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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渠县除了集团军营地里的招待所是个体面待客的地方外,这满名酒楼也能算上半个得体的应酬场所。

    当然是不能和锦锡的那些尽显富丽堂皇的地方作比的,因为他们既要做国人生意,还要挣洋人的钱,而那些外国人又不懂得什么是含蓄和内敛,只能看个外皮装在表面上,还必须听缓乐喝红酒说小话。

    可他们实实在在吃到肚子里的可不是这么个调调。

    吃肉要吃带血丝的,喝水要喝加冰的,青菜要拌醋油吃生的,就连那要煮来吃的白菜梗都有没吃过的洋鬼子直接掰来往嘴里嚼的,属实是装好了也掩不住的野蛮。

    因着渠县离锦锡也不远,这慕洋的风气也学了个不相上下,满名酒楼甚至还有只待两名客人的小方桌,就布置在大堂里,专门供那些在这种乡下地盘还要吃Steak喝白葡萄酒的青年人来吃个面子。

    但这酒楼主要是那些老成刻板到不喜这些西洋食物的老板来照顾生意,所以穿过大堂后的包厢尽是带点古香味的装修。

    水墨美人画,刺绣长屏风,还有假混真来的小竹林和小水池,只有水里的彩背鱼是真的,也是不卖的。

    今晚的满名酒楼看着萧条,也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其他客人。

    掌柜记得自己是接的江老板的单子,跑堂和厨子按照要求该遣的都遣了,可也没想没先等到江老板不说,倒是先等到集团军的兵把这里暗包了还不许他和自己的大客人通气。

    以至于江雍的车刚到,人都还没从车上下来就和抓耗子似的被堵截了。

    江雍面不改色地从车上下来,任由在他背后杵着一杆枪的兵把他引到一个包厢里。

    进门便看见一身整齐熨帖军装的陈一乘。

    看起来他并不想卖给他这个面子。

    餐桌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只留有原本会客用的一套沙发和一张大理石茶几。

    能供十几人用餐的大厅堂就此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坐在沙发上的陈一乘身边有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秘书的文员,余下几人的都是枪械备全的士兵。

    领江雍进来的士兵用枪口抵住他的后腰,强迫他朝前再走一步。

    然后颔首简洁报告说道:“军座,他只带了司机,没有旁人。”

    陈一乘听罢,用右手中指的指节敲了一下石质茶几的台面。

    身后的两个士兵当即几步上前反别江雍的手,按背踢膝,几秒的时间加上“咔哒”的清脆一声,给江雍反背在身后的手上了一副手铐,紧接着用步枪的枪座压着他的肩,防止他起身,如此强迫他跪在陈一乘身前。

    陈一乘的视线从江雍面上的从容表情移至他耳边的还在摇晃的翡翠耳坠,漠然开口道:“江先生,今晚我反过来请你来集团军吃一顿断头饭,如何?”

    江雍面不改色。

    只回:“军座还没等到想见的人……”

    “会不会太着急了一些?”

    陈一乘起身,脱掉军装外套,扔给他身边站着的秘书科长,大步走到江雍面前。

    愈近,便需要愈发仰视着他。

    接触过陈一乘的下属大多都说他不好相处,大抵就是因为他自威自厉且居高临下的神态会让人不自觉地臣服于他,压迫力十足。

    江雍移开视线。

    陈一乘取出腰间的配枪上膛,微微俯身拿枪口抵住江雍的下颌,迫使他抬头。

    枪口冰冷无眼,仿佛连热血撒上去都暖不了。

    陈一乘这才说道:“江先生果真是拉皮条的生意做精且做绝了,而今想活命还得指望一个女人来拉你一把。”

    “既是窝囊到要靠女人,却又藏着掖着,出尔反尔,江先生哪里来的底气?”

    平平淡淡的语调,说的讽刺威胁都好似全是既定的事实。

    江雍依然神色自若:“军座同江某人做过那么一档子生意,应是知道我不会说诳语。”

    “甄小姐会来,‘庄周’也会来,就看军座愿不愿意等。”

    “……为了以表歉意,只要是军座喜欢的想要的,江某人能给的都会给。”

    陈一乘的表情开始变得凌厉。

    “她的身契在我这里,江先生今日抢的谁怕不是混都忘没了才能说出这种废话?”

    他拿枪的那只手用了力,似是想用这枪管直直捅破江雍的下巴。

    “我的东西哪轮得到你来给。”

    陈一乘的力道让他手里的枪顶得江雍几乎快要张不开嘴,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好顺了那位看他不顺眼的庄先生的意。

    江雍用缓慢的语调来保证吐词清楚,以至于不会太过狼狈:

    “……我向军座保证了今晚来的会是甄小姐,并不是伶伶。”

    陈一乘挪开了他的枪,沉默片刻。

    而后说了简短的几个字:“……当真好得很。”

    似是某种最后的通牒。

    陈一乘瞬时手起手落,枪的握把配合着肘击撞打了江雍的左胸及颧骨,有棱角的握把直直刮掉了脸上的一层皮,江雍右耳上的翡翠耳坠也在此时甩在地上。

    那翡翠的成色看起来是一贯的好货,在光下看着细腻通透。

    可喉咙里霎时涌了几口血,可能鼻腔内也有一些,呼吸不畅又自制不住从而猛咳而出,吐在身前的地砖上,于那耳坠边溅了几滴斑斑的血迹。

    陈一乘许是用了全力,却又没让他昏过去,叫他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发泄与报复。

    江雍顿感晕眩,刚刚有一口血呛到肺管里没咳干净,再怎么泰然的他如今也需要大口喘气,嘴里的血腥味随着每次呼吸满萦口鼻,粘稠不分,闭眼痛苦到直直蹙眉。

    且他那张再俊再秀的脸也算是真真破了相,束在身后的手又不能擦去从嘴角和颊边流到脖颈的血渍,看着心惊。

    如此,那位庄先生见到他这般模样应是满意了。

    费了些时间才调整好呼吸频率的江雍睁眼下意识地看向陈一乘。

    只见他已转身坐回了沙发上,许是眼睛充血,现下视野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得他道:“不想死在这里,最好别再耍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最后问一次。”

    “甄玉伶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时的包厢廊外有些许急促的脚步声,秘书科长见状迅速开门走了出去低声询问。

    然后进来报道:“军座,自称是甄小姐的一个女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