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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快到凌晨时,陈一乘回到他在军部的公署。

    开门便见到了他那本应该好好待在军校的弟弟。

    坐立不安的模样看一眼就叫他心烦。

    陈一乘并不留情面,斥道:“漫无纪律,无视德行,不守规矩,无视约束。”

    “这只能是最后一回,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陈一瑾从沙发上起身,疾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撑手于桌面,直直逼问道:

    “你去哪了?”

    “她又去哪了?!”

    “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陈一乘睨着焦躁到好似火烧头发一样的陈一瑾,指着远处的沙发,“回去,坐下。”

    陈一瑾充耳不闻,甚至他的音量有着渐渐拔高的态势:

    “着急把我送回去还让人看着我管着我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又把她关起来了?”

    “你成天发的什么鸟癫,我早说了你脑子有病就去治病,一天到晚折腾她干什么?!”

    陈一乘用手按住太阳穴。

    陈一瑾的一通嚷嚷简直像是火上浇油,让他烦到了极点。

    明明知道和自家弟弟吵嘴只会拔长他的脾气,还是忍不住说道:

    “滚回学校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陈一瑾自是没有退缩的道理,早就惯出来的毛病现在想要收敛已经晚了:

    “我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你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事,生的什么病,人在哪里,我放心了自然会回去,哪用你来教我!”

    陈一乘移开视线,刻意地忽略着陈一瑾的胡言乱语。

    良久才在陈一瑾作势要吃人的目光里慢慢悠悠地回了句:

    “她怀孕了。”

    他突然想通了。

    应是要告诉弟弟的,横竖难过的不该是他一个人而已。

    他像是也跟着陈一瑾狗吠似的吼了一通,发泄了,也就畅快了。

    “……什么?”

    陈一瑾的脸就像那变戏法的,烟雨艳阳全在眨眼之间,既能暴脾气,也能敛脾气。

    “有了?当真?多大了?大哥你可千万千万不要骗我……”

    陈一瑾恍神晃回了沙发前,仰面一屁股坐下,仿佛被抽了魂剖了心。

    “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两个多月,两个多月的话……”

    陈一乘的话被陈一瑾像学舌一般怪里怪气地叨了好几遍。

    “应该是江雍的,她已经跟他走了。”陈一乘顺手拉开手边的抽屉,摸出烟盒,“满意了吗?满意了就回学校待着去,我忙得很。”

    仰面坐着的陈一瑾跟鲤鱼打挺似的来了精神,连连说道:

    “为什么?哥你知道什么?”

    “她家有个烟灰缸,她不抽烟……有人送了她好些衣服……”

    “那人……有个姓谢的,大哥晓得么?”

    陈一乘并没有理会自家弟弟这幅几近魔怔的模样,抽出一根烟来咬到唇边,准备打火时却顿了片刻。

    还是后知后觉地将烟折了,扔在一旁。

    “那段时间她只去了医院看了一回江雍,谢沛不在锦锡。”

    “可他们在病房里应该只是说话,那天我也在医院里。”没了能够让他镇静的那股烟草味道后,他似乎也跟弟弟一样在绞尽脑汁地思索谁会是那个姘夫,即使他早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我不知道,也许她还有别的男人……”

    “所以一直盯着她的大哥没能找到旁的男人,对不对?”

    陈一乘不回不应。

    “大哥……”

    “我说……我觉得……孩子是我的。”

    陈一乘抬眼看向声音有些发颤的陈一瑾。

    “哥你竟然相信了?那天晚上,就我跑出去找她的那天晚上,我能对她什么都不做吗?你还信我说的屁话?”

    “我们不仅做了,还做了全套,从她的卧室做到客厅,然后在她的小厨房……”

    陈一瑾说话吐字的每一秒都在看陈一乘的表情。

    从不可思议,到垂眼时转瞬的失落,再到什么都窥不见的平静。

    他忽然不想再去说那些细节,只是淡淡地讽道:

    “你活该。”

    陈一乘置若罔闻。

    “大哥,我说你傻得活该,也错得活该。”

    然后整个房间里便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直到陈一乘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起身扔到陈一瑾面前的石方茶几上,对他说道:

    “你看一眼罢。”

    陈一瑾顺着陈一乘的话拆开信封。

    草草看了一遍,发现是一段要交给报社结婚启事,只是上面男方的名字是“陈御之”罢了。

    “我找人订过几遍,把名字改一下可以直接发。”

    陈一瑾抬头看向好像已经浑不在意的陈一乘,这回感到尤其不可思议的反倒变成了他。

    “大哥你来真的?你给她看过这玩意儿么?”

    陈一乘根本不再回应他的任何话,而是准备转身出门。

    陈一瑾起身叫住陈一乘。

    “你差点让我的儿认旁人作父,这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哥。”他把手中的稿纸扔回到陈一乘面前,“我会稀罕你不要的东西?这些话你要说自己去和她说。”

    “她现在在哪?她说要去找姐姐,一起去接她?”

    ……

    玉伶往桌上摆好的酒杯里倒了一盅酒。

    单手撑在颊边,莞莞笑着。

    再把酒杯朝坐在对面的江雍推了推,柔声向江雍问道:

    “雍爷,大姐只说了要在这里同你见面么?”

    然后她从江雍那里得到的便是安慰她可怜她一样的回答:

    “她当然是记着你,想来看你的。”

    于是玉伶点点头,赞同着江雍的说法:“大姐是对玉伶最好的人。”

    她很久都没有这样无所顾虑地说着话了。

    视线一直落在江雍那时不时摇晃的翡翠耳坠上,不管看多少次还是会想——

    为何一个男人能把这种柔和的装饰戴得这般好看。

    就这样想着再去看江雍的那双蓝色眼睛时,也同样觉得好看极了。

    “雍爷,大姐既是后半夜才归家……”玉伶交迭双手,撑着下颌,肆无忌惮地笑着打量他,“那您何故早早来我这里呢?”

    说罢再把那杯酒推到了他的手边。

    只见江雍凝看那酒杯半晌,没有动作,在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又被玉伶插了话。

    “雍爷是嫌恶玉伶了吗?”

    玉伶从桌上的果盘里面拿出几颗用糖纸包好的东西,起身绕到他身旁,同样递去他的手边,说道:“总得打发打发时间罢?姜糖吃么?玉伶今天专门去了派乐门,托以前的姐姐们拿的。”

    江雍听罢皱了眉,把她的酒和她的糖一并推开。

    却见得玉伶随手把姜糖的糖纸剥了,往自己嘴里喂了一颗糖。

    “吃这玩意儿做甚?”

    就在他转头说这句话的片刻功夫,玉伶捧住他的脸,吻住他的唇,将这颗糖措不及防地用舌推进他的嘴中。

    这个不过片刻的吻不留丝毫缠绵,很快分开。

    见江雍没有吐出来,她不再掩饰任何东西,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雍爷……上回是玉伶的不是,实在是想见一见大姐却又没个什么好法子。”

    “您要是不从玉伶这里拿一些东西,玉伶万万承不了您的恩情,于心不安,会想您……”

    “今晚您愿意早早地来看我,玉伶真的……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