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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荒村归来 > 第六日 清晨
    其实,小枝一直都在你身边。

    一串细微的声音渐渐飘入耳中,让我再一次从深海中浮了起来,没有那漫无天日的海藻,只有房间里柔和的白光。

    在我模糊的眼睫毛间,依然飘浮着那白色的影子,阿环苍白而瘦削的脸庞,渐渐清晰了起来。

    意识终于恢复了,我的嘴唇缓缓嚅动:“刚才的话是你说的吗?”

    阿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此刻我依然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四周全是一片雪白,窗外是沉沉的雨夜。

    一定是凌晨了,子夜时我做了些什么?我的脑子已经冷静了下来,天哪—那个人是我吗?

    我记得当时阿环高声尖叫了起来,可我的耳朵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叫声,而是直接由大脑皮层感受到了的。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缓缓站起来,向她低下了头。

    “我知道。”阿环的眼帘低垂,眼睛里隐隐放出些寒光,“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出去,带你去找小枝。”

    我赶紧点了点头:“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你不要自责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然而,我还是痴心不改地提出了问题:“刚才,你说小枝一直都在我身边?”

    “对,她一直在看着你。”

    “是吗?她在这儿吗?”

    我眯起眼睛看着窗户,期望能从窗玻璃上看到小枝的影子。

    “别着急,你会见到她的。”

    “那你能帮我吗?”

    “我不知道—”阿环终于有了些表情,她深呼吸了一口说,“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这句毛骨悚然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的脑子一下子又清醒了起来,因为十几天前她就说自己要死了,如今她还是在这么说。

    我突然靠近了她问:“你还剩下七天的生命?”

    “不!”

    这个回答让我实在意想不到,我傻乎乎地继续问:“那还剩下几天?”

    “我不能说—我怕你接受不了。”

    “why?”

    阿环摇了摇头:“算了吧,你不会理解的。”

    “为什么你在苏天平面前说,七天之后你就会死去,可现在你却活得好好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回答:“没错,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除了我的小枝以外,就是为了变成植物人的苏天平!”

    “好的,我告诉你—因为我得到了他的灵魂。”

    “什么?你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得到了苏天平的灵魂?”

    阿环淡淡地说:“很不幸,而他则失去了灵魂。”

    “所以他才变成了植物人?”我猛然摇了摇头说:“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你说的一切!把你真正的秘密说出来吧。”

    窗外,烟雨浓重,不知道是凌晨几点了。

    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你想要知道我真正的秘密?”

    “是的,现在就告诉我!”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阿环的表情是那样奇特,脸庞微微抬起,似乎在俯视着我。

    我不甘示弱,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说出来!”

    “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只能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是现在的人类。”

    天哪,这个女孩不是人?

    她又一次使我大吃一惊,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前,确实需要有心理准备!

    但我还是要为自己壮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你是明信片幽灵。”

    阿环冷笑了一声:“明信片幽灵?你真是小儿科!看来我只能把那个故事说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故事?”明明都已经腿脚打战了,可我嘴巴上还在虚张声势,“说出来给我听听,或许可以成为我下一部悬疑小说的素材。”

    “好!”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要后悔!”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盯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这样一个诡异雨夜的凌晨,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荒村之夜,春雨他们四个大学生的梦—就是我眼前这双神秘的眼睛吧?是的,阿环仿佛已变成了另一个人,浑身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气质,似乎身上多了一层幽幽的光环,将她牢牢地保护起来……

    于是,在窗外夜雨声的伴奏下,阿环对我讲述了那个古老的故事—

    五六千年前的江南,还是一片原始蒙昧的水乡泽国。就在这黎明前的蛮荒,突然出现了一群传说中的天神,他们驾着数艘巨大的独木舟,在一片荒凉的海岸登陆。

    天神们来自一个极度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如此遥远而神秘,以至于从没有人类到过那里。不过,天神们长着与人类相似的模样,便在这块荒凉的海岸上定居下来。不久,他们翻越重重山峦向北进发,发现了一片更为肥沃的土地,这就是远古的江南平原。天神们征服了当地土著,建立了一个强盛的远古王国,这个王国的名字叫古玉国。

    他们非常喜欢玉器,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宗教祭祀,玉器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古玉国的王族,也就是天神们的后代,不但掌握着制作玉器的技术,还能够利用玉的神秘力量,创造许多当时不可能的奇迹,使他们的国家迅速地强盛,在太湖周围创造了辉煌的古代文明。他们甚至还建立了一座城市,拥有气势宏伟的宫殿、巨大的祭坛和神殿,还有深入地下的皇陵。古玉国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玉,制作了大量的精美玉器,而天神们的后代—王族,则掌握着玉的最高秘密。

