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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呵,我还当这是谁,原来是你这颗花心老萝卜,怎么,家里姬妾还没把你掏空,这会儿居然有力气下床?”季柏立刻不甘示弱地嘲讽道。

    眼见两人说吵就吵了起来,季沁顿时更头疼了。

    恰逢此时,清脆的钟磬声传来,嘈杂的学堂立刻安静下来,偷吃的也听了下来,打盹的也直起了身子,吵架的互瞪了一眼,各自坐下。

    姬念夫人带着众位夫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各位父母们,老妇代表凤岐书院,欢迎大家远道而来,这次家长会,本来在年终考试结束之后就该召开,只是受到国士选的影响,不得不推迟时日,如今临近年关,各位还赏脸过来,老妇只觉甚幸。”

    “山长客气了。”

    “那我们的家长会就正式开始,大家请起身,跟随老妇过来。”

    姬念夫人带着众位家长离开了学堂,而学子们不被允许跟过去,于是只好留在了学堂,大家凑在一起聊天,心情颇有些忐忑。

    “你们说夫子他们会和我们爹娘说些什么?”姜瀛问。

    “好担心,我爹前几天还埋怨我考得不如红珠,让他在同僚面前丢人。”

    “嗨,考不过红珠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虽然年终考试成绩排名倒数第二,但我爹倒是高兴极了,他以前最害怕我连字都不认识,如今我都可以背论语了!他最近开心得每天都能多吃两碗饭!”卢铭道。

    两个时辰后,跟随姬念夫人而去的家长们返回了学堂,他们有的很高兴,有的却格外沉默。

    山长刚带他们看了这些孩子们取得的成绩,除了试卷上冰冷的排名之外,有各种才华横溢的文章、令人瞠目结舌的技术,还有山下村庄们的半大孩子,提起他们孩子的名字,都要尊称一声“小夫子”,令身为父母的他们颇为感动。

    秋官长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小儿子,心中又酸又疼。他知道自己总把心思放在长子身上,而忽视他太多,而现如今,这个被他忽视的小儿子,已经长成了足够令他骄傲的模样。

    孙宝儿察觉他视线,仰起头,朝父亲笑了笑。

    秋官长平定下波澜起伏的情绪,道:“好孩子,今天晚上让你娘亲自下厨,做些你爱吃的菜,我们父子二人大醉一场。”

    孙宝儿一愣,连忙点头。

    秋官长朗声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父子二人多年隔阂霎时烟消云散。

    而另一边,季柏正面向女儿,神色难得正经:“姬念夫人说你墨经进步最大,你是不是又瞒着爹爹跟别人私定终身?”

    季沁瞪大眼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季柏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你跟我一样,以前看见你娘的墨经就打瞌睡,根本看不进去半个字,这次居然进步最大,我刚听姜老儿说,你娘因此特地送了你一幅画,你根本就看不懂你娘那些鬼画符,肯定是送去讨好别人,剩下的还用我多说?”

    季沁终于理解了李朔那句“你爹是装傻,你是真傻”的意思,跟她爹这颗老姜一比,她可不就是一只傻狍子吗?

    “是又怎么样?”季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是谁?”

    季沁不说话了。她记得他爹不喜欢姬珩,还不少在李谭然面前抹黑他,索性闭口不提。

    然而季柏已经多少猜测出来,他略微试探了两句,季沁立刻漏了陷,季柏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糊涂!”

    “我娘同意了。”

    “你娘也糊涂,她脑壳看着聪明,其实人情世故都是一团浆糊!”

    季沁诧异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出一趟远门,胆子都变肥了,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李谭然坏话,忍了告黑状的心思,她无奈道:“老爹啊,你有话好好说,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季柏沉默片刻,道,“长和八年的时候,你在俞州养了一个小姑娘,对不对?”

    “是啊。”

    “为了避免女户而引起邻里窥伺,官府盘查,徐幽水便让那小姑娘平日里女扮男装,甚至还在官府办了户籍,布置了障眼法,对不对?”

    “似乎有这件事。”徐幽水心思细腻缜密,那些年季沁身边的事情,都是她处置的。

    季柏宽容大度道:“剩下的我便不说了,你现在去见他一面,问问他自己记不记得当年在俞州发生过什么,记不记得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然后是掰了还是分手,都随你。”

    季沁:“……爹你走开。”随她什么?反正都是要他们分开?

    ·

    姬珩刚从皇宫回来,神色略带疲惫,眼睛下一片青黑,似乎是彻夜未眠,他展开手边的一本奏章,管家突然来禀报:“殿下,季姑娘她回来了,正在外边等您。”

    姬珩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绽开波纹,明显很是欢喜:“带她来。”

    “是。”

    季沁很快出现在他面前,她形色匆匆,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唇色也微微发白,抱着暖炉暖了一会儿,脸色才重新红润。

    姬珩握着她冰凉的手指,皱起眉头:“你骑飞马过来的?”

    “嗯。”

    “天冷,回去我送你。”

    “我爹回来了。”季沁突然道。

    姬珩神色没有变化,应该是提前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握着她的手越发得紧了。

    “你还没有问我,杏林一趟有没有治好我的失忆病。”

    “没有。”姬珩直截了当地回答。

    季沁挑了挑眉。

    “你若已经知道,定然会生我的气。”

    “那心肝,你要不要先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我爹气得一定要有你没他,有他没你,口不择言地说什么‘只要他活一天,你就别想做他女婿’?”

    姬珩垂着眼睛,沉默许久,才缓慢开口道:“他让你来问我?”

