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1nu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玉箫英雄榜 > 第165章
    顾公尚未罢官时,李某累乞骸骨,不得已挂冠而去,如今想来实感惭愧。”周四道:“党争之祸自古皆然,譬如汉之党锢,唐之清议,宋之元祐,党同伐异,交相攻讦,反而弄得朝廷乌烟瘴气,可见君子结党之妥。”

    另一人道:“听说阉党诬以招权纳贿、目无法纪之罪,这贿赂从何而来?”李三才道:“诸位可知辽东经略熊廷弼?”那人道:“便是那个守辽三年金兵秋毫无犯的熊经略?传言他失了广宁堡,已于去年问斩。”李三才道:“颜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熊经略精通兵法,富有胆略,坐镇辽东时,关内外固若金汤,不失一草一木,满洲鞑子莫敢来犯,实乃国家柱石,社稷栋梁。广宁之失,罪在巡抚王化贞,偏偏这魏太监妒贤嫉能,不辨王、熊二人之曲直,一概下狱,诬杨、左诸公纳杨镐、熊廷弼的贿赂。因封疆事大,即使一并杀却,后人也不能置议。”

    五人闻言,大怒拍桌,都道:“阉贼竟如此心狠手辣,无法无天,若然落在我手里,必杀之喂猪猡。”“阉贼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不落在咱们手里,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三才道:“六君子系狱,由许显纯非法拷掠,个中内情,也是李某辗转得知。先是左光斗狱中私议道:‘他欲杀我,不外两法,我不肯诬供,掠我至死,或夜半令狱卒将我等谋毙,伪以病殁上报。据我想来,同是一死,不如权且诬供,待移交法司定罪,再陈曲直,或得见天日,也未可知。’众人以为然,遂一同诬服。哪知魏太监阴险得很,仍不令移交法司。许显纯严刑追赃,五日一比,刑杖无算,诸人始悔其计,奈已不及了。过了数日,杨、左、魏诸贤俱被狱卒害死,左、魏死后均体无完肤,血肉狼藉。魏太监恨杨副都尤深,将他……”李三才说到这里,竟哽咽着说不下去。

    五人急问道:“将他如何?”李三才续道:“将杨副都土囊压身,铁钉贯耳,仅用血衣裹置棺中,逾月袁御史、周少卿亦殁,按狱卒的说法,叫做‘壁挺’了。唯陕西副使顾大章半活未死,阉贼或谓诸人毙狱,无以服人,乃将他移交镇抚司定罪。大章曾召其弟入狱,各尽一卮,惨然说道:‘我岂可再入此狱?今日当与弟永别了。’其弟见其惨状,不忍再视,号哭而出,大章即投缳自经。六人既死,朝中不服魏阉之人均被罗织罪状,或罢或杀。小子庆幸免归,抄没家产,乐得清静。”

    那卖鱼的马阿大道:“李公周游名山,闲居五湖,可曾闻魏忠贤力翻挺击、红丸、移宫三案,修《三朝要典》,咬文嚼字,歪曲史实?”李三才道:“如何不知?魏太监终究权倾一时,后世自有史官秉笔直书,是非曲直,岂是一枝笔就能改得了的?”马阿大道:“李公言之有理,但恨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何日方得还乾坤清平?”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奔来叫道:“叔父,大事不好了!”李三才站起身向五人引介道:“这是小侄李珍。”转头向他道:“珍儿,你巴巴的从无锡赶来,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李珍有些迟疑片刻,李三才道:“无妨,你说吧!”李珍方道:“看来阉贼要将所有正人一网打尽了,无锡传来讯息,朝廷派锦衣卫捉拿高伯伯……”李三才略一惊,似又在意料之中,道:“终于轮到景逸兄了。后来如何?”李珍道:“高伯伯闻缇骑将至,焚香沐浴,手缮遗疏,授与世儒大哥,嘱他事急方启,复绐令家人放心安寝,不必惊慌。家人还道他有妙计安排,哪知翌晨世儒大哥入父寝省视时,只剩空床,炉香未绝,池水犹动,才在池中捞出高伯伯尸首,尚着朝服朝冠。适值缇骑到来,世儒大哥泣启遗缄,其上略云:‘臣虽削籍,曾为大臣。义不可辱,辱大臣,是辱国也?谨北向叩头,愿效屈平遗则,君恩未报,期结来生,望钦使驰此覆命!’那些缇骑便只携疏而去。”

    李三才听罢,慽然道:“景逸兄操履笃实,不愧硕行君子,竟也先三才而去!”泪中莹然有泪。李珍道:“世儒大哥嘱我急告叔父,不日锦衣卫还要捉拿周伯伯,恐累及叔父,叫叔父远走避祸。”李三才又是一惊,道:“周吏部为人谨慎,平日非公事足迹不入公庭,因见魏阉擅权而绝意仕进,早已辞官家居,何曾招惹过魏太监?”李珍道:“叔父忘了么?学洢兄寄与叔父的书子中曾提及,魏伯伯被逮过吴,周伯伯曾留他住了三日,临别泪下,又道:‘从来人臣为国除奸,纵剖心断胫,陷狱投荒,皆无所顾。幸则奸去而身存,不幸则奸存而身死,自尽职分所当为,至于成败利害,俱不必计。’缇骑屡次催行,周伯伯瞋道:‘尔等难道不知世间有好男子周顺昌么?别人怕魏贼,无非畏死,我周顺昌勇者无畏,任你去说与阉贼吧。’……”

