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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微澜止水 > 69 连枝共冢(六)
    方为安到底是没有得到一直想要的答案。当她顶着红肿的桃花眼回到座位上时,人已经散去,只有邢蒋还坐在卡座上抽烟,独自喝着闷酒。为安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邢蒋把剩余的半截烟按灭,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烟灰,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为安的头,“好,走吧。”像一个哥哥对妹妹,牵着她的手,拎着手提袋向门口走去。

    一路上邢蒋什么也没问,为安也不可能说什么,偶尔也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到家门口时,邢蒋突然看着为安说:“既然那么想和他在一起,就去争取吧。”

    为安默然,邢蒋也一定是经历过这么深刻的感情才能说出这么真挚的话吧。她轻轻地摇着头:“你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

    邢蒋靠在座位上,脸上透着隐隐的伤:“她是我表妹。”

    为安愕然,突然间明白很久很久以前邢蒋唱歌时的忧伤源自哪里,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悲伤。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呐呐地说着:“我倒希望和他也是表兄妹,这样至少有个分开的理由。”

    “别傻了,我们情况不同。”邢蒋呼了一口气,掏出口袋里的烟,点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你没有经历过那种一生已经过完的绝望。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中学,大学。感情不知什么时候起变了质。有一次我们喝点酒,一起看港片,里面有□□的镜头,两人都冲动不已,发生了关系。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有多彷徨,我们是亲表兄妹,血亲□□,不伦啊。那段时间很彷徨,本来想远走高飞,可是跑去哪里呢?世俗容不下我们,身后永远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我怎么都无所谓,可是不想让她委委屈屈地过一辈子,我们永远都是在偷情,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祝福。后来下狠心分手了,我毕业后去外地工作,两人几乎不见面……她现在孩子都会叫舅舅了,听说过得还不错。我今年三十二,算一算也快十个年头了,这些年一个人也就这么过来了,真快啊,我都快忘记了。”一截烟灰落在他的灰色水洗裤上,弹了弹,又放在嘴边狠命吸了一口。这样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原来不困难。从没有诉说过,也没有诉说的欲望,今天不知为何就想说给方为安听。人生无奈,无奈人生。

    作为听众的为安知道邢蒋说忘记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他永远不会忘记。伤口愈合以后,痛苦会淡去,但不会消失。他们真的很合适,相似的遇境,彼此不会索取,很平等。其实他们也可以争取的,不要孩子,大人总是会谅解。这样的案例在国内不是没有。“她过得不错就好。”为安宽慰他。

    “我们和你们的情况不同,你们应该在一起,如果真的喜欢,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为安又何曾不是这么想?可苏槿彦不这么想。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为安呆呆地靠在车窗上,视线落在挡风玻璃下的水晶八音盒上,天鹅展翅。双翅中镶着幽蓝的多面水晶,高贵优雅。“好看的水晶杯无意中掉在地上,任你使出浑身解数都不可能还原成原来的样子,当你蹲身捡碎片时,那些细小的碎片会把你的手划破,鲜血直流。我以前总是喜欢水晶的晶莹剔透,多漂亮啊,想要每天捧着它,以为只要保护好就不会碎,后来才明白无论你怎么努力,总是有不经意的时候。晶莹剔透的东西我们只能远处看看,看看就好。”

    “很晚了,上去吧,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那些事总归是别人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帮为安解了安全带,又说:“晚上要人陪着吗?”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即使需要一个肩膀也不会是他。

    为安对着他摇头,“谢谢。”

    “和我不需要这么客气,什么也不要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今天的邢蒋破例没有告别吻,他总觉得她们已经结束了,现在只是朋友。

    第二天早上为安很早就起了,实际上她也没怎么睡。吃完早餐开始收拾东西,母亲买的那些送朋友同事的礼物过滤掉三分之二。回来时只有一个行李,现在变成两个,其中一个全是礼品。母亲祥林嫂般念念叨叨了一个早上,“要是留在国内多好,和你那个男朋友好好相处。这山高水远的,谁知道怎么样呢?”

    为安一开始还敷衍她两句,最后忍无可忍:“妈妈,我保证今年之内把自己嫁掉,行了吧?不管他是黑人白人土著人,也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只要是个男人,愿意娶我就嫁。”

    她母亲一开始听她说年内嫁掉,脸由阴转晴,后来听她说是个人就嫁,又变转回了阴天。“敢情是为了我结婚不成?”

    “当然是为我自己,也要有人要不是?”为安哭笑不得,指着自己的脸道:“你要知道你女儿现在这幅样子,倒贴都没人要。你以为我不想嫁啊?”

    “我看你压根就不想嫁,还想着那小子能看上什么人哪?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死了心才能嫁别人。现在就算他回来找你,我和你爸也不会同意。”在方为安面前,母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说到了苏槿彦。原来每个人都知道她还没有死心,还存有幻想。可是昨晚她的心死了,真的死了。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远远地看看。

    远远看看就好。

    门铃响起,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苏家的管家韩嫂。为安自然是记得她,几年不见,没有多大变化。在那种家庭做管事,也不会很累,那些琐碎的家务事根本用不到她。她站在院子里很客气而疏远:“方小姐,我们家夫人想请您吃一顿饭,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为安讶异,却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对韩嫂笑笑:“我恐怕没时间,正在整理东西。”她现在已经不屑于去吃那顿毫无意义的饭。

    “车子在外面等,餐厅也定好了,现在正是中午十分,您也要吃饭吧,花不了您很多时间。”

