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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誓鸟 > 第23章
    淙淙知道,春迟一定做得出来。

    她心灰意冷,丢下春迟,夺门而去。

    14

    淙淙不辞而别。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地走掉。

    走之前的那个夜晚,淙淙走到院子里,挥着斧头,砍倒了所有曼陀罗花。整个院子里都是一片翻腾挣扎的火海。钟潜就站在她的身后,而她却没有察觉。次日清早,钟潜就发现淙淙的床榻空着,也没有半丝余热,想来是凌晨时分就上路了。似乎没有带走什么,一切都还在,但船屋却分明是一片冰冷的废墟了。

    最令钟潜难过的是,淙淙没有留给他一句话——她是一点也不留恋他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去找她。他跑遍岛上各处寻找,向船上的歌妓们打听,都没有收获。若是淙淙有意躲藏,那是无论如何也寻不着她的。钟潜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绝望,想必当年淙淙寻找春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他找得筋疲力尽,想起春迟,又折回船屋。

    春迟久久地坐在床边,守着她那在静默中悄悄生长的肚子。

    她等了很久,淙淙都没有从外面走进来。她几乎可以确定,淙淙已经离开了这里。她终究还是没有原谅她。这个结果早在春迟的意料之中,但淙淙当真这样离她而去,春迟心中还是有几分失落。

    春迟沿着墙根走到院子里,她听到钟潜的声音。

    “你是要去找她吗?”钟潜打算阻止她。

    “不,我需要一些贝壳。你可以帮我吗?”

    她的语气坚定而恳切,钟潜无法拒绝。

    可能因为太累了,他缓缓从门槛上坐下来,将头靠在墙上。她站在那儿,又没有穿鞋子。淙淙给她准备了鞋子,可是她就是不穿。赤红的双脚似乎故意曝露在外面,惹人心疼。他忽然很想抱着她大哭一场。但这显然太唐突了。他们还很生疏。他对她的熟悉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发现自己也是喜欢春迟的。

    在这么疲惫的时刻,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做、去想,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春迟;而她也是这样静静的,像一幅画一样,真好。

    春迟不似淙淙那样惊艳。她有中国女子的细眉凤眼、小尖下巴、浓密的头发,乍一看去,就像小时候钟潜在乡下看到的漂亮姑娘一样,没什么特别。但那些姑娘只是清秀,而春迟更多几分坚硬,苦难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令人尊敬并且怜惜。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就是他小时候在村头的庙堂里拜过的那尊观音像。早年,除了祖母,只有那尊塑像给过他些许母性的慈爱。年少时茫然的他曾匍匐在观音像的脚下,祈求仙人用点着圣水的手指为他指明方向。后来他离开了乡下,来到城里,生活多了几分色泽,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尊塑像。现在他从春迟的身上看出那朵隐没在菩萨像里的湿漉漉的莲花。

    她天生富有的母性,溢着拯救的光。他坐在门槛上,一直望着她,直到满天星光,他的内心重又充满了盼望。

    他慢慢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过去对她说:

    “你解开这些缠在身上的布吧,以后再也不必这样藏着了。你不用出门,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春迟向后退了一步。

    她尚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个阉人,对他十分警惕。

    他看着她那副惶惶的样子,苦笑起来——内心却又很是满足,从没有女人害怕过他。

    15

    钟潜的生活忽然变得很忙碌。寻找淙淙,还要照顾春迟。日子又一天天快了起来,他每天天还没亮就为春迟把饭做好,然后出海去。捞贝壳,打听淙淙的下落,直到太阳下山,他带着贝壳和几条捕来的红鲷鱼上岸了。他提着鱼往回走,下过小雨的地面已经干了,但空气还是湿漉漉的,日辉已经散尽,月亮露出小半个脸。赤道上的月亮,弧度与别处是不同的,更加饱满,所以格外美。他心情愉快,小声地哼起歌来,是在船上时从歌女那里学来的小曲儿。他原本以为,再唱起这些歌,一定会想起淙淙,很难过。可是带着旧日气息的歌也未能敌过此刻的好心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快就从淙淙离开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他借着月光打量自己,他难道不像一个出海打鱼、养家糊口的男人吗,披星戴月地赶路,妻儿正等在家里……这样想着,他就又多了几分力量。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段路,两旁的植物他一直都记得。他梦见自己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走着,春迟的孩子出生了;走着走着,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多月后的一次出海,他在船上听到对面的船上有人在唱歌,略带沙哑的嗓音,一唱三叹。他倏地站起来,冲出了船舱。他知道那一定是她。隔船相望,只能看到女子的一角黄色衣衫,十分寂寥。胸无城府的淙淙还是显露了踪迹。

    他日夜盼望着见到她,但是真的见到了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此刻两船之间距离狭窄,他大步一跨就能跳上对面的船。可是为什么他却在犹豫呢?