    古玉国是一个由女王统治的王国,女王并不是世袭产生的,而是从王族中挑选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从而继承女王的宝座。这位女王拥有宗教权,也就是古玉国的大祭司。但女王并没有真正的实权,王族们才控制着一切,而且女王必须保持终身的贞节,否则就要自杀谢罪。因为女王的首要使命是祭祀,所以必须是一个纯洁的女子,否则就会亵渎天神祖先。

    然而,再神奇的力量都不能阻止一个王国的衰亡,古玉国也不例外,它遭到了内忧外患的袭扰:内忧是长达数百年的洪水,太湖水泛滥成灾,淹没了良田和城市,外患是周边部落的入侵,他们虽然落后但骁勇善战,古玉国的王族早已被奢侈之风所腐化,虽有玉器的神秘力量,但也无法抵御外敌。

    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年代,我呱呱坠地来到了人间。

    我的父母都是古玉国血统高贵的王族,他们给我起名为“环”,刻在玉器上就是一个圆环的符号。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被许多人宠爱着,这不仅仅因为我父母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人们都认为我生得与众不同,具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天生就是女王的材料。

    果然,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终于登上了女王的宝座。虽然我并没有实权,但所有的人都尊敬我,在他们眼中我是无比神圣的,就像玉璧一样纯洁而不可侵犯。

    我度过了最初平静的几年,我在祭坛上指天发誓,要用终身的贞节来侍奉天神,否则甘愿承受任何惩罚。事实上我心底也是这么决定的,我守身如玉独处深宫,终日为古玉国的命运占卜,或和女巫们在一起研究魔法。但我没有快乐也没有幸福,我觉得自己和一个囚徒没什么不同,只有偶尔庭院里盛开的兰花,会让我感觉到一丝生命的美丽。

    直到祭祀天神祖先的那一天,古玉国的王族全体出动,前往当年祖先们登陆的那片海岸,我当然也被众人护卫着一同前去。但在荒凉海岸边的祭祀结束后,我们遭到了野蛮部落的袭击,我身边的许多人都被杀死了。这时一群野蛮人冲到了我身边,我毫不犹豫地拔出了石刀,准备以自杀来保卫古玉国女王的贞节。

    这时,在我们的队伍里冲出一个年轻的奴隶,他奋不顾身地打跑了那些野蛮人,并带着我跑进了一片荒原。传说那片荒原里有着食人的幽灵出没,就连野蛮人也不敢进入,所以没有人敢追赶我们,就这样让我们逃脱了。但我们与古玉国的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在海边的茫茫荒原上,只有我和这个年轻的奴隶两个人—他有着一双迷人的眼睛,常年艰苦的劳动给了他强壮的体魄,毫无疑问他掀起了我心底那原始的涟漪。

    但他终究是个奴隶,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奴隶,在他的眼中我不仅是古玉国的女王,更是不可侵犯的女神。他对我极其恭敬,愿意为了我而牺牲生命,他背着我在荒原中走了三天三夜,为我从幽灵口中抢来了食物,为我从深深的井中挖出了泉水,要是没有他我早就丧命了。

    当我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时,只感受到他内心里滚烫的血液,像火焰一样温暖了我的全身。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我过去的二十年全都白活了,生命是从认识这个奴隶时开始的—我想这就是五千年后人们所说的“爱”了。

    但是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我是古玉国人爱戴的女王,我必须遵守自己的誓言,终身保卫自己身体的贞节,否则必将以死谢罪。同时,我也发现了他内心的痛苦,他知道自己是卑贱的奴隶,而我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女王。尽管他也渐渐燃起了对我的欲望,但那道深深的鸿沟始终存在,就像一堵墙把我们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终于,他背着我回到了古玉国的首都,人们欢呼女王的平安归来,而奴隶依然还是奴隶,他就算获得再大的功劳,还是不能摆脱卑贱的身份。但我已经无法离开他了,独处深宫的寂寞使我痛苦难当,我只能命令他进入王宫做一名警卫。从此,他就可以与我形影不离了。我们在宫殿的花园里朝夕相处,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灵和欲望,但我们都深知一旦越过鸿沟就会招来杀身大祸。

    然而,我已经在情欲中无法自拔了,这个卑贱的男人是我生命中唯一的阳光,我不知道该如何独自面对未来。我不停地为自己的命运占卜,但我厌倦了那些女巫,也厌倦了神圣的祭祀,更厌倦了王族们虚伪的面孔。

    终于,在一个大雨的夜晚,我与自己深爱的男子,深深结合在了一起—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犯罪,我的生命将因此而消逝,但我丝毫都没有感到遗憾。因为在漫长的一千多年来,古玉国数十位女王中,我是唯一一个真正成为女人的人。

