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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一十八章 保重

    明明还是在新年里,若是往年,中州城里穿着新衣的孩童们还在街巷里欢快的奔跑,还在雪堆里翻着冻梨。然而对于所有中州城的云秦百姓而言,这年的新年,却是没有丝毫的喜气,唯有不安和恐惧。

    昨日里是年初十二,非但往年一些早应该开铺的铺子迟迟未开,而且城北天麒客栈又发生了一场激战,据朝堂传出的消息,许多中州人熟悉的客栈老板是大莽密探,但暗地里又有消息流传,那天麒客栈是青鸾学院的据点,不管哪种消息属实,最终的结果是天麒客栈里所有的人都死了,一起死去的还有两名身穿红袍的炼狱山神官以及数名朝堂之中的修行者以及许多云秦军人。

    这些时日里中州城的大街小巷中经常爆发出血腥的战斗,容家的一些供奉和先前皇帝培植出来,被许箴言控制的御都科的修行者们四处搜寻着对于他们而言的漏网之鱼。

    一批由炼狱山神官和许箴言、冷镇南的亲信组成的队伍,早已出了中州城,配合着密探和一些隐秘的朝堂机构,全力的搜索着逃出中州城的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踪迹。

    就在很多不愿意臣服的云秦人在心中呼唤林夕的名字时,一名原先在炼狱山很卑微,但在张平执掌炼狱山之后,却变得显赫的年轻红袍神官祁连墨,正坐在一头鬼脸鸠的背上,暗自想着,林夕等人此时到底是躲在哪里呢?

    虽然林夕拥有着独一无二的云秦天凤,那些妖族修行者也有仙蝶花这样可以飞行的坐骑,但在炼狱山暗中早已布下的鬼脸鸠等独特手段威胁下,一切迹象和证据表明,林夕等人并没有能够逃离多远。

    然而林夕究竟在哪里呢?

    ……

    “凡真心侍奉者,可得无上魔力,凡奉我魔者,必得永生,凡背离我魔者,必堕无边火狱,永世不得解脱……”

    此刻在真龙山里,数十名从大莽民间挑选出来,刚刚披上炼狱山神袍的弟子跪拜在地,跟随着一名面容肃穆的炼狱山神官一遍遍的吟咏。当完成了百遍的吟咏,另外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将一页记载着某门修行之法的经文放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观看研修之时,这数十名新进的炼狱山红袍弟子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开始虔诚的吟咏,赞美。

    这在现今的炼狱山,被称为“圣赐”。

    可以虔诚的侍奉掌教的弟子,将会得到这样的“圣赐”,获得先前炼狱山的核心弟子都无法得到的一些强大修行之法。

    祁连墨是最早一批接受过“圣赐”的炼狱山弟子之一,在张平任掌教之前的炼狱山,便一直在设法控制着所有弟子的思想,接受洗脑的人才能成为炼狱山的弟子,所以他也虔诚的相信,张平是天魔狱原之中的魔王转生,将会带领着他们建立一个属于魔王统治的世间,一切敢于忤逆和违抗他们意愿的人和思想,都会被魔火焚烧干净。

    祁连墨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拍落了结在脸上和眉毛上的冰霜,然后朝着下方挥了挥手,让山林里晃动的一些影子开始第二遍搜索。

    ……

    就在距离祁连墨这些人搜索的山林不远处的田野间,有一些破败的房屋。

    这些房屋爬满了在冬日没有叶子的藤蔓,长满了荒草,看上去至少已经数年没有人迹,然而祁连墨并不知晓,这些藤蔓只是在数日之前长成,在这些因为严寒而枯败的藤蔓下方,有一个原本这里的农户用于囤积红薯等物而用的地窖。

    地窖内里,此刻也长着厚厚如毯的长草,林夕就半倚在地窖的一侧壁上,沉重的呼吸着。

    “我本来还想打击打击你的。”

    坐在他对面的暮山紫看着他,摇头叹气道:“不过看着你这副凄惨的样子,我也懒得再打击你了。”

    “对了,被自己兄弟背叛,打成这副样子的感觉怎么样?”摇了摇头之后,他又咧着嘴说了这一句。

    之前一句还说懒得再打击,但接下来却是又说出这样一句,暮山紫此刻看起来比以前还要更加欠揍一些。

    “感觉很糟糕。”林夕静静的看着暮山紫,说道,“有没有高亚楠她们的消息?”