    他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已经背叛了淙淙。

    她唱完,男人们连连喝彩,免不了说了些轻慢的话。他仔细分辨,在话语之间挑拣出几丝她的笑声。她笑的时候总是翘着嘴唇,露出几分不屑,那是足以迷死男人的。他闭上眼睛,想着,眼泪涌了出来。背叛的泪水,顺着脸颊,跌落下去,掉入滚滚大海里。而两船已经交错,各自前行,方向相悖,再不会重逢。

    而她又唱起来,但歌声已远,缥缈无踪,再也不能将他抓住。他举起袖子,拭去眼泪,重新钻入船舱。从木席上坐下来,脚旁边的木桶里装满了贝壳以及两只濒死的鱼。他顺手拎起一把长刷,拨开鱼儿,拣起一枚贝壳擦洗着。

    泥沙褪尽,贝壳露出皎洁的白光。

    磨镜记

    下阙

    1

    在一张潦草的原著民地图上,淙淙终于找到了龙目岛。它看起来像一颗煮熟的鸡心,散发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岛上有三十八处火山,其中有些一直是活火山。湿润的空气以及丰富的热量,使山上的植被生长得非常旺盛,几乎一直长到山顶。较矮的山坡上是森林或者庄稼,还有种类繁多的动物,尤其是鸟类和昆虫。

    岛上的居民生活富足,甚至近乎奢华。女子们穿金戴银,从手腕到手肘上挂满了银饰,脖子或耳朵上戴着银币,一串十二个。她们衣着艳丽,繁复,但并不整洁,也不精细。那种简陋的华丽就像岛上的太阳光,粗暴喧嚣,令人无从闪躲。

    但她对于这种漏洞百出的华丽却非常喜欢。完美并不令她神往,相形之下,破绽反倒更充满诱惑。

    第一次来到龙目岛时,她就知道,自己会喜欢这里。这一次造访似乎并不唐突。

    在起初的日子里,她极力掩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意图,只是像一个旅人那样专心欣赏风景。直到她又在梦里看到了春迟——春迟的眼睛仿佛没有盲,在比夜晚更寒冷的梦境里,那双明亮的瞳仁像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无情——春迟猛然捏住她的手腕,说:

    “淙淙,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对着春迟莞尔一笑。醒过来,她终于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两周后,她已经进入岛上的军营,等待部落首领的接见。

    她虽两手空空,但信心十足。美色便是她的资本,在过去许多年里她还从未失手过。她漫不经心地出现在营地附近,慵懒的神情好似一头迷离的小鹿,谁见了都会心旌荡漾。

    金棕色头发,肌肤如雪,眼仁好似薄荷般剔透,她是天生的猎物,能使藏裹于深处的欲望发酵,酿出令人迷狂的烈酒。

    士兵擒住她,企图凌辱她。

    “把我献给你们的首领吧,他会给你们的,比你们从我身上得到的要多。”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女子说得如此确定,使人不容置疑。他们看着她,她的头发在白日的太阳下金光灿灿,曼妙的蛇腰动人心魄。当她启口说话时嗓音略带沙哑,仿佛清晨时分森林中缭绕的烟霭,使她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2

    春迟和钟潜又在船屋住了几个月。除了几个迷路的僧侣,船屋再没有人登门造访。

    在习惯了清晨那阵热闹的鸟鸣之后,这里几乎是最安静的地方。可是这里并不祥和,房子是淙淙造的,似乎到处充满了杀机。

    很长时间,院子里不生任何植物,一片残败的景象。后来在钟潜的悉心照顾下,才活了几株兰花。

    随后雨季就来了。败花化作了泥,高高低低,像久不痊愈的伤口。漫长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才停下来。

    接连十多个晴天后,院子里的泥土才被晒干。绞着曼陀罗花的泥地,犹如一块斑驳的碎花地毯。用铁铲清理后,仍旧留下一块块印痕,宛如血迹。雨天一到,花的气味就被雨水勾引出来,充满院落和房间,令人疑心时光倒流、故人重返。春迟总是坐立难安。妊娠反应一天比一天强烈,她讨厌所有荤油的食物,只能喝下一点汤水。

    自从在太阳底下散步、晕倒过一回后,白天钟潜就不让春迟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