    我知道这件事迟早要暴露的,因为我手臂上的守宫砂已渐渐消退,于是我给自己手臂涂抹上了朱砂,以代替终将要消退的守宫砂。同时,为了保全我所爱的人的生命,我迫使他离开了宫廷,让他去遥远的北方,在那里他将获得自由和新生,尽管我内心根本不舍得与他分离。

    虽然我掩盖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但终有一天被恶毒的女巫发现了,她们强行洗净了我的手臂,露出了一条不见宫砂的完美胳膊—我的秘密暴露在了女巫和王族们的面前,他们极度惊讶和愤怒,而我却毫无畏惧,因为我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根据天神祖先的规矩,女王犯下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必须以自杀洗刷罪恶。在一个月圆之夜,是我走上神坛实现誓言的时刻,我将用一把石刀割断自己的咽喉。

    在临死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占卜,预言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那是古玉国的灭亡,被野蛮的异族彻底征服,古老的文明化为乌有,直到五千年后才会被重新发现。

    在完成这次预言之后,我终于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我感到一股凉风窜入了我的身体,然后是热热的血奔流而出。我死的时候,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玉指环,在我的灵魂离开身体之前,我看到自己的血流到了玉指环上……

    我就这样死了。

    我成为了一个凄凉的幽灵,被埋葬在古玉国的王陵中。在我身边用玉器摆放着“环”的形状,王族还埋了许多奴隶为我殉葬而死,以使我在死后不再寂寞。

    但生与死永远都只是镜子的两面,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下一次生命的起点。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在坟墓中睡了个长觉,我静静地沉睡在泥土中,慢慢地腐烂直至化为尘埃。

    因为我知道复活的那一天终会来临!

    一个小时过去了。

    当我听完这段五千年前的故事时,早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阿环直视着前方,她的目光、神情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良渚女王。

    在这间白色的房间里,在窗外凌晨阴雨的陪伴下,我的眼前似乎拉开了一道电影幕布,那一帧帧古老的景象正在重放—太湖边的巨大城市,天神后代们的奢靡生活,神秘莫测的玉器力量,阴险恶毒的女巫占卜,还有女王与奴隶的生死爱情……

    她不是“明信片幽灵”,而是良渚古国的末代女王。

    她的名字叫“环”。

    用良渚符号表达就是。

    这就是神秘书迷卡片上的“姓名”。

    突然,阿环向我走近了一步,以那女王的目光凝视着我。(糟糕,她不会把我当作那奴隶了吧?)

    但这时我并不感到恐惧,只觉得周身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笼罩着,然后我听到她开始说话了—不,确切地说是吟唱:

    君与奴兮不同生,

    奴与君兮愿共死。

    生生与死死,

    生死不可分。

    死死与生生,

    死生长相依。

    这一回我总算听懂了她的唱词,这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歌,还带着楚辞里的“兮”,悠悠扬扬地飘荡在雨夜之中。

    当阿环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便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像被抽干了似的倒下了,我急忙扶住了她,仿佛触摸着五千年前的人。

    她在我怀中大口喘息了片刻,好像刚刚经历了死而复生,然后张开双眼挣脱了我,退到墙角说:“你都听到了?”

    “是的,不但听到了,而且还看到了—那五千年前女王与奴隶的故事。”

    “每一次回忆往事,都会让我重新感受到那一刻:当刀割破我的喉咙,鲜血从切口汹涌而出,染在我的玉指环上!”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了她柔软的喉咙口,隐隐有一道红红的印痕,那是五千年前的伤疤?

    “你没事吧?”

    阿环捂着喉咙咳嗽了几下说:“现在你相信了吗?”

    “我相信!”

    是的,那可怕的尖叫,那幻影般的画面,还有她那双眼睛,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那个五千年前的故事的真实性。

    世界就是那么不可思议,我的面前站着复活了的良渚女王。

    她深呼吸了一口,又恢复了冷静的语气:“其实,我之所以能复活,还要感谢你呢!”

    “感谢我?why?”

    “因为你戴上过那枚玉指环。”

    听到阿环的这句话,我左手无名指关节又隐隐疼了起来,似乎那枚带有她鲜血的指环又套了上去。

    我只能咬着牙关说:“是的,我承认我戴上过那枚玉指环,但后来我把它送回去了,已经回到了它应该属于的地方。”

    “它应该属于我!”

    她说话的样子又一次令人心悸,我只能浑身哆嗦着说:“现在我才知道。”

    然而,阿环的嘴角又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哼,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为什么要在死的时候,让自己的鲜血流到玉指环上?这是一个女巫教给我的秘诀—因为我的鲜血里包涵着我的灵魂,而玉指环本身就具有神秘的力量。当含有我灵魂的鲜血,与神奇的玉指环结合在一起时,我的灵魂便在玉指环里永生了。”

    “我明白了,这就是玉指环上,那摊猩红的污迹,千年不褪的原因。”

    “对,这才是玉指环成为千年圣物的真正原因。”

    “因为你哀怨的灵魂,就附着在那血红的污迹里。”天哪,左手无名指的关节更疼了!仿佛有一枚无形的指环正越箍越紧,于是我抬起了那根手指,“你看一看这根手指吧,在半年前的荒村公寓里,它曾经戴着玉指环许多天,你的灵魂也曾经在这根手指上吗?”

