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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河流如血 > 第44章
    菲菲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把保良接到了她姨夫的小吃店里。保良躺在小吃店后面的小屋里,听得见菲菲和她姨夫在外面吵,她姨夫逼问菲菲保良究竟得了什么病,骂她不该把这么一个危重病人接到餐馆来:这里又不是医院,万一传染给别人,万一让客人知道,这小本小店还不全都玩儿完。菲菲坚持说保良过去帮过她她现在不能见死不救,我现在用了你多少钱我以后一定还你我向你保证还不行吗!姨夫说你用了我多少钱你妈用了我多少钱你还算得清吗,你老说还还还你到底什么时候还你说得清吗!

    保良想从床上爬起来,想走。可他四肢软得没有半点气力,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样东西在动,那就是j顷着额角向两边滚落的眼泪。

    这天夜里保良做了一个怪梦,他梦见自己在不停地清洗车子,不停地给各种各样排着长队的车子打泡泡。他的手脚都浸在冰冷的水里,每一个手指脚趾都疼得钻心,他在梦中都禁不住疼得呻吟起来。他想向痛苦投降,却不知往哪里退却,正在辗转反侧之际,那个喷火的女孩再次不期而至,还是面含微笑,依然神通广大,左手一挥移云换日,右手一挥撒豆成兵,将那些拥塞。着等候清洗的汽车顷刻驱散。她口中喷出的烈焰,将保良冻僵的全身温暖地包围。保良敞开自己的四肢胸襟,渴望被红融融

    的火团吞并。他看见火舌舔着他的双脚,让他的双脚舒适无比。那火舌忽然又变成了姐姐的双手,那双手轻柔地揉搓着他的脚心,他的整个身体都跟着酥软下来,呼吸平缓而面浮笑容。他在笑容中醒了过来,发现那团火光不过是头顶上一片橙黄色的灯晕。他仰面躺在菲菲那张窄窄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棉被,棉被不厚,但上面盖满了菲菲的羽绒服短大衣还有几件棉袄棉裤,虽然沉重但感觉暖和。他摸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全身赤裸,皮肤已被梦中的火团尽情松弛。他发觉自己的一只脚正被菲菲抱在怀里,而菲菲那张脂粉过艳的面孔,也正借着暗淡的灯光探望过来。“我弄疼你了吗?”菲菲问他。保良不知所答,好半天他才明白菲菲正在给他修剪脚上的趾甲。

    “你的趾甲多长时间没剪了?长得都快成老道了。”菲菲剪了一只脚,又换另一只,她边剪边说,“我用热水洗了半天,才把你的脚洗干净了。你那脚臭得差点把我熏死。我记得你的脚过去从来没味,你是不是一个月都没换过袜子?”

    保良闭上了眼睛,这一个多月他是怎么过的,连自己都回忆不清。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离开那个洗车的大棚,他也正在脱离病痛。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能够重新站立起来,但他知道他至少不会死了,死神已经走远,把他留在了人间。

    就在这张床上,就在菲菲的被子里,保良躺了整整四天。四天后菲菲把一只镜子放在他的枕边,让他观看镜中那张两腮塌陷的脸。他听到镜子里的脸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怎么成了这样?菲菲说:现在还好多了呢,你没看几天以前你那德行,扮死尸都不用化妆!

    在保良能够下地之前,小吃店里来了两位民警。菲菲把他们带进后院小屋的时候,还在纳闷这两位自称认识保良的民警,

    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保良隐隐明白,可他还是要问:“菲菲……出什么台?”

    刘存亮说:“菲菲又到李臣他们那儿上班去了。过去她是只

    坐台不出台,这次是又坐又出,想挣钱还是得出台才行。”

    保良刚刚有点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煞白。李臣正色说道:“这次菲菲可不是我叫去的,而且她出台也是为了你呀。你这些天治病养病,她不出台哪来的钱哪!”

    从那天以后,保良的心情忽然变得烦躁起来,日渐康复的喜悦和本来日甚一日的轻松,一下荡然而无。菲菲每天照例给他炖鸡炖鸭,但他已经喝不出鸡汤鸭汤的鲜美,无论什么东西吃在嘴里,似乎都有一股不干不净的腥味。

