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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天龙八部 > 第237章
    但这卷轴绢质黄旧,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之久,图中丹青

    墨色也颇有脱落,显然是幅陈年古画,比之王语嫣的年纪无

    论如何是大得多了,居然有人能在数十年甚或数百年前绘就

    她的形貌,实令人匪夷所思。图画笔致工整,却又活泼流动,

    画中人栩栩如生,活色生香,便如将王语嫣这个人缩小了、压

    扁了、放入画中一般。

    虚竹啧啧称奇,看苏星河时,却见他伸着右手手指,一

    笔一划的摩拟画中笔法,赞叹良久,才突然似从梦中惊醒,说

    道:“师弟,请勿见怪,小兄的臭脾气发作,一见到师父的丹

    青妙笔,便又想跟着学了。唉,贪多嚼不烂,我什么都想学,

    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在丁春秋手中败得这么惨。”一面说,一

    面忙将卷轴卷好,交还给虚竹,生恐再多看一阵,便会给画

    中的笔墨所迷。他闭目静神,又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适

    才看过的丹青笔墨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过了一会,才睁眼说

    道:“师父交这卷轴给你时,却如何说?”

    虚竹道:“他说我此刻的功夫,还不足以诛却丁春秋,须

    当凭此卷轴,到大理国无量山去,寻到他当年所藏的大批武

    学典籍,再学功夫。不过我多半自己学不会,还得请另一个

    人指点。他说卷轴上绘的是他从前大享清福之处,那么该是

    名山大川,或是清幽之处,怎么却是王姑娘的肖像?莫非他

    拿错了一个卷轴?”

    苏星河道:“师父行事,人所难测,你到时自然明白。你

    务须遵从师命,设法去学好功夫,将丁春秋除了。”

    虚竹嗫嚅道:“这个……这个……小僧是少林弟子,即须

    回寺复命。到了寺中,从此清修参禅,礼佛诵经,再也不出

    来了。”

    苏星河大吃一惊,跳起身来,放声大哭,噗的一声,跪

    在虚竹面前,磕头如捣蒜,说道:“掌门人,你不遵师父遗训,

    他老人家可不是白死了么?”

    虚竹也即跪下,和他对拜,说道:“小僧身入空门,戒嗔

    戒杀,先前答应尊师去除却丁春秋,此刻想来总是不妥。少

    林派门规极严,小僧无论如何不敢改入别派,胡作非为。”不

    论苏星河痛哭哀求也好,设喻开导也好,甚至威吓强逼也好,

    虚竹总之不肯答应。

    苏星河无法可施,伤心绝望之余,向着师父的尸体说道:

    “师父,掌门人不肯遵从你的遗命,小徒无能为力,决意随你

    而去了。”说着跃起身来,头下脚上,从半空俯冲下来,将天

    灵盖往石板地面撞去。

    虚竹惊叫:“使不得!”将他一把抱住。他此刻不但内力

    浑厚,而且手足灵敏,大逾往昔,一把抱住之后,苏星河登

    时动弹不得。

    苏星河道:“你为什么不许我自尽?”虚竹道:“出家人慈

    悲为本,我自然不忍见你丧命。”苏星河道:“你放开我,我

    是决计不想活了。”虚竹道:“我不放。”苏星河道:“难道你

    一辈子捉住我不放?”虚竹心想这个话倒也不错,便将他身子

    倒了转来,头上脚下的放好,说道:“好,放便放你,却不许

    你自尽。”

    苏星河灵机一动,说道:“你不许我自尽?是了,该当遵

    从掌门人的号令。妙极,掌门人,你终于答允做本派掌门人

    了!”

    虚竹摇头道:“我没有答允。我哪里答允过了?”

    苏星河哈哈一笑,说道:“掌门人,你再要反悔,也没有

    用了。你已向我发施号令,我已遵从你的号令,从此再也不

    敢自尽。我聪辩先生苏星河是什么人?除了听从本派掌门人

    的言语之外,又有谁敢向我发施号令?你不妨去问问少林派

    的玄难大师,纵是少林寺的玄慈方丈,也不敢命我如何如何。”

    聋哑老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虚竹在途中便已听师伯祖

    玄难大师说过,苏星河说无人敢向他发号施令,倒也不是虚

    语。虚竹道:“我不是胆敢叫你如何如何,只是劝你爱惜生命,

    那也是一番好意。”

    苏星河道:“我不敢来请问你是好意还是歹意。你叫我死,

    我立刻就死;你叫我活,我便不敢不活。这生杀之令,乃是

    天下第一等的大权柄。你若不是我掌门人,又怎能随便叫我

    死,叫我活?”