    “是。”季沁道,“他说你是个有自尊的人,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我。”

    “那他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什么自尊都宁愿不要。”姬珩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渐渐变得冷凝寡淡,如若冰封。他道,“你若是想起来,我无可奈何,你若是想不起来,我也不会告诉你。”

    季沁皱起眉头。

    姬珩微微昂起下巴,缄默不言。

    ·

    长和八年的中秋,姬珩其实是去过俞州的。

    他也不想再过那种躲躲闪闪的日子,打算趁着见她父母的机会,向她坦白一切,顺便向她求亲。他为此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也已经向皇姐禀报过,从来懦弱的皇姐这次全力支持他,承诺只要他喜欢,剩下的事情全部由她处理,绝对不会让官员们对他的婚事有任何置喙。

    他提前到达了俞州城,来接他的季沁还没到,他牵着马,随意在繁华的街市上闲逛,踏足在她长大的街道和城市,想象着这里空气里都有她的痕迹,不觉眉眼间就盈满醉人的暖意。

    然而就当这时候,他看见了那一幕场景。

    绿衣姑娘正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一个瘦弱的美貌少年,那少年将浑身重量倚在绿衣姑娘身上,偶尔会侧头对她笑一笑,姑娘也顺势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好一幕恬淡唯美的场景,然而看在他眼里,却如同往他眼睛里边捅刀子。

    因为那姑娘,正是季沁!

    ——背叛。

    这两个字横冲直撞地在他脑子里乱窜,令他脑仁一阵阵地剧痛,而他竟然也能忍耐着几乎要拔剑杀人的冲动,眼睁睁地看着季沁将那少年送到州城的一处院子里,还亲吻了下少年的额头,向他告别。

    姬珩待她走远,依旧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勉强平静下来,被放逐以来,他第一次调动了属于晋王珩的力量,安排暗卫调查那少年的来历。

    然而这毕竟是徐幽水亲手安置的事情,她在王朝为官多年,通晓官府和暗卫明里暗里的行事的准则,早已将所有事情办得滴水不漏,无迹可寻。暗卫除了她提前安排好的户籍和身世外,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疏漏。

    如今再冷静一想,只觉徐幽水其心可诛!

    几天后,暗卫的回禀放在了他的案头,和季沁的书信放在一处,原本收到季沁的信是他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如今却只觉得讽刺。

    讽刺她嘴上说着最喜欢他,却依旧偷偷背叛了他,讽刺她的感情竟然那么容易变质,然而更讽刺的,却是他自己,明明所有的事实都摆在了自己眼前,依旧拒绝相信,也不肯放手。

    第65章 情孽

    姬珩长于皇家,所受皇室教育甚为严厉,在季沁之前,他从来没有过任何心上人,也鲜少有经验可以参照。如今他对两人间的感情产生了怀疑,心中有事,面上虽竭力压制,但是行为举止还是有点滴的痕迹显露出来。

    季沁返回晋州后不久,便觉察到他不对劲。

    比如她出门一趟,他便会百般追问,比如偶尔他撞见生意伙伴送她回家,就眉头紧蹙,恨不得将人家查个底朝天,即便季沁告诉他那人早已有家室,他尤不放心。

    季沁一开始把这当做甜蜜的负担,但是慢慢地,便只觉得负担,她想和他好好谈谈,奈何姬珩满腔心思无法说出口,只能不了了之。

    终于在他开始限制季沁返回俞州的时候,季沁恼怒之下,提出分开冷静一下。很快,她乔装打扮,避开跟随着她的暗卫,连夜逃离晋州,远离了他的势力范围,自此对他避而不见。

    那段时间是他痛苦的日子。

    即便是被皇姐放弃,被孤身放逐,被王朝百姓怒骂废物,他也从未如此难以忍耐,他也终于明白,最苦楚的事情并非永远生活在黑暗中,而是那个曾经给你光明的人照亮你,温暖你,却又要将一切收回。

    而后,当他得知季沁返回俞州后的这几个月,频繁出入那美貌少年的住处,心里顿时有一只猛兽出闸,再也无法限制。

    “季姑娘倒是从未在那里过夜。”回禀的暗卫小心翼翼地回答,“那小园中有犬妖私兵,属下无法进入其中,但是季姑娘每到快天黑便准时离开,那病弱少年偶尔在相送时候挽留,但是都被季姑娘婉拒。”

    姬珩闭了闭眼睛。

    “殿下……”

    “姬十六在哪里?”

    “您当年离开后,首领他被陛下派往了幽州界。”

    “召他回来。”姬珩道。

    暗卫心中了然,低头告退。一般平常的暗卫职责,他们这些都能完美履行,但是若召回他们的首领姬十六,那就是要见血。

    姬珩低垂着眉眼,桌上一盏灯花照亮他的侧脸,而另一侧则隐入暗夜之中,时间渐渐流逝,灯花转暗,他脸颊的轮廓渐渐地被夜色吞噬。然而他依旧坐在那里,姿势一动不动。

    守夜婢子想进来点灯,却被他冷声斥离。

    “心肝啊,天晚啦,不要再看书了,陪我说话吧,说什么?就说一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没有不喜欢我?那就是喜欢我咯。”

    姬珩恍惚地回过头去,身侧只有黑暗,透过窗子雕花缝隙的月光照亮他身侧方寸之地,那里早就没有那人。

    他握紧拳头,指关节绷起点点苍白痕迹。

    季沁年纪太小,她只是一时被迷惑。

    她性子纯善,怕是被人花言巧语骗了。

    那人必须死!

    ·

    当年,姬十六接到的是姬珩的死命令,无论如何,必须除掉俞州城季沁养着的那个少年,前来送信的小暗卫看他一脸懵的表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首领节哀。”

    身为皇室暗卫,他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心,他只是一柄利剑,主人要他杀谁便杀谁,没有道理可言。但是他听了听爱八卦的小暗卫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开始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