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退堂鼓
灯光璀璨的会场, 来往的人衣着靓丽。透明的玻璃门被穿着西式制服的服务生打开，安华马上闻到了一股高档场所特有的香薰气息。
举目望去, 会场的人有一半她都认识。这会儿这些平时说话嗓门特大的车老板们, 好像被这个场合压得不自觉放低了声音。穿着打扮更是跟平时的随意不搭边。各个身上套着西装皮鞋。虽然不舒适，但都强忍着。
安华的到来引起了这些车老板们的注意。
他们像是在误入狼群的羊羔们，现在看到自家的头领, 立刻眼巴巴看了过来。
安华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笑出声音来。
陪着安华过来的孙凯小声嘀咕：“这些个大老粗，今天咋都变得那么斯文。”
可不就是斯文吗？
这些人平时行业聚会的时候，哪个说话不是嗓门震天响的。今天套上一层西装，倒是束手束脚起来。搁平时那会儿，他们早就走到她这边，嘴巴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不过, 这也难怪。
眼前的场合搁谁身上, 都会难以适应。安华要不是在后世见多了这样的阵仗, 怕都是要谨慎起来。
这个会场位于三花省省城最高的办公楼中。会场平时的功能主要是服务于各种商务会谈, 以及商务聚会。
这次这个会场承接了三花省第一家外资物流商的开业的商业聚会。安华跟孙凯以及在场的车老板们，都是拿着邀请函过来探探对方的底。
结果, 对方的底没有探到。倒是很多车老板感觉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起来。
“安老板，你可来了。”
跟安华比较熟悉的几个车老板围了过来, 大家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 双手时不时拉了拉身上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没怎么穿过这玩意儿。
安华自己是穿着一身职业套装过来的。倒是没跟整个会场的基调差得太远。只是她还是很好奇：“刘老板, 你们干嘛都穿西装过来？”
这个问题是安华最为好奇的。邀请函上没有注明来宾必须穿西装。但是这些车老板就跟约好了一般，个个西装革履。有些车老板是开大货车起家的，那身腱子肉并没有因为当了车老板就消失。这会儿, 这种身材穿上黑西装, 如果再配个墨镜, 就跟港城电视剧里面那些保镖没差了。
被点到名字的刘老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这不是老胡说外国人的聚会，都得穿那啥西装礼服吗？”
说着，刘老板看向安华。见安华不像会场的女同志那样，穿着些礼服，倒是愣了愣。
“这是商业饭局，穿西装倒是没什么。只是，咱们用不着配合那些外国人。”
安华被这些车老板的想法给逗乐了。这些人肯定来之前，互相打听过对方要怎么穿着。结果，因为胡老板的一个误导，让他们这伙人统统都穿西装过来了。
安华到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聚会开始的时间。这时候，主办方终于到来。
会场的玻璃门再次被打开。安华看到几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簇拥着一些一看就是相关部门的领导，朝着会场前方的主席台走了过去。主席台上挂着个横幅，显得有点国人特色。
正主儿到齐后，他们这些来宾开始聚集到了会场中央。那里，已经摆放了不少座椅，供他们落座。
“welcome……”
一位金发碧眼的老外拿起话筒开始叽里咕噜一串英文。大致的意思的是欢迎大家的到来，他们公司将会怎样……
这些个话语，安华身边的车老板们完全听不懂。好在，这个会议是有翻译的。这位说完后，翻译紧接着翻译，倒是把握好了发言的那个度。接着就是领导的讲话那些。流程看下来跟他们国内的其他公司开业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安华刚这样想着，没想到一开始讲话的那位老外又接过了话筒，开始发言。
这个发言一出，安华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边上跟安华比较熟的几个车老板见状，赶紧问道：“安老板，怎么呢？那老外在瞎嚷嚷啥？”
老外的发言还没讲完，翻译在边上等着。她身边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听得懂上头说啥的。
“那老外正在宣布他们今年的业绩目标。”
每个公司每年都会有业绩目标。这个目标一般是开年第一天开会定下的。这家物流商这一开业就宣布公司今年的业绩目标，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的发言内容。