    虚竹辩不过,说道:“既是如此,刚才的话就算我说错了,

    我取消就是。”

    苏星河道:“你取消‘不许我自尽’的号令,那便是叫我

    自尽了。遵命,我即刻自尽便是。”他自尽的法子甚是奇特,

    又是一跃而起,头下脚上的向石板俯冲而下。

    虚竹忙又一把将他牢牢抱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并非叫你自尽!”苏星河道:“嗯,你又不许我自尽。谨遵

    掌门人号令。”虚竹将他身子放好,搔搔光头,无言可说。

    苏星河号称“聪辩先生”,这外号倒不是白叫的,他本来

    能言善辩,虽然三十年来不言不语,这时重运唇舌,依然是

    舌灿莲花。虚竹年纪既轻,性子质朴,在寺中跟师兄弟们也

    向来并不争辩,如何能是苏星河的对手?虚竹心中隐隐觉得,

    “取消不许他自尽的号令”,并不等于“叫他自尽”,而“并非

    叫他自尽”,亦不就是“不许他自尽”。只是苏星河口齿伶俐,

    句句抢先,虚竹无从辩白,他呆了半晌,叹道:“前辈,我辩

    是辩不过你的。但你要我改入贵派,终究难以从命。”

    苏星河道:“咱们进来之时,玄难大师吩咐过你什么话?

    玄难大师的话,你是否必须遵从?”虚竹一怔,道:“师伯祖

    叫我……叫我……叫我听你的话。”

    苏星河十分得意,说道:“是啊,玄难大师叫你听我的话。

    我的话是:你该遵从咱们师父遗命,做本派掌门人。但你既

    是逍遥派掌门人,对少林派高僧的话,也不必理睬了。所以

    啊,倘若你遵从玄难大师的话,那么就是逍遥派掌门人;倘

    若你不遵从玄难大师的话,你也是逍遥派掌门人。因为只有

    你做了逍遥派的掌门人,才可将玄难大师的话置之脑后,否

    则的话,你怎可不听师伯祖的吩咐?”这番论证,虚竹听来句

    句有理,一时之间做声不得。

    苏星河又道:“师弟,玄难大师和少林派的另外几位和尚,

    都中了丁春秋的毒手,若不施救,性命旦夕不保,当今之世,

    只有你一人能够救得他们。至于救是不救,那自是全凭你的

    意思了。”

    虚竹道:“我师伯祖确是遭了丁春秋的毒手,另外几位师

    叔伯也受了伤,可是……可是我本事低微,又怎能救得他们?”

    苏星河微微一笑,道:“师弟,本门向来并非只以武学见

    长,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各家之学,包罗万有。你有一个

    师侄薛慕华,医术只懂得一点儿皮毛,江湖上居然人称‘薛

    神医’,得了个外号叫作‘阎王敌’,岂不笑歪了人的嘴巴?玄

    难大师中的是丁春秋的‘化功大法’,那个方脸的师父是给那

    铁面人以‘冰蚕掌’打伤,那高高瘦瘦的师父是给丁春秋一

    足踢在左胁下三寸之处,伤了经脉……”

    苏星河滔滔不绝,将各人的伤势和源由都说了出来。虚

    竹大为惊佩,道:“前辈,我见你专心棋局,并没向他们多瞧

    一眼,又没去诊治伤病之人,怎么知道得如此明白?”

    苏星河道:“武林中因打斗比拚而受伤,那是一目了然,

    再容易看也没有了。只有天然的虚弱风邪,伤寒湿热,那才

    难以诊断。师弟,你身负师父七十余年逍遥神功,以之治伤

    疗病,可说无往而不利。要恢复玄难大师被消去了的功力,确

    然极不容易,要他伤愈保命,却只不过举手之劳。”当下将如

    何推穴运气、消解寒毒之法教了虚竹;又详加指点,救治玄

    难当用何种手法,救治风波恶又须用何种手法,因人所受伤

    毒不同而分别施治。

    虚竹将苏星河所授的手法牢牢记在心中,但只知其然而

    不知其所以然。

    苏星河见他试演无误,脸露微笑,赞道:“掌门人记性极

    好,一学便会。”

    虚竹见他笑得颇为诡秘,似乎有点不怀好意,不禁起疑,

    问道:“你为什么笑?”苏星河登时肃然,恭恭敬敬的躬身道:

    “小兄不敢嘻笑,如有失敬,请掌门人恕罪。”虚竹急于要治

    众人之伤,也就不再追问,道:“咱们到外边瞧瞧去罢!”苏

    星河道:“是!”跟在虚竹之后,走到屋外。

    只见一众伤者都盘膝坐在地下,闭目养神。慕容复潜运

    内力,在疏解包不同和风波恶的痛楚。王语嫣在替公冶乾裹

    伤。薛慕华满头大汗,来去奔波,见到哪个人危急,便抢过

    去救治,但这一人稍见平静,另一边又有人叫了起来。他见

    苏星河出来,心下大慰,奔将过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

    快给想想法子。”

    虚竹走到玄难身前,见他闭着眼在运功,便垂手侍立,不

    敢开口。玄难缓缓睁开眼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师伯祖

    无能,惨遭丁春秋毒手,折了本派的威名,当真惭愧之极。你

    回去向方丈禀报,便说我……说我和你玄痛师叔祖,都无颜

    回寺了。”

    虚竹往昔见到这位师伯祖,总是见他道貌庄严,不怒自

    威,对之不敢逼视,此刻却见他神色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

    凄凉之态,他如此说,更有自寻了断之意,忙道:“师伯祖,

    你老人家不必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