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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呼啸山庄 > 第3章
    幸亏厨房里有人快步走来:一个健壮的女人,她卷着衣裙,光着胳臂,两颊火红,挥舞着一个煎锅冲到我们中间——而且运用那个武器和她的舌头颇为见效,很奇妙地平息了这场风暴。等她的主人上场时,她已如大风过后却还在起伏的海洋一般,喘息着。

    “见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就在我刚才受到那样不礼貌的接待后,他还这样瞅着我,可真难以忍受。

    “是啊,真是见鬼!”我咕噜着。“先生,有鬼附体的猪群,1还没有您那些畜生凶呢。您倒不如把一个生客丢给一群老虎的好!”

    1有鬼附体的猪群——见《圣经·新约·路加福音》第八章第三十一节到第三十三节:“鬼就央求耶稣,不要吩咐他们到无底坑里去。那里有一大群猪,在山上吃食。鬼央求耶稣,准他们进入猪里去。耶稣准了他们。鬼就从那人身上出来,进入猪里去。于是那群猪闯下山崖,投在湖里淹死了。”

    “对于不碰它们的人,它们不会多事的。”他说,把酒瓶放在我面前,又把搬开的桌子归回原位。

    “狗是应该警觉的。喝杯酒吗?”

    “不,谢谢您。”

    “没给咬着吧?”

    “我要是给咬着了,我可要在这咬人的东西上打上我的印记呢。”

    希刺克厉夫的脸上现出笑容。

    “好啦,好啦,”他说,“你受惊啦,洛克乌德先生。喏,喝点酒。这所房子里客人极少,所以我愿意承认,我和我的狗都不大知道该怎么接待客人。先生,祝你健康!”

    我鞠躬,也回敬了他;我开始觉得为了一群狗的失礼而坐在那儿生气,可有点傻。此外,我也讨厌让这个家伙再取笑我,因为他的兴致已经转到取乐上来了。也许他也已察觉到,得罪一个好房客是愚蠢的,语气便稍稍委婉些,提起了他以为我会有兴趣的话头——谈到我目前住处的优点与缺点。我发现他对我们所触及的话题,是非常有才智的;在我回家之前,我居然兴致勃勃,提出明天再来拜访。而他显然并不愿我再来打搅。但是,我还是要去。我感到我自己跟他比起来是多么擅长交际啊,这可真是惊人。

    第二章

    昨天下午又冷又有雾。我想就在书房炉边消磨一下午,不想踩着杂草污泥到呼啸山庄了。

    但是,吃过午饭(注意——我在十二点与一点钟之间吃午饭,而可以当作这所房子的附属物的管家婆,一位慈祥的太太却不能,或者并不愿理解我请求在五点钟开饭的用意),在我怀着这个懒惰的想法上了楼,迈进屋子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仆跪在地上,身边是扫帚和煤斗。她正在用一堆堆煤渣封火,搞起一片弥漫的灰尘。这景象立刻把我赶回头了。我拿了帽子,走了四里路,到达了希刺克厉夫的花园口口,刚好躲过了一场今年初降的鹅毛大雪。

    在那荒凉的山顶上,土地由于结了一层黑冰而冻得坚硬,冷空气使我四肢发抖。我弄不开门链,就跳进去,顺着两边种着蔓延的醋栗树丛的石路跑去。我白白地敲了半天门,一直敲到我的手指骨都痛了,狗也狂吠起来。

    “倒霉的人家!”我心里直叫,“只为你这样无礼待客,就该一辈子跟人群隔离。我至少还不会在白天把门闩住。我才不管呢——我要进去!”如此决定了。我就抓住门闩,使劲摇它。苦脸的约瑟夫从谷仓的一个圆窗里探出头来。

    “你干吗?”他大叫。“主人在牛栏里,你要是找他说话,就从这条路口绕过去。”

    “屋里没人开门吗?”我也叫起来。

    “除了太太没有别人。你就是闹腾到夜里,她也不会开。”

    “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呃,约瑟夫?”

    “别找我!我才不管这些闲事呢,”这个脑袋咕噜着,又不见了。

    雪开始下大了。我握住门柄又试一回。这时一个没穿外衣的年轻人,扛着一根草耙,在后面院子里出现了。他招呼我跟着他走,穿过了一个洗衣房和一片铺平的地,那儿有煤棚、抽水机和鸽笼,我们终于到了我上次被接待过的那间温暖的、热闹的大屋子。煤、炭和木材混合在一起燃起的熊熊炉火,使这屋子放着光彩。在准备摆上丰盛晚餐的桌旁,我很高兴地看到了那位“太太”,以前我从未料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我鞠躬等候,以为她会叫我坐下。她望望我,往她的椅背一靠,不动,也不出声。

    “天气真坏!”我说,“希刺克厉夫太太,恐怕大门因为您的仆人偷懒而大吃苦头,我费了好大劲才使他们听见我敲门!”