    为安暗自腹诽,主子厉害,管家也差不到哪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谢谢苏夫人的好意,请跟她说我已经拿定主意了,多谢她的抬爱,以后回国我会去拜访她。”

    韩嫂面露难色:“方小姐,这些话您还是当面跟她说比较合适,我一个下人,您别为难我。夫人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好厉害的一张嘴,知道什么话最能攻击到方为安的内心。韩嫂继续说:“要不我给夫人打个电话,让她亲自和您说?这样我也能交差。”

    方为安不可能去通这个电话,想了想还是去吧,不就是吃一顿饭吗?苏母还能把她吃了不成?进客厅和母亲交代了一声,母亲不知来者何人,也就由她去了。

    跟着韩嫂进了一家雅致的中餐厅,苏母俨然早就到了。挽着个髻,头上插着为安四年前送的白玉簪子;淡妆,看上去还是那么端庄高贵。她站起来对着素面的方为安笑:“来了。”

    方为安也浅笑地点头:“您好。”

    “来坐啊。”苏母一改往日的客气和疏远。

    待方为安入座,侍者上来,她点了一杯茉莉花茶。

    苏母又道:“很意外吧?前两天得知你回国,所以就约你出来和我这老太婆聊聊天。”

    为安面露微笑,默默地听着。

    “我们先吃饭好不好?什么事都没有吃饭重要。”苏母叫侍者上菜:“我听说你喜欢吃粤菜,就定了这家餐馆。以前和子建爸爸来吃过,味道还不错。我随便点了几道菜。本来想约你到家里,又觉得过于冒昧。”

    几年前苏母约她喝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她温和地对她说:“他的责任是巩固苏家的产业和地位,把苏氏做强做大,叱诧商界。希望方小姐不要阻止才好。”时至今日,她的态度依旧温和,却不再咄咄逼人。

    菜上来,苏母热情地给为安盛汤:“小安,你太瘦了,吃胖一些。”

    为安很有耐心地陪着苏母吃完了这顿饭,吃得很饱,盛情难却。餐具撤走以后,上了两杯毛尖,苏母不再拐弯抹角:“小安,你不要再出国了,和我们家子建结婚吧!”

    为安大感意外,她虽然猜到了苏母请她吃饭的原因,但没料到她这么直接。她以为她只会含蓄地表达她的看法。“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是不太喜欢你,说不上为什么,可能和你没缘分吧。”苏母很坦白地说:“我让你和子建结婚是不想看我儿子一年一年蹉跎下去,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按照这样的形式下去,四十岁也未必会结婚。这四年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我和他父亲更是冷言冷语。和晓彤订婚也只是形式上的,实际上对她连普通朋友都不如。解除婚约后也不肯再找,他始终是不肯原谅我和他父亲……”

    “他会结婚的,他说会和一个政要的女儿结婚。他一直不结婚其实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为安闷闷地说。

    “噢?他和你这么说?”苏母有些惊讶:“不是真心话。那女孩子是我朋友介绍的,子建让那个女孩子伤心了,说没考虑结婚,相亲纯粹是家里给的压力。”

    为安的食指在烟青色的瓷杯边缘轻轻滑动:“也许改变主意了。”

    “小安,我知道我们以前是比较偏激,也做过一些伤害你感情的事,很抱歉,也请你理解做父母的苦心。我总是希望能够挑一个自己满意的,又可以帮助子建事业的儿媳妇。但是他在婚姻上原则性太强了……”苏母想想觉得心寒,这么些年自己儿子连母亲也不肯叫,也不曾在自己家里住过哪怕一晚。让他回家吃顿饭都需要央求,婚事提都不能提,每次都不欢而散。她终于是明白自己把儿子弄丢了。

    “伯母,我已经找男朋友了,谢谢您的抬爱。我和子建的问题并不在你们,是他不愿意。”

    听到为安拒绝,苏母显然很失落,但很快又说:“你和邢蒋在交往吗?”

    为安没回答,也算是默认了。

    “按辈分邢蒋应该叫我一声舅母,他是我丈夫远方表姐的儿子。听说你们才刚刚交往,你其实也还喜欢我们家子建吧?”苏母不遗余力地想要说服方为安。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伯母,随他去吧,他不愿意我们又能怎样呢?我对他已经死心了。”为安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淡然,苏母和她说了这么多有关苏槿彦的事,她居然都能无动于衷。

    “只要你愿意,我去说服他。请你慎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为安神色黯然:“谢谢,我主意已定。”

    苏母从包里掏出一个礼品盒和一串钥匙推到为安面前:“盒子里装的是我婆婆当年给我的,希望你收下。”

    为安只是看着盒子旁边的钥匙沉默,她的心跳莫名加速。苏母问她:“还记得这一串钥匙吗?”为安没有回答,伸出颤抖的双手握着它,冰凉的钥匙在她手中慢慢有了温度。

    “子建的性格比我们想象的要刚强,前两年胃出血住院,那么疼,他只皱眉,连哼都不哼一声。躺在医院也继续工作,拦都拦不住。他说他愿意为你去死。”

    苏母的话一直盘旋在为安脑中,仿佛才明白过来说的是什么,心骤然间紧缩。这个世界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去死。

    “你不妨去那套房子看看。以后结了婚要怎么生活全凭你们的喜好,我们绝不会横加干涉,当然这是后话。”苏母淡淡一笑,她击中了为安的软肋。为安拿着钥匙慢慢起身对她说了一声:“伯母,我先走。”

    苏母喋喋称好,并把桌上的盒子塞在为安手中说:“小安,请慎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