概括来说，对方的意思是他们公司，今年的业绩目标是拿下三花省省城一半的物流市场。这个市场不止是字面上的运输市场，还是指那些有出口业务的工厂，手中握着的那些运输单。
像这家叫aa的物流商，他们在国外的客户有进口三花省这边工厂的货物。之前因为他们的在三花省没有网点。那几家工厂的出口运输单就给到省内的一家运输公司来做。现在他们过来布设网点，那么这些运输单的业务，他们就要拿回到手上。
这说明那几家工厂跟他们国外的客户签订的外贸合同，成交方式是fob的指定货代。这种指定货代从根本上来说是跟货权有关系。
里头牵扯到了国际贸易的专业知识，安华相信在场的车老板们，全部都不会懂什么叫指定货代。
如果他们这些人手中所有的出口厂家，跟外商签订的合作更换为指定aa公司作为货代的话。那么，他们这些运输公司，全部都是沦为二级公司。指望aa公司分流运输单给他们。
安华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外，心里希望那些大工厂给力一点。签订外贸合同的时候，千万别把出口这一块的链条卡得太死。不然，他们这些服务商很难获得更好的机会。
邀请会结束后，很多车老板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安华顾不上跟他们解释这家aa公司的老总，刚刚说的那番话里头的意思。而是直接离开会场，就给陆主任打了电话。陆主任作为三花省运输行业的会长，这会儿肯定得让所有会员公司都清楚，这家aa公司，以及后面即将开业的bb公司，到底能量能到什么地步。
陆主任听完安华的话后，其实跟其他车老板的反应差不多。大家都是干运输干了半辈子的人。开车、管理车队谁都懂。但是那什么指定货代啥的，他们真是闹不明白了。
安华见状，直接介绍了基本专业书籍给陆主任。让他自己先研究一下什么叫现代物流。而她，则是揣着今天的发现，回去跟她的那些出口运输单客户聊聊了。
等她花了几天的功夫，把手头上所有具备出口资质的工厂排查了一番后，确定了目前这些工厂跟外商签订的合同，外商并没有指定货代的需求，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把这个事情跟高处长那边提了提。
指定货代其实是一个有好有不好的一种选择。但是，安华身为运输公司的老板，其实并不愿意这些大客户们有一天，所有货物的供应链安排，都被一家物流商给垄断了。
高处长身为专业的外贸人员，对这个指定货代倒是有一定的了解。不过，现在国内的工厂越来越能干。跟外商签订供货合同的时候，并不会经过他们单位。因此，国内工厂签订的合同到底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他们并不能主动获知。
既然已经跟高处长说到外贸合同这一块，安华就啰嗦了几句。把后世那些黑心外商喜欢订立的苛刻合同条款跟高处长提了提。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国内大部分仍然处于淳朴心态的厂家，可以擦亮眼睛，别在关键时刻受骗。
“安华，我又一次后悔，当初没有让你进咱们进出口总公司了。你那会儿要是进来，现在的成就可不一般。”
“高处长，我现在的成就也很不一般了。这个电话，我只是想为国内的工厂跟运输公司带来些科普性质的提醒而已。希望大家可以在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里面，跟外商签订公平的合同。”
身为贸易服务处的处长，高处长对这一点也尤其看重。
“行了，我会在新一期的工作中，重点给省内的出口型企业进行一番防骗科普。对了，你那申请准备得怎样？”
安华一听，就知道对方问的是出口监管仓的申请。
“框架已经写好了，现在正在往里头填东西。”
高处长听到安华的进度那么快，笑了起来：“记得做漂亮点，可别到时候输给那两家物流商。”
安华听到这话，久违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高处长在这当口，把这两家物流商招进来三花省。现在他们的形势肯定要好上不少。
事实上，外头的公司有部分在参加了那两家物流商的开业聚会后，已经打了退堂鼓。根据安华目前掌握的信息，之前二十多家有意向参与竞争的运输公司，现在只剩下不到十家。这其中，还包括了那两家物流商。
第193章
请客吃饭
安华看着手中最终版本的监管仓申请资料, 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个月，她基本上没有干其他的事情。除了外出跟几家车老板沟通外, 就是埋头在这份申请书里面。
申请书的内容不止涵盖了安全运输公司的简介, 公司的各种资质等等。还需要有对未来如何管理监管仓的计划书。这一块，他们没有任何可参考的资料。安华也是凭借着自己对后世那些出口监管仓的印象，加上目前公司的实际情况, 写了这么一份东西出来。
“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
安华有点不确定。不是她不够自信，实在是最近的形势看着，他们这些运输公司，统统都没什么竞争力的样子。