    阿环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无名指,点了点头说:“是,我当然认识这根手指,因为玉指环既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身体—你的手指穿过了我的身体,而我则紧紧地拥抱着你,越来越紧,越来越热……”

    “你抱得是那样紧,死死地缠住了我的手指,竟不肯让我将你拔下—”

    “因为你让我渐渐地苏醒了—在我死以前的那个夜晚,三百岁的老女巫告诉我:只有男人手指的温度才能使我复活!”

    我的手指已经被她捏得发红了,使劲挣扎了出来,我颤抖着揉着自己手指说:“所以你说是因为我?因为我手指里的血液,使你重新感受到了男人的温度?”

    “对,这就是我从玉指环中苏醒并复活的原因。”

    阿环没有继续逼迫我,反而后退了一小步,微微仰起下颌看着我。

    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良渚古国的末代女王,竟是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重新获得了生命!

    这是幽灵复活,还是凤凰涅?

    我也战栗着后退了半步,身后就是冰凉的窗玻璃,雨点正隔着玻璃打到我背上。

    但是,我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告诫自己绝不能再退让了,一定要把所有的问题弄清楚:“既然你都已经复活了,可为什么又说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呢?”

    “因为那个老女巫告诉我:复活的日子只能有七天,复活七日之后,我就会再度死去。”

    “那你该怎么办?”

    “想要延续我复活的生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阿环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摇了摇头说,“得到另一个人的灵魂!这样我就可以再延续七天生命。”

    突然我一下子都明白了,为什么阿环要在dv镜头前,对苏天平说自己只剩下七天生命—因为七天以后正是夺取苏天平灵魂,使他变成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的日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夺走了苏天平的灵魂?”

    “是的,你一定看到了我对他说过的话。其实,那天我刚刚夺走了一个男人的灵魂,便又遇到了苏天平这个冒失鬼。”

    “可还是只有七天……七天……”突然,我感到后背窜进了一股冷风,彻骨的恐惧瞬间贯穿了全身,我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推理,“就算你夺取了苏天平的灵魂,但还是只有七天的生命,现在已经过去了—”

    “恭喜你终于想通了!”

    还没等我讲完,阿环已说出了这句无比冷酷的话。

    刚理出头绪的推理又变成了一团乱麻,我傻傻地看着阿环却说不出话来。

    她对我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可我就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我听见关门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追了出去,可阿环却已经跑下楼去了。

    我赶紧抓上伞,飞快地跑出这黑与白的“家”,只见在楼道的尽头,似乎晃动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不能让阿环跑了,因为我还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没说完。

    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但在楼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只有黎明前的凄风苦雨,洒落到绝望的眼睛里。

    阿环真的跑了。我大声地喊了出来,但只从远方传来阵阵回音,天明后便是茫茫人海,教我到何处去寻找她?

    现在是凌晨五点多钟,我撑起伞走到雨中的马路上,茫然地看着城市的街景,四周除了雨声外一片寂静,所有的人们都还沉浸在被窝的梦乡中。

    于是,我又想起了最后那关键性的问题—

    就算阿环夺取了苏天平的灵魂,但她还是只能延续七天的生命。也就是说从苏天平出事那天起,七天之后阿环还是会死去的。而苏天平是在五天前出事的,那算下来阿环也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

    所以,她必须要再夺取一个人的灵魂,才能使自己继续活下去,再苟延残喘一次七天的生命。

    阿环实际只剩下两天了,她会选择哪个人的灵魂呢?是的,两天后还会有一个人,如苏天平那样失去灵魂,变成一个可怜的植物人。

    半年是多少天?一百八十天左右吧。

    半年有多少个七天呢?大约有25个七天吧。

    我不得不推导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结论—在半年来的二十五个七天里,阿环至少已带走了二十五个无辜受害者的灵魂。

    那么下一个植物人会是谁呢?