    她死不开口。我瞪眼——她也瞪眼。反正她总是以一种冷冷的、漠不关心的神气盯住我,使人十分窘,而且不愉快。

    “坐下吧,”那年轻人粗声粗气地说,“他就要来了。”

    我服从了;轻轻咳了一下,叫唤那恶狗朱诺。临到第二次会面,它总算赏脸,摇起尾巴尖,表示认我是熟人了。

    “好漂亮的狗!”我又开始说话。“您是不是打算不要这些小的呢,夫人?”

    “那些不是我的,”这可爱可亲的女主人说,比希刺克厉夫本人所能回答的腔调还要更冷淡些。

    “啊,您所心爱的是在这一堆里啦!”我转身指着一个看不清楚的靠垫上那一堆像猫似的东西,接着说下去。

    “谁会爱这些东西那才怪呢!”她轻蔑地说。

    倒霉,原来那是堆死兔子。我又轻咳一声,向火炉凑近些,又把今晚天气不好的话评论一通。

    “你本来就不该出来。”她说,站起来去拿壁炉台上的两个彩色茶叶罐。

    她原先坐在光线被遮住的地方,现在我把她的全身和面貌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苗条,显然还没有过青春期。挺好看的体态,还有一张我生平从未有幸见过的绝妙的小脸蛋。五官纤丽,非常漂亮。淡黄色的卷发,或者不如说是金黄色的,松松地垂在她那细嫩的颈上。至于眼睛,要是眼神能显得和悦些,就要使人无法抗拒了。对我这容易动情的心说来倒是常事,因为它们所表现的只是在轻蔑与近似绝望之间的一种情绪,而在那张脸上看见那样的眼神是特别不自然的。

    她简直够不到茶叶罐。我动了一动,想帮她一下。她猛地扭转身向我,像守财奴看见别人打算帮他数他的金子一样。

    “我不要你帮忙,”她怒气冲冲地说,“我自己拿得到。”

    “对不起!”我连忙回答。

    “是请你来吃茶的吗?”她问,把一条围裙系在她那干净的黑衣服上,就这样站着,拿一匙茶叶正要往茶壶里倒。

    “我很想喝杯茶。”我回答。

    “是请你来的吗?”她又问。

    “没有,”我说,勉强笑一笑。“您正好请我喝茶。”

    她把茶叶丢回去,连匙带茶叶,一起收起来,使性地又坐在椅子上。她的前额蹙起,红红的下嘴唇撅起,像一个小孩要哭似的。

    同时,那年轻人已经穿上了一件相当破旧的上衣,站在炉火前面,用眼角瞅着我,简直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未了的死仇似的。我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仆人了。他的衣着和言语都显得没有教养,完全没有在希刺克厉夫先生和他太太身上所能看到的那种优越感。他那厚厚的棕色卷发乱七八糟,他的胡子像头熊似的布满面颊,而他的手就像普通工人的手那样变成褐色;可是,他的态度很随便,几乎有点傲慢,而且一点没有家仆伺候女主人那谨慎殷勤的样子。既然缺乏关于他的地位的明白证据,我认为最好还是不去注意他那古怪的举止。五分钟以后,希刺克厉夫进来了,多少算是把我从那不舒服的境况中解救出来了。

    “您瞧,先生,说话算数,我是来啦!”我叫道,装着高兴的样子,“我担心要给这天气困住半个钟头呢,您能不能让我在这会儿避一下。”

    “半个钟头?”他说,抖落他衣服上的雪片,“我奇怪你为什么要挑这么个大雪天出来逛荡。你知道你是在冒着迷路和掉在沼泽地里的危险吗?熟悉这些荒野的人,往往还会在这样的晚上迷路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目前天气是不会转好的。”

    “或许我可以在您的仆人中间找一位带路人吧,他可以在田庄住到明天早上——您能给我一位吗?”

    “不,我不能。”

    “啊呀!真的!那我只得靠我自己的本事啦。”

    “哼!”

    “你是不是该准备茶啦?”穿着破衣服的人问,他那恶狠狠的眼光从我身上转到那年轻的太太那边。

    “请他喝吗?”她问希刺克厉夫。

    “准备好,行吗?”这就是回答,他说得这么蛮横,竟把我吓了一跳。这句话的腔调露出他真正的坏性子。我再也不想称希刺克厉夫为一个绝妙的人了。茶预备好了之后,他就这样请我,“现在,先生,把你的椅子挪过来。”于是我们全体,包括那粗野的年轻人在内,都拉过椅子来围桌而坐。在我们品尝食物时,四下里一片严峻的沉默。

    我想,如果是我引起了这块乌云,那我就该负责努力驱散它。他们不能每天都这么阴沉缄默地坐着吧。无论他们有多坏的脾气,也不可能每天脸上都带着怒容吧。

    “奇怪的是,”我在喝完一杯茶,接过第二杯的当儿开始说,“奇怪的是习惯如何形成我们的趣味和思想,很多人就不能想象,像您,希刺克厉夫先生,所过的这么一种与世完全隔绝的生活里也会有幸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