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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深宅活寡 > 第4章
    二道墙里,是两丈宽的菜园子,种着一院人冬夏秋春要吃的菜,庄地父亲手上,还种过一阵子罂粟,说是菜园子种的罂粟花鲜,果嫩,抽起来格外过瘾。菜园子里头,又是一道子墙,窄、矮,墙上四处留了洞,种菜人进出方便。矮墙里头,就是新扩的南院和北院,南北两院大约是遵了紫禁城官爷的吩咐,加上请的工匠正好是修了凉州城牛家花园的有名的胡家班,修出来气势就格外不一般。各是三间正殿,又称上房,檐下是四根松木明柱,上有凉州城最好的工匠雕刻成八龙八凤,跟檐上的飞禽鸟兽浑成一体。东西各是厢房,四间,带着小廊。南面是库房,用来藏闲物或是供亲朋小住。南北院各带了花园,花是从南北二山移来的,有百合,野菊,牡丹,金打碗,更多的则是马兰花,虽不名贵,香味却扑鼻。南北二院靠一回廊相连,曲径通幽,远看似一青蛇,盘来伏去,蛇首蛇尾终还在下河院正院里。更是那从南北二山觅来的各色根雕,沿廊摆放,倒成了另番风景,常引得下人们大惊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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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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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最多的,是一种类似于男人胯下那物的根雕,下人们私下议论的,怕就是这事。

    下河院缺乏阳气,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连沟里三岁小孩都晓得。

    南北二院往里,才是先人留下的真正的下河院。

    车门一进,是正门,两条弯曲的青石路面如同两条绵软的女人手臂,温柔地搂住了整个院落。这青石路面打远处的菜子地伸来,一进车门,拐成两条,朝左通向车房,朝右伸向马房。平日里由两个人专门打扫。庄家祖训,青石路面是留不得半点污渍的,年代一远,青石路面便发出一层幽幽的青光,能照得见人影儿。

    跟南北二院的鲜活气息相比,中间这院就显得多了份死气。院里光线阴暗不说,单是那八根柱子的乌黑,就陡添了不少煞气。谁也想不出,当初先人为啥要把八根柱子油成黑漆,这漆还不是一般的黑,是后山松油的那种贼黑,猛一看,就跟渗了油的黑炭一般,让人的心哗一下能暗下来,细瞅,也不尽是黑,黑漆中间,隐隐还夹杂着几道乌铜色,只是年代久了,那乌铜便越发的没了亮光,倒把这黑衬的,比棺材头上那道黑还亮。除了廊下的八根柱,连屋顶的吊檐也是黑的,这就越发的怪,谁家能把飞檐涂成黑的呢?怕是这个谜,再也解不开了。不过后山的刘半仙曾经说过半句,没这黑,怕是这院,早没了。半仙虽没把话说透,但其中意味,下河院的人多少也能猜着点,保不准先人修这院时,逢了哪路高人来指点,要不风摇地动,百年间菜子沟少说也经历了一二十场饥荒,加上土匪连年骚扰,瘟疫隔三间五地闹,下河院却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就连凉州城的牛家花园,也没风光上它的些年头,如今更成了一片废墟。听说慈禧奶奶一垂帘,还专门问过此事,那个牛家花园还在么?

    按沟里人的看法,庄家祖先留下的下河院,更像是座庙,八根柱子支撑着八间廊房,中间只有丈二宽的空隙漏着阳光。八间房倒是青一色的松木椽子松木梁,盖得也有些低矮,廊下也少了点缀,从中可以看出,庄氏祖先当时在盖房上也是颇算计了一番的。倒是独独西厢房盖得亮堂,还带个小院,外加一条长廊。据说这儿最早曾藏着一个打凉州城花钱请来的戏子,戏子一见这沟,这院,便有几分割舍不下。后来三番五次的,跟了马帮往菜子沟来,来了先是小住几日,也不唱戏,也不闹腾,就跟庙里修心的尼姑一样,安静得很。后来沟里人才听说,那戏子头次认识下河院的东家,便染了身孕,三番五次的来,只是想生下那个种。也有说不是,戏子是凉州城五爷的姘头,岂是外人轻易敢染指的。甭管咋说,这西厢是充满了神秘的,奶妈仁顺嫂就说,大凡下河院的冤魂,都跟这西厢有关。

    甭管咋说,下河院就是下河院,院里的风景包括院里的人和事,沟里人是无法看个清楚的。比如说庄地的爹为啥要花那么大代价修南北二院,修了为啥又空落落搁着,从不送进去个脚踪?里面的隐情怕绝不是庄家人丁不旺没人去住这么简单,南北二院到底藏着什么,怕是跟庄地最亲最近的人也难以知晓。何况下河院也绝不只藏着这么一点儿秘密。要说整条沟里,对下河院的秘密,除了奶妈仁顺嫂和管家六根,多少还能说出一点的,怕就一个和福。可惜和福老了,加上久长地不跟下河院来往,这院里的事,怕是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但是,有一点却清清楚楚,下河院是一天比一天颓败了,尤其到了这两代,下河院就像烂了根的老树,说倒就倒下了。庄地的爹还弟兄三个,可两个让土匪打死了,连婆娘也抢了去。庄地的爹也让打坏了命根子,幸亏庄地生得早,这脉才没断。霉气却跟定了庄地,连娶两个婆娘都死了,直到四十娶了三房,虽说也死了,可留下了命旺。