    或许两天以后,就会见分晓。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也是阿环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突然,我从路边的水洼里,见到了自己黑色的倒影……

    昼

    天亮了。

    几十分钟前,我刚从阿环住的楼里出来,撑着伞在雨中茫然地走着。天空从拂晓的紫色,渐渐变成雨天的青色,四周也开始多了些人,这个巨大的城市终于苏醒了。

    忽然,马路前方出现了地铁标志,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便下意识地走入了地铁站。

    也许太早了吧,离上班高峰还有一会儿,清晨的地铁站里没多少人。

    地铁—这是对我来说太熟悉的地方,这里并没有一般人眼中的浪漫情调,更多的是生活的残酷与忧伤。

    然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拉卡进入了验票口,缓缓走下清冷的站台。

    早班列车还没有来,放眼望去站台上空空荡荡,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枝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管她叫“聂小倩”,半年多前就在这个站台上,我故意错过了许多班列车,就这样暴露出了跟踪在我身后的她,结果她被我抓个正着。

    永远不能忘记看到她的第一眼,在地铁站柔和的灯光下,她那《聊斋志异》里聂小倩式的眼睛盯着我。而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世要比聂小倩更为凄凉。

    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的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

    如今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命运又是那样弄人,让我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清晨,来到这里重游故地,仿佛又将她纳入了怀中。

    忽然传来地铁的呼啸声,意外地打破了我的遐想。早班地铁终于进站了。

    车门打开,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车厢。

    列车随即带我飞驰了起来,离开站台进入黑暗的隧道中。

    因为刚从起点站开出来,又是清晨最早的时间段,所以平时拥挤的车厢里,现在倒没什么人了,甚至还留着许多个空位。

    我站在车厢当中张望着前后,视线看出去已有些模糊了,只看到车厢尽头晃动着零落的人影。于是我踉跄着向前走去,列车似乎在地下拐了个小弯,几乎把我甩到了地上,我只能拼命拉住栏杆,让座位上的人吓了一跳。

    是的,我正在寻找小枝—地铁幽灵。

    她永远游荡在这地铁车厢中,她不忍离我远去。

    就这么一直向前冲着,如果加上地铁的速度,我可能已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十几秒钟飞出去了数千米。

    最终,我在一节不见人影的车厢里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旁边的车窗玻璃上,隐隐映出了一个女子的容颜。

    在车厢里白色的灯光与车窗外黑暗的隧道间,那张脸幽幽地浮现出来,她黑色的长发依然披在肩后,一双眼睛闪着淡淡的忧伤,那是“聂小倩”才有的眼神。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小枝,你就在我的身后。

    我飞速地回过头来,只见那朝思暮想的影子,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她的眼睛,荒村公寓里的眼睛,进士第古宅里的眼睛,游荡在地铁里的眼睛。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飞驰,带着这双充满忧伤的眼睛一起飞,带着我和她的身体与灵魂一起飞。

    不,这不是幻影也不是臆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肉身。

    她的名字叫欧阳小枝。

    “欢迎你回来,小枝!”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伸手抓住了她柔软的肩膀,紧紧地揽入我的怀中。我闭上了眼睛,只听到她的心在微微颤抖,热气呼到我的脸上,瞬间融化了这寒冷的冬天。

    刹那间,仿佛地铁已驶入另一个世界,四周不再是阴冷的隧道,而是灿烂的满天星斗。银河在我们的脚下流淌,地铁变成了一艘漂浮的船,车窗变成了我们的舷窗,整列车厢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一直驶到宇宙的尽头……

    但是,她不说话。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忽然,她从我手中挣脱了开来,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小枝的脸庞已渐渐地变了,我说不清那样的变化是什么,只感觉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看到了阿环的脸。

    那身白衣使我的心瞬间冰冻住了,仿佛刚刚穿越人间来到天堂,转眼间又坠入了地狱。

    再使劲揉揉眼睛,毫无疑问,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地铁幽灵小枝,而是良渚女王阿环。

    “小枝到哪儿去了?”

    地铁重新颠簸了起来,阿环的脸在光线中时隐时现,而她的声音也若有若无地飘荡着:“刚才她就在这里,但现在她走了。”

    “不,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颤抖着坐倒在座位上,后脑勺贴着车窗玻璃说,“难道刚才就是你?”

    阿环摇了摇头,站在那儿俯视着我说:“你想她是谁,那她就是谁,只要你心底想着她,那你就会看见她。”

    这句话激活了我脑中某个细胞,使我脱口而出:“我思故你在。”

    “你悟得很好。”

    她向我点了点头,转身向另一节车厢走去。

    我刚想追出去,列车已经靠站了,我看到她走出这节列车,在站台上向我挥了挥手。

    趴在车窗边默默看着她,想要大声对她说什么话,可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铁列车又一次启动了,我看着阿环在站台上远去,直到车窗飞入一片黑暗的隧道。

    本以为眼泪要忍不住流下来的,但眼眶似乎已经干涸了,我只是傻傻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对面车窗外的黑色隧道。

    这难道又是一场梦境?或许对我来说,见到小枝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奢望,就像阿环的复活永远都只能维持七天。

    梦,早就该醒了。

    这时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上班的人流使这里拥挤起来,我也渐渐看不到对面的车窗了。

    车厢的另一端,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竟然是赵传的歌声—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地汹涌/我见到你眼中伤心的泪光闪动。”

