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三月里的幸福饼 > 第8章
    “我的境界也很低——“他把头埋在我胸口。

    “不,你做出来的衣服,也许是我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有一天,你一定会超越我。”他呷了一口“天国蜜桃“说。

    “不可能的。”

    “你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我在你这个年纪,决做不出你在毕业礼上的那一系列晚装。那个时候,你是在爱着一个人吧?”

    “谁说的?”我否认。

    “只有爱和悲伤可以令一个人去到那个境界。最好的作品总是用血和爱写成的。曾经,我最好的作品都是为了一个和我一起呷着'天国蜜桃'的女人而做的。”

    他还是头一次向我提及他以前的女人。

    “后来呢?”我问他。

    “她不再爱我了。”

    “你不是说,悲伤也是一种动力吗?”

    “可是我连悲伤都不曾感觉到——”

    “你还爱她吗?”

    “我不知道——”

    忽然,他问我:

    “你爱我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有点委屈。

    “想不到像你这么高傲的人也会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跟高傲无关,你怎么知道,我的高傲会不会是一件华丽的外衣?”

    我失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说。

    “我还没有去到可以答这个问题的境界。”我说。

    我用一个自以为很精采的答案回避了他的问题。但是我爱他吗?也许我不过是他的“天国蜜桃“,我们彼此依赖。

    第三章:祝你永远不要悲伤(1)

    “我毫无理由地爱着另一个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我身边。

    我祝愿他永远不要悲伤,我期望我们能用欢愉来迎接重逢。

    至于在我生命里勾留的人,我无法爱他更多。”

    和杨弘念一起两年多的日子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比利时、纽约、德国、巴黎、日本、西班牙、意大利。为了工作,我和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旅途上,也因此使我愈来愈相信,我们彼此依赖,依赖的成份甚至比爱更多。

    杨弘念很希望能够跻身国际时装界,为此他会不惜付上任何代价,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是在意大利。

    他在米兰开展事业的计划遇到挫折,他带着我,到了威尼斯。

    我在威尼斯一间卖玻璃的小商店里发现许多精巧漂亮的玻璃珠,有些玻璃珠是扁的,里面藏着一座金色的堡垒,有些玻璃珠是用几条玻璃条粘在一起烧的,切割出来之后变成波浪形,里面有迷宫、有风铃,也有昆虫。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玻璃珠。”我捞起一大堆玻璃珠在灯光下细看,它们晶莹剔透,在我掌心上滚动,彷佛真的有一座堡垒在里面。

    “你看!”我跟杨弘念说。

    他心情不好,显得没精打采。

    我把玻璃珠逐颗放进一只长脖子的玻璃瓶里,付了钱给店东,离开那间玻璃店。

    杨弘念带我到那间发明“天国蜜桃“的酒吧,我终于尝到了一口最新鲜的“天国蜜桃“。

    “我不会再来意大利。”他说。

    “不一定要来意大利才算成功。”我安慰他。

    “癈话!这里是时装之都,不来这里,难道去沙特阿拉伯卖我的时装吗?”他不屑地说。

    泪,忽然来了。我站起身离开。

    “我们分手吧。”他说。

    “什么意思?”我回头问他。

    “你根本不爱我。”他哀哀地说。

    “谁说的?”我哭着否认。

    “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恩人,一个恩师。”

    我站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他说得对,我们之间的爱从不平等,我敬爱他,被他依赖,但是从来不会向他撒娇,从不曾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如果不害怕失去,还算是爱吗?

    “你走吧,反正你早晚会离开我。”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走了,以后谁替你买'天国蜜桃'?”我哽咽着问他。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是一个很成功的时装设计师!”他高声叱喝我。

    我跑出酒吧,奔回旅馆。

    我带在身边的浮尘子钟,正一分一秒地告诉我,时光流逝,爱也流逝。

    第二天就要回去香港了,杨弘念整夜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在收拾行李,他回来了。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回去?”我问他。

    他没作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我们坐水上巴士到机场,在船止,大家都没说话,只有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威尼斯人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们:

    “威尼斯像舞台布景,游客都是临时演员,今天刮风,圣马可广场上那些正在热吻的男女,都像在诀别——”

