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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槿月还在感慨他们胆大包天,就听得她又哀怨地长叹一声:“若有朝一日,万千恶鬼都能偿清罪孽、重入轮回,地狱一空,我就能歇息了。”

    想都不用想,这种日子大概是永远不会来的。照这个趋势下去,自己怕是永生永世都没法休息的——想想还挺凄凉。

    星君多半也这么认为,又不忍心泼她冷水,只能笑笑岔开话题:“你确定这样真的不会被判官大人发现吗?对了,你的本体在做什么?”

    “在装睡啊。我们也不好逛太久,否则他肯定会怀疑的,最多三个时辰吧。”小姑娘说罢,指向街边的小摊,边走边疑惑道,“星君大人,那……”

    见她大大咧咧的,他神色微变,连忙把她往回拽,硬是将她带到路边语重心长道:“在外称尊主和星君未免太过引人注意,或将招致祸患。不如暂且换个叫法?”

    垂眸认真思索了一番,她也意识到如此不妥,便微微点头:“这样好是好,可我生来就没有名字啊,别人不是叫我‘主上’就是‘尊主’的,还能换什么?”

    “这个容易。你既是自血月幻化而生,不如取个单名‘月’。于人间行走时,我便唤你……月儿,如何?”他显得有几分忐忑,又做贼心虚似的问。“不知会否唐突了你?”

    以她从前那种随和性子,多半是不会觉得唐突的。江槿月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点了头,不由嘀咕起来:“不对啊,我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明明顺理成章,可这一切又都好像在他的算计里。他这会儿好歹也是个神仙,至于这样拐带一个小姑娘吗?

    “名字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怎么叫都行。”小姑娘在这种事上多少缺点心眼,只莞尔一笑,“爷爷,那我们……”

    “……我是比你大了一百多岁,可你看我的相貌,你觉得叫爷爷合适吗?”他扶额长叹,大抵也是真拿她没辙。

    话说回来,大一百多岁被叫“爷爷”有什么问题吗?好像没问题啊。

    “哦,这倒也是。”缺心眼归缺心眼,她改口倒是极快,“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这一声清脆响亮的“哥哥”听得江槿月头皮发麻,实在很想捂着耳朵逃跑,或者直接两眼一黑晕倒——虽然这好像、也没问题?

    知道她心思跳脱,但他明显也没想到她会想出这种叫法。星君嘴角的笑意一僵,甚至忘了回答她的问题,极其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一张脸瞬间红到耳后。

    一看他这副模样,小姑娘面露狐疑,江槿月忍不住对着他嘲讽道:“活该,让你事多。”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重物坠落声,伴随着一串刺耳的嚎哭。

    星君仿佛因此得救了似的,果断做作地咳嗽两声,对歪头打量他的小姑娘笑了笑,僵硬地转过身去:“走吧,我们去看看那边出了什么事。”

    说罢,他愣是一反常态,头也没回地朝着渐渐聚拢的人群走去,脚步还踉踉跄跄的。

    那姑娘脸上愈发疑惑,多半是觉得他今天吃错药了,只好一边抬脚追,一边冲着他的背影发问:“哥哥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哥哥。”

    “……越是叫他,他走得越快。”江槿月摇头跟在他们背后,只盼着她别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否则待她离开回忆世界,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长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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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有老朋友登场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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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欲话因缘(三)

    引发骚乱的是人群中央那两个男人。一个是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青年男子, 正叉着腰装腔作势:“你要在建宁城摆摊,就得守规矩。你不交银子给我,我很难办呐。”

    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跪坐在地, 黑色布衫上寒酸地打满了补丁,双手紧紧抱着那青年人的腿, 两眼通红地哭喊:“爷啊, 能再宽限几天吗?不,就三天!三天之后我一定补给您!”

    年轻男人白眼一翻, 轻嗤一声:“行啊,你既欠我五两银子,这晚一天就得算一天的利息。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吧, 三日后你只需补我十两银子就好。”

    “……十、十两?短短三天, 我哪里凑得到?您就行行好,高抬贵手吧!求求您了!”