    看到林夕没有任何愤怒的平淡表情,暮山紫似乎也有些索然无味一样,耸了耸肩膀,“还没有,不过我想山都崩了半截,就算是夏副院长还活着,放到那里去遭受那样一下,估计也死了。”

    “暮山紫,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废话!”一侧的秦惜月却愤怒了起来,脸色发白的呵斥道。

    “反正他现在都能承受,少说多说两句也没什么。”暮山紫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林夕,“如果这都受不了,哪里还能称得上是我帅气神武的暮山紫的敌人。”

    暮山紫的话和神情依旧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只是这个地窖里所有人的神情却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有多少改变。

    “说些有用的。”

    林夕轻轻的咳嗽着,看着暮山紫:“既然你能到这里来,学院应该会让你带一些话给我。”

    “现在外面比你们躲起来的时候还要乱,非常的乱。”暮山紫甩了甩头,说道:“十支云秦军队里面有六支在和自己人打仗,还有另外四支在密谋准备打仗。我们的张平同学手里的修行之法的确很厉害,一些原本低阶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好像和以前的那个炼狱山大长老一样,变成了僵尸一样的东西,不知痛楚,被洞穿了身体也不会死。还有一些红袍神官可以把修行者的身体变成热油一样烧,当然还有不少云秦的修行者为了他给出的一两门修行之法而投靠了他。也有很多云秦人因为这点很生气,在拼命杀死这些投靠他的云秦修行者。反正现在整个云秦和云秦立国前一样乱,就好像一条蜈蚣被斩成了无数截,每截身体在乱斗。我们的张平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养猪的,外面骑着鬼脸鸠找你们的人不少,还有几个在牵着火魁找你们。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出这么多鬼脸鸠和火魁。最糟糕的是,他的精神似乎还不错,就在昨天他还亲自出手杀死了我们学院的翟讲师。现在基本上暴露的学院力量,都已经被他摧毁得七七八八。接下来不出意外,他应该会一个个征服不臣服于他的修行之地。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出对付他的办法……还有学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进攻青鸾学院。”

    “还有火魁?”

    林夕有些艰难的抬起头,问道。

    暮山紫点了点头,“你现在要是出去,跑到固河陵陵督府去,应该就能看到一两头。”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的张平兄弟太狠了点?”顿了顿之后,暮山紫又啧啧道:“圣阶的妖兽都能有这么多头,先前只带两头入云秦,也只不过是迷惑迷惑你,让你放松警惕吧。”

    “越是厉害的妖兽,领地意识越强,数量也越少。古典之中记载的任何时期,圣阶的妖兽都绝对不会太多,除非他拥有培育这种妖兽的手段。”林夕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即便是到现在,我们对他依旧了解太少,若是他还能制造一些独轮金属傀儡,或者还有制造其它魂兵的能力,他就完全像带着一个仙魔时期的宗门降临到了世间,便真的有进攻青鸾学院的能力。”

    “我现在又不用你来重复他的厉害。”暮山紫撇了撇嘴,道:“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你的想法,你是想养好伤就再去和他拼命,还是想和我一样先去大莽。”

    林夕的呼吸又沉重了几分,“你要去大莽?”

    “至少要先弄清楚到底有几头火魁,看看能不能设法和湛台浅唐联系上,有没有把他的老窝炼狱山给端了……还有只要能够毁掉一些矿脉,或者炼狱山里面的工坊,张平就算有独轮金属傀儡那样的制造方法,断绝原材料来源,他也不可能再多造出什么厉害的东西。”暮山紫哼了一声,“这种时候,反倒是像我这种平时被你们小看的天才出马,才不会惹人注意。”

    此刻暮山紫的神情和语气依旧很欠揍,然而即便是秦惜月等人,此刻也不再觉得他可恶。

    暮山紫当然不算什么天才,平时的确也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他,然而光是听他描述的一些画面,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恐怕所有的修行者都会被留意,更不用说像他这样的青鸾学院学生。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怀疑我的能力么?”