    是啊,我也曾说过一句话—

    当我以为得到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面对着车厢里拥挤的人群,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列车带着我在黑暗的地下飞奔……

    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对此感到困惑,会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是一部关于灵异的小说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这次荒村之旅离终点站还远着呢。因为我知道在你心中,一定还藏着许许多多的疑问,而在这些悬念解开之前,你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别着急,喝杯绿茶,慢慢读下去……

    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从清晨起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看着地铁车厢里的人来人往。无数人从我面前走过,他们匆匆地进入列车,又匆匆地离开,他们绝大多数都面无表情,没有吃早餐的和我一样脸色苍白,吃了早餐的又大多腹部臃肿,间或有卖报纸的穿梭而过,给我鼻尖送来一丝墨香。

    不知不觉已快到中午了,列车广播里报出了s大的站名,我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拨开众人冲到车厢门口,这才发现列车还没停下来呢。

    车门打开,我第一个走出来。

    当我回头再想看看时,列车又已呼啸着开进了隧道。

    别了,小枝。

    告别沉闷的地铁,我像鼹鼠出洞般回到了地面,然而迎接我的不是阳光,而是瓢泼倾泻的冬雨。

    我急忙撑起黑伞,匆匆跑向马路对面s大的校门,现在那几乎已成了我的一个据点。我接连几本新书,都是以这所大学作为故事背景,所以只能用s大这个不伦不类的名称来指代了。

    我要找的人是春雨,我想把从昨晚到今天清晨,一切不可思议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因为她有权利知道这个。

    不过,我不会冒失地跑到女生寝室楼下。我先给春雨打了个电话,她说她正在学生食堂里排队呢。我知道s大学生食堂的位置,便抓紧时间跑了过去。

    校园被一片氤氲之气笼罩着,积水的道路上静谧而冷清,这就是《地狱的第19层》故事里,春雨和高玄一起散过步的地方吗?

    虽然雨中的校园是浪漫的,但学生食堂却是喧嚣和拥挤的,刚进来就看到春雨在向我挥着手。

    她第一句话先问我中饭吃了没有,我只能如实回答:“早饭都没吃呢!”

    于是,春雨帮我排队打了两客饭,端到食堂最偏僻的座位上。

    这顿简单的学生午餐,重新勾起了我的食欲,当我吃完后拿餐巾纸抹嘴时,春雨才刚刚动了几下筷子。

    她察觉到了我身上的不对:“发生什么了?”

    “等你吃完再说吧。”

    但她只吃了半碗饭,便推到一边说:“行了,你说吧。”

    我摇摇头:“不用那么着急,再等你消化一下吧。”

    “你是怕我听了以后会吐出来?”春雨直了直身子,眼神变得异常坚强,“现在我没那么脆弱,我想我可以忍受,不管它有多么恶心。”

    面对她坚强的眼睛,我感到羞愧难当,只能轻声说:“春雨,我觉得你现在比我更坚强。好吧,我告诉你我最新的发现,我不知道你是否会相信我,或者认为我已经精神错乱了,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春雨盯着我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还记得昨天,你在电脑里看到的‘明信片幽灵’吗?我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她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女王!”

    喧哗的学生食堂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不信?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说下去,我在听。”

    春雨冷静地打断了我的话,依然保持那种眼神。

    于是,我静下心仔细想了想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再到上午,我亲身经历和见闻到的一切。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开始向春雨娓娓道来了。

    一个小时后,当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完,学生食堂里早已空空荡荡了,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人。

    春雨的表情几乎从没变过,她异常冷静地听完了我全部的叙述。而我也像吐出了胸中块垒似的,反而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终于说话了:“我明白了,你认为阿环是复活的良渚女王,苏天平变成植物人,是因为他的灵魂被阿环夺走了,只为了延续阿环七天的生命。而现在又过去了五天半,阿环必须在一天半之内,再带走一个受害者的灵魂,否则她仍然会死去!”

    “没错,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这极端荒谬,但这就是事实,在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无法解释的。”

    “你认为那张神秘的书迷会通票,也是阿环写给你的?”

    “对,你提醒了我!”

    我急忙从包里翻出了那张卡片,在书迷会员的姓名栏里,填写着阿环的名字:。

    事实上这是良渚玉器上的刻画符号,代表的意思就是“环”,也是当时古玉国女王的名字。

    所以,是古玉国女王“环”寄给了我这张卡片,她申请成为我的书迷会会员!

    至于卡片上的会员地址—

    孙子楚已经给我做出了解释: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

    这是一封发自良渚女王古墓的信。

    然而,春雨保持着平静说:“你书迷的年龄跨度真大啊,从五岁的小女孩,到五千岁的老太太都有。”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刻薄了?”

    “好了,既然你已经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了我,那么我也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也有了新的发现?”