    保良这下知道,菲菲每晚涂脂抹粉地出去,每夜都能找到住的地方,是怎么一回事了。也许,省城的那些小旅馆和五星级的大饭店她都住过了;那些普通的居民楼和枫丹白露那样的大别墅,她也都住过了。保良坐在菲菲那张木板搭起的小床上,垂在床下的双脚依然无力,但他的腰板毕竟已经可以挺直,他毕竟已经可以坐起上身,默默地看着菲菲用一只廉价的口红,一层一层地把嘴唇涂厚。他的胸口和他的双脚一样,无力发出反对的声音,或者哪怕是一声反感的质疑。他明明知道,他每天喝的汤,吃的药,身上盖的那些衣服,都是这鲜红欲滴的颜色换回来的。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再给张楠拨打电话,尽管他知道张楠还在四处找他,他也知道自己那么渴望能去见她,但是,一看到菲菲每到黄昏就开始在脸上画眼勾唇,拼命涂抹,一看到菲菲不化妆时就越来越蜡黄的小脸,他就不忍转身再去投向另一个女人。

    这一天,又到了浓妆艳抹的黄昏,菲菲从门外进来,靠在小屋的门框上,目光异样地看着保良,片刻才阴阳怪气说了这样一句:

    “他们又来了。”

    她让开身子,保良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女孩,脸上身上,全都干干净净,他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夏萱。不穿警服的夏萱还像个大学的学生,或者像个过早成熟的邻家少女。

    这回跟夏萱一起来的男人,不是分局的那位探长,而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医。

    在夏萱和菲菲一左一右默默的注视下,那位中医为保良做了把脉问诊,还用听诊器听了保良的胸腹,然后开了一张药方交给夏萱,说:越早服用越好,你去买来我告诉你怎么煎。夏萱说:药店还没关门,我这就去买。但夏萱还没起身就被菲菲一把抢过了方子。

    菲菲说:“不用,我去!我们又不是没钱!”

    菲菲买药去了,老中医被菲菲的姨夫请到前边的店堂里喝茶,也求中医替他号了一脉。夏萱留在屋里,与保良相顾无言。保良想说一句感谢的话,他确实没有想到夏萱还会请医生到这儿看他,张了几次口没想好措辞,话题却被夏萱占先。

    “你后来,再也没回过家吗?”

    保良摇头:“没有。”

    “还记恨你爸?”

    “不,是我爸还记恨我。他很爱杨阿姨,很爱嘟嘟,她们对他很好,她们是他生活的全部,所以他不能原谅我。权三枪是我带回家的,所以我爸恨死我了。”

    夏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局里的领导和你爸谈的时候,我在。你爸恨你是因为你没有实现他对你的希望,他是恨铁不成钢。他虽然说他已经绝望了,说他没你这个儿子了,可在那种情绪下说的气话,不是真的。我在公安学院上学时同学们都很尊敬你爸,都知道他是一级公安英模,他真正做到了忠于职守,忠于国家,你应该为你父亲感到骄傲,你应该回家。你现在这样在外面漂着,总不是个办法。”

    保良低头,无话。

    屋子太小,他能感觉到夏萱的气息,很真挚,很热诚,但他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在她面前,非常窝囊,非常渺小。

    “你爸受了这次刺激,身体也垮了,省公安厅安排他到外地疗养去了,等他回来,你应该主动看看他去。你现在要是有什么话想带给他,我也可以回去汇报,可以通过省公安厅传给他。”

    屋里又陷入沉默,夏萱似乎在等他回答。保良头上冒出了汗水,他不想拂了夏萱的好意,他不想让这个梦中的喷火女郎感到无趣和失望,但他也不能不如实坦白地,道出自己真实的心情。

    “你让他们告诉我爸,我对不起他,我不配做他的儿子,他只记着以前的那个儿子就行了,没上大学以前的那个儿子,没搬到省城以前的那个儿子,那个儿子还让他满怀希望,他还会记着的。我也会记着他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不管他认不认我,他也是我爸。他生了我,养了我,对我好,我会一直把他放在我的心里。等我病好了,我还要去找我的姐姐,也许她也不认我了,但我一定要去找她,我妈死以前嘱咐过我。如果我找到她了,我会去告诉我爸。不管他们是否愿意相认,他们都应该知道,我们一家人……除了我死去的妈妈,现在都在哪里,都怎么活着,我们过去……毕竟是一家人……”

    保良的声音哽咽住了,他不敢抬头让夏萱看见他眼里的泪水,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谈话。

    “我们过去……是一家人……我爱他们。”

    也许,夏萱的眼里也含了眼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夏萱的呼吸因此而带了些伤感,她显然是有意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你现在没有工作,生活有困难吗?咱们也算是同学吧,你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如果我帮不了,我也可以向组织上汇报,你毕竟是……”

    “谢谢你了。”保良仍然没有抬头,但他果断打断了她的好意,“我现在还可以,等我病好了,我能自己养活自己。”

    夏萱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墙上菲菲的照片上:“她是你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