    当林夕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的时候,他一副很是不爽的表情,叫出了声来。

    “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林夕打破了沉寂,他看着暮山紫,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南宫未央和池雨音等人。“我们的伤势都很重,必须要学院接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反正不能让你们这些人呆在这里发霉,你至少还有些想法。不像我来之前想象的那么差劲。”暮山紫拍了拍手,看着林夕,接着问道:“还有别的话么?”

    “保重。”林夕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说道。

    暮山紫愣了愣,甩过头去,喃喃自语道:“真是白痴,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还让我保重。”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一个疑问

    在很多年的战斗之后,随着千叶关前炼狱山掌教的死去,青鸾学院和炼狱山的战争以青鸾学院的胜利而最终告终。

    张平和林夕之间的战争,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是青鸾学院的内战。

    在这场彻底的将整个世间的修行者都直接扯入的浩劫里,除了那些虔诚的信奉张平就是天魔狱原天赐魔王转生的炼狱山信徒们,其余的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够活下来。

    ……

    “我说过我会让你改变主意。”

    隆隆的重物碾压声和冷漠的声音同时传入真龙山幽禁长公主的殿宇里。

    十余名面目微微泛着蓝黑光泽的炼狱山红袍神官拉着沉重的巨辇出现在长公主的面前。

    巨辇上有一个全新的宝座,全部是由各种破损、甚至断裂的魂兵铸成。

    这些魂兵都是简单的用炼狱山某种特有的黑红色金属连接在一起,都保留了原来的样貌,各种断口和符文散发着异样的光泽,看上去分外的森寒和狰狞。

    张平便坐在这张狰狞的金属宝座上,微垂着头,看着尚且不能理解他方才那句话意义的长孙慕月。

    “这算是给自己心理的慰藉?再怎么样的宝座,都不能掩盖你不敢脱离那具铠甲的事实,如果我没有猜错,你那件铠甲,不是在你的这个宝座里,就是在你下面的巨辇里。”看着审视自己的张平,长孙慕月很是淡漠和刻薄的说道。

    张平看着她薄薄的双唇,缓慢的说道:“云秦对你的评价一直说你冷薄,我想事实也是如此,你应该明白,只要你顺从我,出来收拾朝堂,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此刻内阁的命令。你一天不和我站在一起,就会不知道多少人造反,死去。你现在可以忍受每日里有无数人因为你的意志而死去,那么我想看看你亲眼看着他们死去的时候,忍不忍心。”

    长孙慕月从张平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她呼吸有些停顿的看着张平的巨辇之后。

    有血腥气传来,有枷锁的碰撞声和脚步声响起。

    近百名披着枷锁,身上血迹斑斑的云秦官员,像炼狱山里的奴隶一样被驱赶着进入了这座大殿。

    “长公主!”

    在看清长孙慕月的瞬间,这些已然遭受了酷刑的云秦官员纷纷拜伏在地,激动不能自已。

    长孙慕月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

    看着这些人身上的伤口,想到这些人为云秦所做的事情,她便无法控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发出什么软弱的声音。

    “很感人的场面,不是么?”

    张平毫无感情的看着长孙慕月和这些不肯屈服的云秦官员,冷淡的说道:“其实你们应该怨恨青鸾学院和林夕。是青鸾学院让我学会质疑,让我学会反抗。还有林夕,他给我讲过的很多故事,也让我和这些看到你便跪拜在地的人不同。我记得他和我讲过一个铁王座的故事,我觉得很不错,所以便铸这样一个宝座给他看。所以这个世间理应没有青鸾学院,没有张院长和林夕的存在,云秦也根本不需要,不想要青鸾学院和林夕这样的存在。你们应该和我站在一起。”

    “够了!”

    长孙慕月愤怒的厉喝打断了张平的话,“你这样对待他们,还想让我们和你站在一起?”