    “是的,我的发现恐怕会让你更加吃惊!”

    “什么发现?快点告诉我。”

    春雨依然四平八稳地回答:“对,你已经说得够累的了,现在该我来说了!”

    “你发现了苏天平其他的秘密?还是高玄又来找你了?”

    听到后半句话,春雨的眉头终于“跳”了一下,厉声道:“不是!我发现的是关于许子心教授的事情。”

    “他没死?又发现他的踪迹了?”

    “许教授到底死了没有,现在谁都不知道,三年来也从没发现过他的踪迹。”春雨终于让自己恢复了平静,又细声细气地说,“昨天,因为你向我问起了许教授的事,所以昨晚一回到学校,我就去问了几个心理学系的同学,甚至还有两个研究生,他们都是当年许教授亲自带过的学生。”

    “你问出许子心自杀的原因了吗?”

    “没有,只知道在许教授自杀前的几天,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整日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春雨忽然停顿了一下,对我点了点头说,“接下来是你最感兴趣的事了—许教授出事以后,他只留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林幽。”

    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林幽?许子心女儿的名字叫林幽?”

    “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一字不差!这正是林幽自我介绍时的说法,于是在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那酒吧女服务生的形象,在烟雾缭绕的灯光下,她穿行在酒客们中间,双眼如黑猫般凝视前方。

    此刻,偌大的学生食堂里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的校园还被雨水浇灌着。

    春雨盯着我的眼睛问:“听到这个,你是不是很吃惊?”

    “没错,可是我还有个问题想不通,许子心的女儿怎么会姓林呢?”

    “林幽跟的是母亲的姓—因为她出生时是难产,在她出生的当天,她的妈妈就大出血死去了。”

    “我明白了,为了纪念难产而死的妻子,所以许子心让女儿跟了母亲的姓。”

    照春雨这么说,林幽这女孩还真是身世凄凉,一出生就没有了妈妈—要是放在过去的时代,她一定会被认为是个大扫帚星。

    “嗯,所以许教授也不容易,他一个人把女儿带大,一直都没有再结婚。”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呢?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啊,尽管‘林幽’这样的名字确实很少见。”

    “我向心理学系的人打听了许教授女儿的年龄,她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我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是林幽的年龄—那他们知道林幽现在在哪儿吗?”

    春雨摇摇头说:“谁都不知道,当许教授出事以后,他女儿就再也没有来过s大了。”

    这时我闭上了眼睛,低头回想着林幽的一切,她的脸庞和声音,还有她那完全黑色的房间……

    “你的林幽和阿环是同一个人吧?”

    黑色的林幽vs白色的阿环

    是啊,这只是一个人不同的两面而已,林幽就是阿环,阿环就是林幽,黑的反面是白,白的反面也是黑。

    黑与白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姐妹,不,是连体姐妹。

    “我想林幽是她本来的名字,而阿环则是她自己起的。”

    而此时我的脑子重新清醒了过来,仔细想了想说:“如果她是许子心的女儿,那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她当然知道‘环’,因为她父亲就是研究这个的,她也看过那本《梦境的毁灭》,自然可以画出书里的良渚符号,然后填在书迷卡片上寄给我。”

    “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复活的良渚女王,实际上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少女林幽,因为她酷爱你的《荒村公寓》这本书,所以编出了这么一套弥天大谎。尽管这个故事是如此荒诞不经,但她抓住了你怀念小枝的心理,竟然真的使你受骗上当了,这大概是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吧?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许教授根本就没有死,在三年前留下遗书而隐居了起来,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幕后操控的!”

    听完春雨这段平静的推理,我不禁咋了咋舌说:“看来你比我厉害多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最关键的那个问题还没解开。”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食堂屋檐外的雨水说,“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

    这个问题让春雨一下子怔住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秘密,但却忽略了最初的那个悬念—现在反而越来越神秘了。

    苏天平为什么会变成植物人?

    “这不会是复活的女王干的吧?”春雨终于开始紧张起来了,嘴里喃喃地说,“阿环,也就是林幽,她说她拿走了苏天平的灵魂—她是怎么拿走别人灵魂的?她为什么要拿?难道她的生命真的只能持续七天吗?”

    还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

    于是,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一定还有许多秘密没有被发现,不管阿环是不是林幽,不管她是不是复活的良渚女王,不管下一个失去灵魂的人是谁,我都必须要弄个明白,让所有的悬念大白于天下!”

    “你去哪儿?”

    春雨也跟着我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有些乱了。

    “回苏天平的房子。”

    她有些无奈地说:“你还是那么固执,不知道自己可能身处的危险。”

    “春雨,我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了,因为下一个人有可能就是我!”

    “我知道你在和时间赛跑,但假设你的对手真的是幽灵,或者是复活的良渚女王,你认为你有机会赢吗?”

