药就要关门。

    “醒了就好。连书呆说啦,让你看了嫂子安安心就回去找他们,还有一屁/股的事等着你呢。”沐沉沙对霍铮说着话,手却朝屋里的俞眉远挥挥,算是打招呼。

    俞眉远已坐回床上,见状弯了眉眼笑起。

    沐沉沙却不由一愣。这笑甜美,与前两日判若两人。

    “知道了。”霍铮将门“砰”一声关上。

    他真不想有人打扰他们。

    “你又下床做什么?”一回头,他就看到俞眉远又下了床。

    “连二哥找你必有要事,我和你一起过去。你快和我说说如今战势怎样了?魏眠曦呢?那日你救我之时,魏眠曦也在的。”此时显然并非与他互诉感情之时,她情绪已然回复,很快就想起先前的事,忙不迭问道。

    霍铮将她拽回床上坐好,端起药到她身前:“你虚耗精血过度,又被魏眠曦打伤,这是如心开的安神化淤之药……”

    他话没全说完,就见她已快速端起药碗,转眼喝完。他眸色一沉,心里酸楚浮现。

    “好了。”她把空碗一放,一转身就被他抱住。

    “不怕苦了?”他吻上她的额。

    她脸微红:“怕,不过还是吃得了。”

    从前闹药,是因她知道,这人会宠着哄着她,她能肆无忌惮像个孩子,后来这人不在了,她就将所有的柔软都收起,如今虽然重逢,可情势急迫,并非闹腾的时候。

    他笑笑,变戏法似的往她口中塞了颗松子糖。

    “哄你喝药,我怎会忘了带糖?”

    俞眉远舌尖拔了下松子糖,那甜像要融掉她的心。

    “你还没告诉我外头情况怎样了?”

    “我从西北带了姜梦虎的两万兵马过来,趁魏眠曦大举进攻南城门时从北城突围进城。如今这两万兵马已经守在桑陵城中,魏眠曦的人一时半刻攻不进来,你大可安心。”

    两万?可魏眠曦带来的兵力约有七万,他们还是处于弱势。

    这话俞眉远并没问出,她想起另一事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墓里?魏眠曦呢?”

    “当日被魏眠曦打落黑水冥沙,我侥幸没死,发现了黑水冥沙下的暗道,暗道与城外的月芽泉相通,故我这次带兵突围时想先行潜入城中,与你们里应外合,攻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墓道变化,我误打误撞竟救了你。”想起当日之事,霍铮仍满心后怕。

    这丫头胆子肥得他害怕,竟打算豁出性命要和魏眠曦同归于尽。若是他再晚一步,她进了黑水冥沙就生死难料了。

    好在皇陵中机关隐秘,当日他们未探的那条巷道乃是七星照鬼路,若是有人踏入便会启动陵中机关,巷道会偏移原有位置,通向另一个地方。这本是大凶之局,不料她却因此而遇见仙衣蝶,他也因此而救下了她。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魏眠曦看到我救下你,就从树洞里离开了。”

    可恨他抱着她,她又受了伤,他急着带她进城找人医治,只能眼睁睁见魏眠曦从自己眼前逃开。

    俞眉远点点头,并未多问,探脚下地打算穿鞋。

    霍铮俯身,一把握住她的双足。

    “老实躺着,你的伤没好。城中诸事有我在,你不必操心。”

    她缩缩脚,双脚仍被他握在掌中。

    “可是……”

    “没有可是。好好歇着,等你好了再来帮我。”霍铮的口吻不容置喙。

    “那你快去连二哥那里吧,他不是急着寻你。”俞眉远有很多话要同他说,京中帝后亡故之事,魏眠曦与她的那场大婚,云谷与铜骨城的生死相斗……但如今他们并没说长话的时间,就连见面也只能匆匆。

    “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他将她的脚捧到床上,送入被中,这才起身转头。

    “你找什么?”她见他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拣着,不禁问道。

    “找你的衣裳,替你更衣。”他挑了身朱槿色的衣裳走回。

    俞眉远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套素白丧服,顿觉不吉利:“给我吧,我自己换。”

    霍铮没理她,只伸手将腰间束带拉开。

    进桑陵城之时事态紧迫,他只来得及将她交给杨如心,确认她并无大碍后就匆匆离去。她晕了一天一夜,可除了中间来看过她一次外,他还没在她身边尽过半分心,如今只想借着这点时间亲手照顾她罢了。

    俞眉远忙要按住他,可一伸手就是两只包着扎实绷带的。在他不动声色的坚持下,那手只能又讪讪缩了回去。

    她手臂上亦有剑伤,霍铮极尽温柔地抬了她的手,将素衣袖子从她臂上褪去,又小心翼翼替她穿好了干净衣裳,理好她的襟口,将系带仔细打了结,这才罢手。

    “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他抚过她的长发,叮嘱她道。

    俞眉远点头如捣蒜。

    不管怎样,只要他还活着,便是她人最大的幸事。

    ……

    大漠的夜来得晚,长空万里无里,星斗便一颗一颗清晰闪起。沙丘绵延起伏,满目的金涛虽说气势壮丽,然而看久了也显得单调,倒叫人怀念起京城的繁华,江南的细腻来。

    攻城战暂歇,营帐如一朵朵小蘑菇,安插在了宽广的沙漠上。

    于平在将军帐外禀了一声后,便匆匆掀帐而入,才踏里帐里,他就一怔。

    魏眠曦正坐在帐中喝酒。

    军中有禁酒令,魏眠曦又是极其自律的人,从不在行军作仗时饮酒,这次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一小坛酒,沉默地喝着。

    想起前两日在桑陵南城门外看到的那一幕,于平大抵也能猜着他为何饮酒,只是赤潼关那边明明已经有了一个王妃,这桑陵又出现一个,倒叫人匪夷所思。

    心中虽有千种计较,于平也不敢问,只是走到他身旁,躬身道:“将军,人已集齐,随时都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