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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河流如血 > 第31章
    过道里的第一个房间是嘟嘟的房间,保良未加犹豫便蹿了进去。他面前惟一的出口就是屋里紧闭的窗子,他用尽全力腾空而起,迎面撞向那扇半遮纱帘的玻璃,在玻璃砰然破碎的刹那,权三枪的子弹掠过了保良的头皮,击中了铝制的窗框,窗框上的枪击和玻璃的破裂?昆淆在一起,不知加重了还是冲淡了声音的恐惧,保良几乎是带着一身的玻璃和子弹溅起的粉尘,还带着撕破的半截窗纱,飞出了他家的房子。

    这堵带窗的墙壁,就是整幢房屋的后墙,这堵后墙的对面,就是另一户人家的前门。那家的一个主妇正端着一只鱼缸走出门来,恰见保良身沾血迹越窗而出,吓得失手摔了那只鱼缸。她惊恐地看到保良踏着满地浮水和挣扎的金鱼朝巷口的方向奔逃,身上那件没有系扣的红色上衣在奔跑中疯狂地甩动着后摆,犹如火焰一样在风中猎猎燃烧……

    在保良逃走的身后,整个街区突然变得万籁俱寂。

    保良跑出这片未醒的街区,跑上朝阳普照的大路,路边的商店刚刚开张,街上的车子开始拥挤,四周的嘈杂越来越甚,但保良的耳鼓里除了砰砰作响的枪声,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

    保良想找派出所报案,于是重新加快了脚步,跑到一半忽又想起这里离古陵分局似乎更近一些,于是转向朝分局跑去。他跑到分局见到第一个警察的时候,胸口起伏得已经无法言语。

    警窄把他带进一间屋子,让他坐下,给他水喝,试图让他镇定下来。有人过来检查了他头上身上的伤口,伤口还在流血,还沾着玻璃渣子。他断断续续地述说情况,他听到有人在招呼现场勘查的民警赶紧出发。他听见杂沓的脚步从窗外跑过,远处响起汽车的轰鸣。他这时才发现给他递水帮他擦血的民警竟是

    一个女的。他愣住,呆呆地看她。

    询问情况的男警察继续追问:“……这个人就叫权三枪吗,权三枪是他的名字还是绰号?”

    保良目光直直地,盯着女警走出去的背影,他没有叫她的名字,他从夏萱转身回头的目光感到,她也许早就不把他当做公院的校友,当做曾有一面之交的同学。

    “权三枪是名字还是外号?”

    保良如梦方醒,赶紧收回目光,说:“外号,啊不,名字,权三枪就是他的名字。”

    这时的保良,仍然喘息未定,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他生死未卜的父亲。

    很快,夏萱又回到了这间屋子,还带来了一名医生。医生清洗了保良的伤口,做了简单实用的包扎。半小时后,他们--也包括夏萱,带他离开了分局,乘车向案发现场,也就是保良家的方向驶来。

    车子向他家行驶的路上,保良真正镇定下来,记忆的检索渐渐恢复常态。记忆令他基本确认,凶杀发生的时刻,父亲肯定不在家里。保良记得他路过厨房时,看见杨阿姨一人在里边做着早饭,他家的卫生间很小,门半开,父亲不可能和嘟嘟都挤在里边。他自己的卧室是他一进屋最先经过的房间,房门关着,父亲肯定不会进去。客厅餐厅更可一览无余。他最后是从嘟嘟的房间破窗而出的,嘟嘟的房间不大,当时同样没人。

    同车的警察也许都能看出,保良的脸色开始恢复,从惨白到正常,慢慢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稳多了,和警察对话时,对案发前的情形以及对权三枪的描述,也变得条理清晰。只是他的眼神还有些游移不定,在这辆六人对坐的警车里,保良的目光似乎总在回避对面的夏萱。

    他们到达现场时候,现场的勘查工作已大致收尾。杨阿姨和嘟嘟的尸体己被抬走,屋子里显得狼藉不堪,还保留着案发时的真实的凌乱。警察们还没有散去,有的在收拾勘查器具,有的在汇报现场情况。从汇报的只言片语中保良听出,权三枪一共只打了三枪,两枪中的,一枪打空。对权三枪的追捕搜寻工作已经展开,向市局和省厅也已报告了案情。接下来还要找当事人--也就是凶杀的幸存者,进一步核对案发过程和现场的细节……下面的汇报保良没能再听,这时他已随着同来的警察穿过了走廊,走进了客厅。他在这里可以看到卫生间的门上,嘟嘟的血迹依然触目,厨房外的地板上,用白色的粗笔画着杨阿姨倒毙时的身形,从画出的图形上可以看出,杨阿姨死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只炒菜的勺子,一条腿伸得笔直,另一条腿很别扭地向外弯着。