    那五人听到这里,击掌道:“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李三才昂然道:“蓼洲兄不怕阉贼,要做好男子,我李三才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么?”马阿大道:“先生乃有用之躯,当避开风头,联络各地有志之士,同心驱阉,效那杨一清驱刘瑾之故事。好过让魏阉尽情杀戮,称心如意。”姓颜的道:“马大哥说的有理,君子不一,文少保为元人所俘,却并未自杀殉国,而是越狱逃回南京,乃以有用之躯图谋再举,舍小义而就大义,是为曲中求直。”

    李三才点头道:“诸位虽处市井之中,然言谈不俗,品行高洁,胜过李某多矣。若有缘再会,当在阉贼倒台之日,与诸位把酒庆贺。”说罢与五人拱手而别,同李珍急急而去。

    五人目送李大人叔侄背影渐渐远去,正要坐下,忽见鱼肆后一个人影缩了回去,慌忙逃走。马阿大失声叫道:“哎哟不好,他是孙不三,怕是偷听了我等谈话,要去告密。”叫声甫歇,又一个人影电射而出,只一眨眼间便已赶上孙不三,再一眨眼间提着孙不三站在众人跟前,定睛看时,才认出是刚才来此借衣的那位少年,没想到他身手如此之好,不由得括舌不下。

    马阿大道:“此人向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甘附苏杭织造李实门下做爪牙,此去告密,我五人无所谓,倒是李、周两位大人祸事不小。多谢侠士仗义相助,把他擒住。”少冲道:“区区小事,何足言谢?此人既是阉贼爪牙,我便把他杀了,以弭祸端。”孙不三大恐,连叫饶命。周四道:“不可!此人就算有此想法,也不该就此杀了,不如把他囚禁起来,待李、周两位大人安然离开,再放了他。”少冲道:“也好。”众人一起动手,把孙不三捆缚了关在地窖里。

    事毕,少冲欲待告辞,众人盛意挽留,马阿大道:“今日能与侠士相识,可谓三生有幸。天色已晚,侠士吃过饭再去,我已叫内人整治菜馔,诸位稍待片刻。”姓颜的道:“侠士行侠江湖,定然没来过苏州,也定然没吃过吴地有名的桂花鲤鱼、樱桃肉、碧螺虾仁,何况大嫂手艺闻名远近,小兄弟不可不尝。”周四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有缘与侠士萍水相逢,怎可就此散了?”另一人道:“马大哥请了一位说书先生晚上来此说书,那先生姓曹名逢春,善说《水浒》,名噪江南,近日又敷演了一本‘袁蛮子大败满洲兵’,说的是宁锦大捷的时事。侠士难道不想听听?”

    少冲一来盛情难却,二来有心结纳五位豪杰,又听说有说书先生要说袁崇焕,便留了下来。

    不久说书先生请到,那曹逢春貌奇丑,脸黑多斑,但眉目清丽,衣裳新鲜,令人一见心生亲近。众人便即摆设桌台,罗列杯盘,跟着好酒好菜也摆上桌来。

    那曹逢春不用快板、拍木,只手中一根筷子在桌上一拍,说道:“今日要说的是宁锦大捷的时事。话说满洲迁都沈阳,金主正思发兵犯我边关,忽闻探子谍报,孙承宗免职解甲,继任巡抚高第一到山海关,将关外守备尽行撤去,顿时投袂而起,兵发沈阳。途中一无阻挡,渡过辽河,直达锦州,金主四望并无营垒城堡,扬鞭遥指关中,笑道:‘真天助我满洲,从此关中可任我驰骋也!’……”

    曹逢春的口吻、手势无不肖极一代枭雄努尔哈赤,众人听了,既恼金主之狂妄,复恨阉党之可恶。

    听曹逢春续道:“……遂命军士倍道前进,直抵宁远城下,遥见城头旗帜鲜明,戈矛森列,中架一庞然大物,更是见所未见。金主亦觉惊异,命军士退五里下寨。次日率部众攻城,但听城楼上一声鼓角,竖起一面大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袁”字,旗下一员大将,金盔耀目,铁甲生光,巍然而立,大有威势。金主见了,也英雄相惜,暗自称赞。旁有一贝勒向城头呼道:‘你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关外已成平地,区区宁远成什么事?速降我满洲,不失高官厚禄,否则督军围攻,立成齑粉!’那人答道:‘吾乃东莞袁崇焕,现任殿前参政,奉天子命来治此土,尔满洲屡侵我边界,无理已甚,但有吾在,决不让胡人入城一步。’话才毕,梆……哗啦啦……,一时间矢石俱下,满洲兵前赴后继,伤亡惨重。金主派出一队盾牌兵,跃过城濠,冒石突矢,骤集城脚,架起云梯,攀援而上。城上缒下大石,把云梯尽行撞毁,这盾牌兵不能登城,又在城脚凿穴……”

    曹逢春说得绘声绘色,众人听得热血如沸,如同亲历,一个个咬牙握拳,恨不能手刃一两个满洲兵。

    听曹逢春续道:“忽在此时,城头‘轰’的一声巨响,霎时间城下烟尘蔽空,满洲兵一个个弹飞上空,血肉遍地。金主正惊顾间,亦被一片弹片射伤,急挥众逃命,脚长的方逃了一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