那两家跨国物流商自从开业后，已经开始了不少动作。旁的不说，省城那边有几家专门做出口贸易的工厂，手头上的那些运输单子, 已经被他们给拿到手了。至于之前跟这些工厂合作的运输公司, 可不就是灰溜溜地败退。
这种事儿你还没法子说人家, 毕竟人家也没用什么肮脏手段来抢客户。只不过刚好遇到跟客户的委托合同到期。而客户刚好有更好的选择。
“甭管行不行, 反正咱们都努力过了。”
坐在安华对面的凌海洋伸手抹了把脸。这段时间，安华忙着整理这个申请资料。而他跟孙凯两人, 只能辛苦一点，一人管理一家物流园。这会儿安华这里的事情忙完了, 他们手头上有些工作, 终于可以跟安华商量了。
“可不是嘛！安华, 咱们努力争取过就好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山海市不是要建四座出口监管仓吗？这次如果没有入选，咱们就把目标放到下一次。总不可能一次不行，次次都不行。”
这话一出, 安华苦笑着说道：“你还真的没说错。如果这次不行, 以后还真不知道行不行了。”
她师父纪宏山同志, 前天给她打了个电话。安华这才知道，北边有些大型的运输公司，计划往南边这里建立分公司。要是北边那些有钱的大型运输公司跑到他们这边来的话。到时候来分蛋糕的人就更多了。但目前蛋糕就那么大，到时候可不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安华想趁着那些运输公司还没开始南下，一举把第一座出口监管仓拿下。这样，才能在后续更加激烈的竞争中，占据优势。
安全运输公司的申请书就在安华的纠结中递交上去了。
同一时间，三花省其他运输公司，开始陆陆续续赶在截止时间到来之前，把申请书提交上去。
申请书提交给相关部门后，需要经历筛选、开会讨论到企业表述等等环节。这个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反正安华在提交申请资料后，给自己放了没两天假。就在一次外出中，发现了同行们的行动。
“那不是刘老板吗？”
安华现在正在省城的一家大饭店，跟纪明城两人吃着饭。结果，就看到一位认识的车老板，簇拥着几位穿着干部装的人，朝饭店的二楼包厢走去。
安华并不认识那几位到底是谁？只是现在刚好是监管仓申请资料的筛选时期。这么一个敏感时刻，刘老板作为其中一家参与竞争的公司。带着那么多不认识的、穿着干部装的人上饭店吃饭。怎么看怎么显得怪异。
不是安华的心里阴暗。而是她知道有很多事情，不是说按照程序来就稳赢的。
这时候，她的心中就有那么一丝丝不好的预感。
“那些人里面，有两位是省交通部门的人。”纪明城小声说道。
他的工作偶尔会跟交通部门对接，因此认识不少这方面的人。这会儿他认出了安华刚刚视线所及的那帮人里头的几位。
“除了交通部门的，另外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有招商部门的。”
安华听完后，叹了口气。
这种竞争，终于还是走到了请客吃饭的地步。
纪明城知道安华为什么叹气。他伸手握了握安华的手：“这事儿咱们也只是看到人，不清楚他们商谈的内容。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安华无奈点头。无论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阴暗，但是她是不可能学着刘老板那样，私下里搞小动作的。这不是她人生工作的信条。
她工作是为了理想，赚钱只是顺带的。要真的哪一天，为了赚钱给失去了本心。那就是本末倒置。
安华跟纪明城两人的猜测其实没有错误。前头那刘老板带着人进到二楼包厢，还真是想着送礼。
“吴主任，这个监管仓的选拔，省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刘老板把人带进包厢后，寒暄了不少客套话。然后就开始问了起来。
那位被问到的吴主任，是这几个身穿干部装人的头头。现在听到刘老板的问题，高深莫测地摆摆手：“这事儿不急，怎么选拔，自有一套章程。你的公司资质是够的。尽早提交申请资料到工作组，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
这位吴主任，是监管仓项目工作组中，负责招商项目的主任。
刘老板听完吴主任的话后，十分无奈。这些个领导，说话就跟兜圈子一般。说了跟没说的一样。这种说话方式，让司机出身的刘老板十分窝火。但是想到对方手里头的权利，他又怂了。
接下来，双方之间就是一番你来我往。一方有所求，一方却又不答应不拒绝，模拟两可的。让这一顿饭吃得刘老板十分痛苦。
直到刘老板把这些人从饭店送走后，还没能得到什么消息。
提早离开的安华当然不知道刘老板并没有真的送礼成功。她看到今天的这一幕后，对未来监管仓的中选公司不抱多大的希望。实在是，这年头，糖衣炮弹的威力是十分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