    保良看见了父亲。

    父亲满脸是泪,跪在“杨阿姨”一侧,像是想用双手抱起他的爱人。几个民警都在往起搀他,却搀不起父亲沉重的身躯。保良只看到父亲浑身颤抖,却听不见父亲一丝哭声,父亲的脸孔扭曲变形,让保良看到一个强壮汉子内心崩溃的时候,是怎样一种表情……

    保良心都碎了,他用破碎的哽咽,叫了一声:“爸……”

    父亲听到了保良的声音,这一声“爸!”似乎在父亲的体内注入了力量。他自己站立起来,用双臂推开了搀扶他的众位民警,他突然变得如同一头伟岸的雄狮,圆瞪了双眼扑向了保良。保良的喉咙被父亲的巨掌一把扼住,他缠着纱布的头颅紧接着被重重地击打。鲜血渗过纱布涌了出来,白色的纱布大片泛红。

    “你这个不肖的东西,你害死了她们!你害死了她们!我跟你拼了!”

    父亲的怒吼声嘶力竭,压过一切劝阻的声音,屋里的民警几

    乎都拥上来了,拉住疯狂的父亲,扶起摔倒的保良,隔开他们父子……各种声音和各种动作,都在此起彼伏地说明、安慰,和劝解。

    父亲疯了,一次一次地试图挣脱众人的阻碍,试图,扑向保良,保良除了哭喊着:“爸!爸!”神经也陷人了混乱。父亲隔着人群挥舞着胳膊,隔着人群用脚踹他,口中的嘶吼语不成句,只为发泄无可抑制的一腔悲愤。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去死吧!我没你这个儿子,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生下了你这个东西,你和你的姐姐,你们都不是东西!我养你们这么大,就为了让你们害死我吗!你滚!滚!滚!”

    扶起保良的民警推着保良往门口走,示意他出去回避一下。保良被推出家门后依然听见父亲的叫骂,他看到小巷的巷口,聚满围观的邻居。他推开人墙向大街上跑去,那心情有点像姐姐当年的私奔。他那--刻完全理解了姐姐的悲怆和绝望,他也想和姐姐当年一样,发誓从此再也不回这里!

    身后,有人叫他,他听出那是夏萱的声音,关切而又焦虑。但他没有回头,他的大脑只有一根神经在动,那就是跑!向着前方,奋力奔跑,奋力甩掉路边那些惊诧好奇的目光!他不知道他要跑到哪儿去,只知道他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可以投奔的亲人,没有一处可以为家的地方!

    省城真大。

    保良跑过一个街区,又跑过另一个街区,从拥挤跑向偏僻。他不辨方向,没有目的,直到看见了宽阔的鉴河忽然横亘于前方的视野,他才放慢了脚步。他发觉鉴河的怀抱如此开阔,吸引他一步步向前,意欲投入其中。走到岸边他终于收束了胸间的喘息,静谧的蓝天和灵动的河水让他体会到生命的无常,也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他体会到自己已经死去;他体会到自己得到了重生,他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人,仿佛从来如此,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

    他最初想去李臣那里,但中途忽又临时转意,那种感觉从未有过,那就是忽然想要见到菲菲。

    菲菲姨夫的小吃店照例生意冷清,菲菲这时像是睡醒刚起。她万般惊异地看到保良浑身染血走进店铺,塞着满嘴的牙膏竟然半天忘了漱去。

    在这家小吃店窄小的后屋里,在用木板搭出的一张临时的小床上,保良让菲菲温柔地抱着,无声地哭泣。他从没感觉到女人的怀抱如此宽阔,如此柔软,他从没想到过自己如此需要一个女人,静静地倾听他的呜咽。

    从那一天开始,鉴宁三雄像是真的组成了一个家庭。保良的正式加入,使李臣的住处成了名符其实的聚义堂。李臣和刘存亮那天带回了几瓶白酒给保良压惊,三个人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喝醉的李臣照例又笑又闹,疯话连篇,刘存亮则仍然哭得昏天黑地。没醉的只有菲菲,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想尽心照顾保良。保良三杯下肚已经醉眼迷离,硬让菲菲拖到刘存亮住的那间小屋,替他脱了衣服,看他昏沉睡去。

    从那一天开始,菲菲就和保良住在了一起,他们就住在刘存亮的小屋,把刘存亮挤到了李臣那里。刘存亮一向很怕菲菲,菲菲命他挪地儿,他只好敢怒不敢言地挪走。李臣本不想和刘存亮挤在一起,但看出菲菲对保良的那层意思,也只有好事好做。何况保良家破人亡,落难至此,多给他些照顾,从哥们义气上讲,也理所应当。

    菲菲与保良同住,并不要求与保良同床。保良身体有伤,兼又失去家庭父爱,可谓身心交瘁,需要时间慢慢调养。保良那时想和菲菲呆在一起,也只是寻找一种精神的慰藉,那时他无比渴望有人爱他,有人关心他,有人惦记他,有人心疼他,有人轻轻抚摸他的耳垂,轻轻拨动那只镶钻的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