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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旬后。

    周临渊照常坐马车去糕点铺子,为陈嬷嬷买糕点。

    尚未下马车,撩开车帘,他便看见三必茶铺挂出了新招子。

    那招子,他未曾见过,却觉得眼熟极了。

    像是为他而挂。

    周临渊下马车进了三必茶铺。

    青裙女掌柜正在柜前,用细细的工笔,蘸取胭红花汁水,往粉嫩透红的尾指甲盖上仔细描摹。

    “可有脆青珠?”

    郎君之声,音清调沉,似隔卓绝山水,捉摸不透,使人有强烈的一窥之欲。

    虞冷月乍然闻声抬头。

    他的唇薄而红,抿上的那一刻,似同时也合上了一丝对一切浅薄欲念的克制。

    周临渊凝视着虞冷月。

    她皮肤白皙,不着脂粉,唇色天然彤艳,本天然去雕饰。

    徐徐抬眸间,鼻尖却有一颗怜人的小痣陡然跃出玉肌面。

    如一张闺阁女子所用的精致花笺,恰到好处落下一点浅褐彩墨,又觉媚色宛然。

    虞冷月吟吟一笑:“有。郎君稍等。”

    她放下工笔,在柜里取出提前包裹好的,一份瓦罐装的脆青珠。

    只是指甲未干,凤仙花汁水犹然,纤纤细指挥舞间,如绦缓飘,有花红色的旖旎残影。

    虞冷月双手奉去瓦罐。

    周临渊伸手去接。

    虞冷月托着瓦罐,放到他掌心。

    无可避免的,尾指盖贴着他的肌肤,轻轻擦过他的掌心,无意间留下一点浅红汁痕。

    她嫣然一笑,似未觉此等失礼之举。

    周临渊不动声色接过小小瓦罐,托在掌心里。

    心尖上却因掌心异样的触感,也生出浅淡的痒意。

    虞冷月笑着嘱咐道:“脆青珠需日食完,不可隔夜。因难制得,小店五日一制,其他时候都收招不卖。郎君若下次想买,请赶好时候。”

    周临渊未置一词,留下银钱,带着瓦罐走了。

    虞冷月瞧着他修长的背影,翘着小手指托腮,低笑了一声。

    -

    周临渊买了脆青珠给陈嬷嬷食用。

    陈嬷嬷赞不绝口:“入口清甜,似有冰清感却不凉五脏六腑……”又尝了一口说:“原是黄瓜,难怪你说对我的病症有好处。这一颗颗小珠儿,恁的圆,难为店主怎么挖出来的。好吃又好看。这叫个什么名儿?”

    周临渊复述一遍:“脆青珠。”

    陈嬷嬷笑着赞许:“名字也好听。”

    周临渊微握着掌心,问道:“嬷嬷下次还想吃了?”

    陈嬷嬷一面儿吃,一面儿含笑点头:“这东西比糕点还清爽,不腻味。不过三爷你公务繁忙的话,就不要老是为我这一点小事奔波了,我打发买办或者小厮去买,一样的。”

    周临渊淡淡一笑:“不妨事,都是顺路带的。”

    陈嬷嬷岂不知道自己奶大孩子的一片苦心,他只是怕下人偷奸耍滑,或者命令一层层吩咐下去,到了下人那儿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到时候出了差错害她发病。

    “嬷嬷,您慢吃,我去一趟内书房。”

    “好好,你去吧。”

    周临渊离开自己院子,往内书房去,在一颗石榴树底下,看到了一个丫鬟在抹指甲,用的汁水颜色,与三必茶铺女掌柜所用别无二致。

    他走过去,颀长的身影遮住了小丫鬟面前的光。

    小丫鬟骤然抬头,见了周临渊,惊惶紧张,红着脸颊站起来福身:“三爷。”

    周临渊望着她的手指甲问:“你涂的是什么?”

    小丫鬟头更低了,想藏起自己粗糙的手,又想被他多看一眼,羞怯地说:“凤仙花汁,染指甲的。”

    周临渊淡声问:“沾了这个,怎么洗掉?”