    眼瞧着中年男人哭得撕心裂肺, 围观的百姓们却一声都不敢出。江槿月算看明白了, 合着他们两个这是遇上恶霸了。

    十两银子,哪怕是对千年后的布衣百姓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区区三日, 就要加上五两银子利息?这厮可真够黑心的。

    他人的沉默, 无疑助长了年轻人的嚣张气焰,他直接一脚踢在死抱着他不撒手的男人胸口,嫌恶地拍拍衣摆,冷冷看他:“少拿你的脏手碰我!我告诉你,十两银子!就是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生生挨了一脚后, 身心俱疲的中年男人彻底认了命。自知不会有人帮他出头,他只能悲愤交加地捂着胸膛跪倒在地, 头也埋得极低,几乎要与对方脚边的尘泥齐平。

    看他这副模样,星君到底于心不忍,正打算上前说句公道话,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突然抬手一指,故作惊讶地问道:“哥哥,建宁城是没人管了吗?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光天化日之下,这个人就敢这样放肆。”

    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在少数,仍是无人敢附和一句,可见这个恶霸“威名远扬”,平日里是没人敢得罪他的。

    星君沉吟片刻,侧身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末了还严肃地道了句:“这事交给我,你在这里等我。不可以对凡人用术法,听见了吗?”

    说罢,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却见那年轻男人拍着手笑了起来,态度瞬间来了个大转弯,甚至亲自上前扶起了中年人。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时,便听得此人挤眉弄眼地说道:“你要是拿不出来银子,用你的女儿来抵债也行,这样一来咱俩也算一家人了,今后爷还能罩着你……哎哟!”

    那中年人正惊恐地摆着手,眨了眨眼睛的工夫,就见对方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满是肥肉的大脸与地表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了“啪”的一声闷响。

    好好的人怎么说倒就倒?也没见有人碰他啊。众人更是疑惑万分,江槿月无奈地望向悄悄收回右手的小姑娘,又听得她冷笑一声:“为人做事,还望记着举头三尺有神明,切莫太过嚣张。”

    不愧是她,可见前世今生,她都是不怎么听他话的。动用术法已是不妥,更过分的是,她还要出言嘲讽,活脱脱一副不怕惹事的样子。

    想来这年轻人家境优渥,定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还没见过谁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更从未当众受过这样的屈辱。

    年轻人拼了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指着她,嘶哑地咆哮道:“这年头谁还信神?有个屁的神啊!哪来的死丫头?来人!给我揍她!”

    这话一出,他那几个傻了眼的手下才如梦初醒般地冲上前来,恶狠狠地望着小姑娘,嘴里还叫嚣着:“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了!”

    “巧了,我本来就不知道啊。你们都想找打是吗?”小姑娘轻轻抬手,正要给他们点教训,吓得星君赶忙按住她,压低声音制止道:“不行,你会打死他们的。”

    他们两个的这般举动落在年轻人眼里,却像是他们怕了他似的。一时间,他忘了脸上火辣辣的痛,梗着脖子嘻嘻笑了起来:“怕了吧?知道错了还不快给本大爷跪下道歉?”

    一个凡人在两个神明面前自称“本大爷”,甚至还敢说世上根本没有神。江槿月都快不忍心往下看了,以她从前的性子,这个人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挑衅完脸色愈发阴沉的小姑娘,年轻男人优哉游哉地闭上眼睛,只等对方向他低头,谁知四周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啊——!!有鬼啊!!”

    这男人被吓得一激灵,带着愠色睁眼时,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下们像见了鬼似的,个个边叫边抱头鼠窜,连滚带爬地撞倒一排小摊,很快就都跑没影了。

    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无措地留在这里,脸上多种表情交错,衬得脸色忽红忽白。他本人虽没见到鬼,表情也和见鬼了差不多。

    百姓们纷纷抬头望天,眼见着太阳正好,分明是在白日里,哪里来的鬼?

    实在拿她毫无办法,星君索性不劝了,只笑问道:“是幻觉?”

    “让他们瞧瞧吊死鬼而已,真是不禁吓啊。”小姑娘无所谓地一笑,果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事实证明,人一旦跟错了主子,惹上不该惹的人,真的要倒大霉——比如大白天活见鬼。

    手下一跑,年轻人的底气就去了三分;再一看小姑娘身旁的高个男人,虽说是一身书卷气,可瞧着也不好惹,他的底气又活生生没了七分。

    “好汉”不吃眼前亏,年轻人对着中年男人恶狠狠地威胁道:“记着!十两银子,否则这事儿没完!”