    只是这命旺……

    菜子开花的时日,下河院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新娘子灯芯一袭红袄走出来。一双绣花鞋载着灵巧的身子,从菜子沟最气派的豪宅深院走向绿盈盈的菜地。这是个新鲜事,按说新娘子是不该这么快就出门的,至少要在深院藏到开怀的时候。沟里人顿时圆了眼,齐齐地盯住那一袭水红,看碎小的脚步怎样踩过长长的青石路面。雨后的青石路泛着油光,积水在上午的阳光下宛若镜面,将新人袅袅的身姿映衬出来,有一刻新人的脚步停在了泛动的水处,好像瞄了水中倒影一眼,很快又迈开了。没有下人陪伴,奶妈仁顺嫂也不在身边,这就让看的人更为好奇。直到脚步停在地埂上,一眼的菜花映住她整个身子时,人们才松口气,原来不是去寻短见。不过也还是奇怪,不就一个菜花,有什么看头,值得犯这个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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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喜(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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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忌是个大忌,沟里人看来,新娘子灯芯赶在开怀前往外奔,无外乎两个缘由,一是想死,逃开那个只剩了一把骨头的男人。另一个缘由,还是想死,逃开东家庄地。可新娘子灯芯悠然自得甚至带了几份陶醉的样子真是让人惊慌,她咋个能这样,咋个能这样呀。一点点想死的意思都没有,妈妈哟,不想死她犯这个忌做甚,不想死她这么快跑出来又做甚?

    沟里人牢牢就把眼睛贴了上去。

    新娘子灯芯自然不知人们在盯了她望。她是让满世界的花香引到这儿的,一到地埂上,眼立刻直了。五月的阳光下,菜花像天女撒花般铺满了世界,雨水清洗过的菜子满溢着碧绿,碧绿从眼前盛开,一直延伸到望不到头的南北二山。一沟两山的菜地像一块巨大的棉被,网住了她的眼睛。花瓣上的露水晶晶透亮,耀眼得很。忍不住伸出葱一般的嫩手轻轻一碰,就有大片的水珠落下,湿了她的绣花鞋,湿了她的绿裤。空气是那样的宜人,扑鼻的香气从她一走出院门就围在身边,用力吸了一口,就觉由身到心清爽得不行。

    难道这真是自家的拥有?中医爹的话忽在耳边响起,褔路是指给你了,那可是铺满金子的路,守得住守不住就全看你了。

    新娘子灯芯顾不上细想爹的话,从她坐上花轿那一刻,她就认定自个坐在了金毡上,一条巨大无边的金毡上。现在,她又觉自个正站在金子上。

    哦,金子,耀眼的金子!

    二十二岁的老姑娘灯芯是后山中医刘松柏的独苗,中医老婆死得早,是他尿一把屎一把将灯芯拉大的,不只拉大,还教了她许多。灯芯的记忆里,爹教她最多的,除了怎样识中药,就是菜子,油坊,还有煤。起初灯芯并不清楚爹教她这些做甚,后来长大,耳朵里慢慢多出一个词,下河院。灯芯那时就想,爹是忘不掉姑姑哩,姑姑嫁到下河院,据说一天好日子也没过,守着那么大一座金山,居然连吃药的钱都没。爹可能是气不过,常常拿这些说给自个女儿听,也好让她记住,守着金山并不等于真就有金子。后来,长大的灯芯便觉不这么简单,爹的话里,偶尔地会多出些东西,一层怪怪的味儿,悟不透,却能感觉得出。灯芯也猜过,可爹不让她乱猜,爹只说,凡事都有路数,只要按路数来,到时候,不是你的都由不得。只是,爹突然话锋一转,紧张着脸说,这路是独木桥,踩上了,就没有回头,更不可错失一步,一步错,身边就是深渊,掉下去摔死都没个响声。

    爹的话总是这般危言耸听,这般令人出冷汗。可灯芯像是习惯了,她习惯了爹的打爹的骂,也习惯了爹站在山巅上朝山下凝望的目光。灯芯知道,爹的目光尽头,就是这座下河院,就是这一沟两洼的菜子,还有,就是她早逝的姑姑,爹惟一的亲人松枝!

    这个上午灯芯一直站在菜花里,中间她试着往里走了几步,露水顷刻间湿了她的裤子,豆芽似的花瓣染她一身,芬芳着实令她陶醉。可毕竟是新媳妇,她还不敢走得太深,齐腰的菜子没住她的时候,身子忍不住发出一片颤粟,觉得有轻柔的手掌撩在腿上,撩在她女儿家神秘的地方。她猛地想起娶亲那夜窜进花轿的那只手,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天呀,那只手一路上撩拨着她,有意无意的,借着轿子的颠簸要往深里去,弄得她忽儿羞臊忽儿晕眩忽儿气恼。后来,后来她仅忍不住握了那只手一下,只一下,就把女儿家的本分全给握走了。那一路,生里死里的,灯芯都没记住,记住的,反倒成了那双手,那双救了她羞了她又抱了她的手,那是第一个伸向她的男人的手啊……

    菜地里灯芯脸粉红成一片,身子下边,竟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