    丫鬟答:“这个不好洗掉,但是自己会掉的,只是要些日子……”

    周临渊再问了一遍:“怎么洗掉?”语气较之前面,隐隐多了两分冷漠的威压。

    丫鬟立刻肃然道:“酒,用酒可以洗掉一些。”

    晚上,周临渊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案前,发现掌心上的红痕犹在。

    他想起丫鬟说的话,吩咐小厮:“拿一碗酒进来。”

    小厮茫然:“三爷要喝什么酒?可要厨房准备夜宵的菜?”

    周临渊摊开掌心,薄唇轻启:“随便一碗酒。只要酒。”

    小厮拿了酒进来。

    周临渊在酒里沾湿棉布,不轻不重擦去掌心的痕迹。

    可那道痕迹,就像丫鬟说的,不能全然擦干净。

    手边另有一支玉骨狼毫笔。

    纱罩灯下,玉骨嫩白纤细,颇似一根细长的……美人指。

    但那双手,分明比玉骨还要更柔些。

    周临渊叫人撤了那碗酒与棉布,任由掌心最后那点痕迹,自生自灭地留着。

    五日后。

    周临渊掌心凤仙花汁留下的痕迹已经全然没有了。

    陈嬷嬷知他在院里,特地过来说:“三爷,马上就要端午了。我知你不喜在家里过节日,正好老婆子我也想出去走走了,三爷陪我出去上上香,踏踏青可好?”

    “好。”

    周临渊点头答应。

    陈嬷嬷笑道:“好些日子没吃脆青珠了,那点心若是于我身体无碍,三爷得空打发人去再给我买一份儿回来。”

    周临渊望过去,淡淡开口:“嬷嬷,我去。”

    -

    许是临近端午,城内外都将要热闹起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自然多了更多巡街的任务,一时半刻没工夫来三必茶铺骚扰。

    雪书几日不见那帮穿官服的流氓,心情甚好,桌子都擦得比往日更有劲儿。

    虞冷月在柜台前扒拉算盘,忽将算盘砸在桌面上,气鼓鼓说:“生气。”

    雪书拿着抹布进来,忧心道:“怎么?账对不上?”

    虞冷月无力地托腮叹气:“穷的生气。”

    雪书先是觉得好笑,随后又笑中带愁。

    俩人长租下这间铺子,用了大半积蓄。

    除了留下一些日后救急保命的银子,余下的银子,只堪堪够日常生活,即刻入夏了,两人连件新的夏衣都做不起。

    虞冷月前世也过得平庸琐碎。

    不过和现在到底天差地别。

    以前么,日常琐碎无非思虑“今天吃什么”。

    现在么,却是要考虑“明天有没有吃的”。

    连她挑食的毛病都治好了不少。

    虞冷月跟雪书商量说:“端午的时候,咱们关了茶铺,去寺庙里摆摊儿吧。”

    雪书十分心动地说:“端午该备夏扇、符牌、百索、艾花……咱们把金陵的样式搬到这边来卖。”

    南货北卖,向来是有的赚的。

    虞冷月眯眼笑:“女红我最不拿手,摆摊儿卖夏日物什可得靠你,我只能负责茶饮。”

    雪书嗔笑:“原也没打算让你缝制东西,你那手艺,只比七岁大的女娃娃好点儿。”

    虞冷月心虚地摸摸鼻子。

    她这辈子十分务实,耐心全用来学实用的本事了,譬如拨算盘之类。

    至于女红么,按照时下大家对女人女红技术的要求,她的确拿不出手。

    雪书洗干净了抹布,平平展展地摆在柜面上,便柔和地着说:“那我去后院里准备了,这里你看着。”

    虞冷月应了一声,继续清算这些日子的利润。

    “老板娘,有没有脆青珠?”

    门外有人瞧了招子找进来。

    虞冷月抬头一看,十几岁的嫩面孔,一身灰色竖褐,像哪家的下人。

    她微微一笑,却是干脆地回绝:“没有。”

    小厮皱眉质问:“没有你店外挂什么招子!”

    虞冷月仍是一张笑脸:“抱歉了,东西卖完,招子忘收了。我这就去收。”

    小厮拂袖而去。

    虞冷月却并没真的出去收那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