    “但至少我输不起!”

    当春雨呆呆地站在原地时,我飞快地跑出了s大的学生食堂,身后似乎隐隐传来她的声音。可我已跑进了雨中的校园,一片寒冷的烟雨将我笼罩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

    我撑着那把黑伞,回到苏天平的房子里—罪恶开始的地方。

    伞尖的雨水滴在地板上,渐渐蔓延开来,一直流到客厅中央那个白色的五角星里。是啊,可怕的魔咒还没有消除,罪恶仍然在黑夜里继续着,不知道下一个灵魂何时会被夺走。

    还是那种彻骨的疲惫,我脱下外衣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昨晚到现在所有的镜头,仿佛自己已成为一部忠实记录的dv机器。

    此刻,我隐隐有些怀疑自己了,这一切究竟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是雨夜中的一场噩梦?

    阿环,林幽,小枝—这些女孩美丽的名字,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着,似乎我脑海里写满了文字,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纸上,还加上了一个特别醒目的书名—《荒村归来》。

    我猛然摇了摇头,又从小说的文字中坐了起来,不管她们是不是幻影,但至少春雨说的是确凿无疑的—许子心教授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林幽,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而且我还可以断定,不管三年前许子心是否自杀身亡,但这件事一定与他有着某种关系,比如我包里的那本书—《梦境的毁灭》。

    于是,我立刻拿出了这本至关重要的书,记得上次我读到这本书的第四章,现在我把它直接翻到了第五章。

    《梦境的毁灭》第五章是“你有几个你”—

    弗洛伊德说过:人类的自负心理遭受过科学的三次重大打击:第一次是哥白尼提出“日心说”,让我们知道了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第二次是达尔文开创“进化论”,证明人类仅是动物界的物种之一,生命并不是由上帝创造的;第三就是精神分析,告诉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

    这一章开头的这段话说得多好啊—我们自己未必能成为自己的主宰,在残酷的命运与内心的煎熬面前,人类显得多么渺小。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需要坚强,哪怕是自己小小的努力,都有可能改变命运。

    于是,我坚强地读了下去—

    我是谁?

    这是人类永恒的司芬克斯之谜。

    当你在问自己是谁的时候,也许在你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躺在床上入睡时,会有两个人分别盘踞在你左右两边,你的身体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牌桌,他们在你的肚皮上抽烟、喝酒、打牌,他们时常热烈地交谈着,有时是愉快而兴奋的,但有时则是愤怒和激动的。有时甚至会恶语相向争吵起来,最严重的就是彼此交手,直到其中一人杀死了另一个人。

    到这时你才会发现,你的体内有两个你—或者更多。

    现在你终于对自己提出了那个问题:

    我有几个我?

    是啊,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你?你始终都在团团迷雾之中,这至今仍是一个谜。

    如果你同时存在着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人格状态,而且每种人格状态交替控制你的思想和行动,表现出不同的性格、记忆、智商和世界观,甚至还能相互交换意见,合作进行各项活动,那么我必须要恭喜你—你是一个多重人格者!

    《美国精神病大词典》这样定义了多重人格:“一个人具有两个以上的、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是为多重人格。这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

    多重人格可以有双重、三重、四重……小说里的十七重人格只是概数,理论上可以有n重人格—只要你想有几个你,就有几个你!

    当然,最多见的还是双重人格,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意识不到另一方存在。假如多重人格者告诉你:他正与某个人合作,或者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说不定那人便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你体内的各个“你”都是独立的,当其中的一个“你”出现,其他的“你”就自动退场。到底由哪一个“你”来登场亮相?需要遵循“哪种人格最适应当时的环境和需要,就启动和出现哪种人格”的原则。

    多重人格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因为多重人格是对环境压力的防御,每种亚人格就是针对某种特殊环境的盾牌和盔甲。

    梦是发现多重人格的捷径,如果你想知道你有几个你,那么你可以在梦中寻找答案。

    “……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是博尔赫斯。”

    在博尔赫斯许多作品的序言里,几乎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他想要让读者们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作家,是那个天才完成了《交叉小径的花园》、《圆形废墟》、《关于犹大的三种说法》等小说,而不是写这篇序言的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博尔赫斯。

    由此推理,博尔赫斯可能具有“轻度的多重人格倾向”,很多历史上著名的作家和艺术家都有此倾向,只是很少有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很多作家和艺术家都有多重人格的倾向?看到这里我恐惧地合上了书本,感到心跳已越来越快了。

    不,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忙把这本《梦境的毁灭》塞回到了包里。我冲进苏天平的卧室,迎接我的还是窗玻璃上那红色的。

    我立刻打开了窗户,把头伸到外面呼吸着雨中的空气,但一排排水杉树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能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

    林幽和阿环—也是一个人体内的两个人格吗?

    哦!天又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