    船到了机场。

    “再见。”杨弘念跟我说。

    “你要去哪里?”我愣住。

    “你昨天晚上甚至没有担心我去了哪里,我还没有回来,你竟然可以收拾行李。”他伤心地说。

    我无言以对。

    他留在船上,没有望我一眼。

    船在海上冉冉离去,他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离别的吻。

    威尼斯的机场也能嗅到海上的味道,我独个儿坐在那里,“天国蜜桃“的味道已经飘得老远。我忽尔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在离别的那一刻,我并不感到悲伤,我只是感到难过。

    难过和悲伤是不同的。

    悲伤是失去情人。

    难过是失去旅伴,失去一个恩师。当他对我说再见,然后不肯回头再望我的那一剎,我只是感觉他好象在跟我说:

    “我可以教你的东西都已经教给你了,你走吧。”

    我于是知道是时候分手了。

    我毫无理由地爱着另一个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我身边。我祝愿他永远不要悲伤,期望我们能用欢愉来迎接重逢。至于杨弘念,不过是阴差阳错,而在我生命里勾留的人,我无法爱他更多。

    飞机起飞了,我要离开威尼斯。

    “你以后打算怎样?”良湄问我。

    “我写了自荐信去纽约给一位时装设计师卡拉.西蒙,希望能跟他一起工作。我和杨弘念在纽约见过她,她很有才华,早晚会成为世界一流的设计师。不过,我还没有收到她的回复。”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离开了一个月,家里乱糟糟的。

    “如果真的要去纽约,要去多久?”

    “说不定的,我看最少也要两、三年。放心,如果你跟熊弼结婚的话,我一定会回来参加你的婚礼。他拿了硕士学位之后打算怎样?”

    “他说想留在学校里继续研究。”

    “他不是想做科学家吧?”

    我真的担心熊弼。良湄已经在社会上打滚三年了,他负责商业诉讼,每天面对的,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熊弼却一直躲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外面的变化。

    “有时我觉得他是一个拒绝长大的男人。”良湄说。

    “长大有什么好呢?长大了,就要面对很多痛苦。”我说。

    “你被杨弘念拋弃了,为什么你看来一点也不伤心?”

    “我看来不伤心吗?”

    “你绝对不像失恋,你真的一点也不爱他。”

    我不是没有爱过杨弘念,我只是没法让他在我心里长久地占着最重要的位置。

    我把那件柠檬黄色雨衣从皮箱里拿出来放进衣柜。

    “你有一件这样的雨衣吗?为什么我没见过?很漂亮!”良湄把雨衣穿在身上。

    “我自己缝的。”我说。

    雨衣是那年为了让文治在雨中看到我而缝的,我曾经站在他那辆机车旁边痴痴地等他回来。

    “我缝一件送给你。”我说。

    “我要跟这件一模一样的。”良湄说。

    那天,我为良湄缝雨衣时,缝纫机的皮带忽然断了。这部手动缝纫机是爸爸留下的,少说也有二十年历史,虽然功能比不上电子缝纫机,但是我用惯了,反而喜欢。用手和双脚去推动一部缝纫机,那种感觉才像在做衣服,尤其是寒夜里,穿上文治送给我的那双灰色的羊毛袜,来来回回踏在缝纫机的踏板上,彷佛在追寻一段往事。所以,我一直舍不得把它换掉。

    会修理这种缝纫机的人已经很少,我到附近的修理店碰运气。

    外面下着雨,我穿上雨衣走到街上,跑了好几间修理店,他们都说不懂修理这种古老缝纫机。

    最后,我跑到一间五金零件店找找有没有缝纫机用的皮带,如果有的话,说不定可以自己更换。

    走到店里,一个熟悉的背影正专心在货架前找钉子。

    睽违一年多,那是文治的背影,我站在他后面,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跟他相认还是应该离开。外面的雨愈下愈大,相认也不是,走也不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站在他身后,像个傻瓜一样伫立着。我们总是在雨中相逢,不是我们控制雨水,而是雨水控制我们。

    “小姐,麻烦你借一借,你阻塞着信道。”店东不客气地惊醒了我。

    文治回头,看到了我。

    我们又重逢了,相认也不是,走也不是。

    “很久不见了。”他先开腔。

    “你在买什么?”我问他。

    “买几口钉子,家里有一只柜门松脱了。你呢?”

    “我那部缝纫机的皮带断了,我看看这里有没有那种皮带。”

    “这种地方不会有的,你用的是手动缝纫机吗?”

    “是的,算是古董。”我笑说,“无法修理,就得买过一部新的,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