    “这些年因为你们中州皇城的勾当,冤死、力谏不成而死或者下狱,抑或在你们的党争之中死去的官员难道还少么?”张平漠然道:“我只是不像你们那么虚伪。”

    说完这一句,张平轻轻的挥了挥手。

    一条锁链从一名炼狱山神官的袖中飞出,绕在了一名云秦官员的脖子上,只是一绞,这名云秦官员的头颅便飞了起来,滚烫的鲜血嗤嗤的喷洒着。

    一阵愤怒的喝骂声如潮水一般响起。

    其余所有的云秦官员都想冲到张平的面前,然而却都被那些炼狱山神官用锁链死死的拖住。

    长孙慕月没有发出声音,薄薄的嘴唇却被她自己咬得沁出了鲜红的血珠。

    “我会一个个在你的面前杀死他们。”

    张平微嘲的看着她,轻柔的说道:“一直杀到你改变主意为止。还有我要提醒你,每天在这里死去的,不只是你眼前的这些官员,还有无数和他们有牵连的人。”

    “殿下,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一个愤怒至极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十分沙哑,好像喉咙里被塞了很多沙子,光是听这声音就可以让人想象这人一定已经受了不少酷刑。

    “汪不平,我知道你是姜言官的门生,我也知道你曾经也是林夕的朋友,你不怕死。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你也是整个中州城里很重要的人物,只要你站出来,也会有很多人听你的。所以我会留着你,我会最后一个杀你,等你改变主意,但等到我杀死你所有身边的这些人之后,你还不改变主意,我便会杀死她。”

    张平看着这名身上鲜血淋漓的年轻官员,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长孙慕月,“她的生死,也取决在你们的手里。”

    “你说的对,我生性刻薄冷漠,所以我觉得不会因为他们的生死而顺从你。”长孙慕月冰冷而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双眸如燃烧一般死死的盯着张平,“哪怕你杀死他们所有人,杀死我,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张平面无表情的看着长孙慕月,似乎要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

    就在张平发现自己有些低估长孙慕月,开始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时,文玄枢正躺在一个柴垛里。

    稻杆堆成的柴垛十分柔软,南部行省的许多孩童平时也喜欢钻进柴垛上抽出的孔洞里捉迷藏,或者幻想自己处在一个不同的世界,幻想一些属于自己的冒险故事。

    然而文玄枢此时却是没有任何舒适的感觉,他的体内似乎有无数烧红了的铁丝在穿行着,剧烈的痛楚不时陡然泛起,如无数钢针钉入他的脑海,让他时不时的想要厉嚎数声。

    这种痛楚,甚至使得他难以进入冥想修行,让他无法补充和恢复魂力。

    在艰难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断的尝试进入冥想修行的过程中,他想到了很多画面。

    他想到了自己和林夕、高亚楠一样成为青鸾学院的天选,想到自己骄傲的不服学院的分配,想到当时张平那样的学院同学,都根本不是他眼中的对手,然后他又想到了那年秋祭的画面,想到自己在云秦国内隐名埋姓的流浪,想到湖畔荷塘发生的惨剧,想到自己想要杀死那名炼狱山神官,然而却并非那名炼狱山神官的对手,反而被重创,好不容易逃离。

    他一直都很优秀,即便在青鸾学院都很优秀,在那年秋祭之后,他的修行也一直都很苦,然而他怎么都想不到,张平手下一个喽啰般的炼狱山神官,竟然都可以将他击败!

    他的自尊再一次被伤得体无完肤,他也知道张平得自天魔狱原的那些修炼功法和现在修行者世界的手段而言太过强大,或许随便赐予一名虔诚的炼狱山神官的功法,都相当于昔日千魔窟的顶尖秘术。

    然而一幕幕画面都在记忆之中远去,唯有湖畔凉亭的淋漓鲜血更为清晰,他想着昔日那名和善的中年文人的热粥和姜汤之赐,他却不想就此沉沦。

    “一定会有击败他的办法。”他在心中肯定的对自己说着。

    ……

    “一定会有击败他的办法。”在暮山紫乘着夜色离开后不久,林夕也对着南宫未央和秦惜月等所有人说道。

    在逃离中州城之后,林夕很少说话,但今日里看着他和暮山紫的对话,所有的人便都明白以前那个让人信任和依赖的林夕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