    撂下这句看似硬气的话,他猛然转身,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小姑娘正要在给他变个吊死鬼看看,人群外响起一声冷嗤:“本官也以为,此事没完。”

    脚步声由远及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们很快就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混在人群中,江槿月好奇地探头望去,见来者身着青袍官服、头戴官帽,瞧着应已过天命之年,浓眉大眼、缀着长须,相貌生得和善,眼神却很严厉。

    “咱们建宁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官老爷?瞧着眼生。”

    “这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下陈麻子可完咯!”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小声交谈着,江槿月悠悠地收回视线,这位知州的脸莫名叫她想起个熟人来。

    “城隍爷?”再仔细一琢磨,她倒也不觉得意外,这大抵就是城隍口中的因果。

    “陈公子终日寻欢作乐倒也罢了,今日还干起强征银两的事儿来了?”城隍越说越气,指着年轻人的脑门就是一顿骂,“你有什么资格向摊贩收取银两?”

    闻言,刚消停了会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打量着年轻人,笑道:“凭他样貌丑陋,凭他厚颜无耻,凭他目中无人呀。”

    年轻人被城隍说得脸色通红,一看她敢接腔,登时对她龇牙咧嘴,一副要发作的样子。

    听她说出了众人不敢吐露的心声,有人开始偷笑,有人甚至悄悄点头、深表赞同。

    “你还敢放肆?!人家姑娘说错了吗?”城隍一声怒喝,吓得年轻人低头称是,温顺得如同绵羊。

    当年的城隍爷举手投足间都有不怒自威之势,这恶霸见了他就好像老鼠见了猫。江槿月又想起如今城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不由心生感慨:“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城隍说累了,只把手一抬,语气冰冷:“来人啊,将陈思远带回衙门,痛打二十大板!也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着,我看谁还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眼看自己要挨板子了,恶霸哪里还沉得住气,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崔叔!我知道错了!您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不吭声还好,一说话就惹得城隍气上加气,恨不能给他两个耳光:“你还好意思提你爹?你爹怎会养出你这种不孝之子!”

    看来城隍与恶霸的父亲还有几分交情,如此都能秉公断案,实乃公私分明之人,怪不得从前的自己会高看他一眼。

    一场闹剧就此终结,百姓们看完热闹便作鸟兽散。有人边走边说真是老天开眼了,有时候不信神都不行,偏偏那陈麻子一惹事,知州大人就刚好经过,世上怎就有那么巧的事儿?

    此话引起了一片附和声,虽不过听到只言片语,江槿月仍捕捉到了些关键信息:“此时的凡人们似乎一点都不信奉神明?”

    结合她从前的所见所闻,便知当年天界仙神偶尔还是会去人间走走的,凡人却只当他们不存在。

    偏偏时隔千年,众神再不踏足人界,民间信鬼神之说的百姓也不在少数,更是从不乏求神问佛之人。纵使帝王,亦不过自称代天授命。

    还真是莫名其妙啊,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江槿月轻轻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

    小姑娘歪头沉吟良久,一双眼眸清亮到发光,自言自语道:“这位大人不错,他和判官老儿一定很有话题。”

    果然是这样,地府新的苦力出现了。一时间,江槿月亦是不懂,这究竟是城隍的因果,还是他的灾劫。

    星君并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笑问道:“什么不错?”

    “没什么,再考察他一阵吧。”小姑娘回身看他,撇了撇嘴,“对了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刚走那么快做什么?”

    这种问题,你想要他怎么答?看他又是一脸窘迫样,她偏偏又不依不饶,江槿月无奈地扶额长叹:“一个不直说,一个不多想。”

    费劲、真够费劲的啊,二位。

    救星君于水火之中的大好人很快便从天而降了。

    一个书生正佯装无意地偷听他们说话,终是按捺不住,两步走上前对他笑着一拱手:“这位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状,星君微微颔首,示意小姑娘留在原地等他。

    他只当这书生是有事要请他相助,又嫌街上人多不好开口。直到两个人行至街边,书生方笑眯眯地拱手道:“兄台请恕小生唐突,不知令妹芳龄几何?可许了人家?”

    江槿月:“……”

    懂了,这是来找他牵线搭桥的,真没眼力见啊。

    寻常公子多半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从前的她好像和这个词完全不搭边,也不知道此人是怎么想的。江槿月幸灾乐祸,笑看星君变了又变的脸色,只想看看他会如何作答。

    默然良久,他终于语气平静地答曰:“实在抱歉,舍妹年岁尚小,暂不考虑婚配。”

    他拒绝得无比果断,毫不留情面,书生一脸失望,却不死心:“在下知道兄台心有顾虑,然在下非是什么登徒子,只是对令妹一见难忘,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