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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瞎子王传奇 > 第9章
    人美,嗓音也美,美得让人心跳。

    她叫龚云秀,是龚云卿的远房堂妹,年纪只比方玄大两岁,孩童时经常与方玄伏在龚逸清老人膝头听讲前朝掌故。她貌美而内秀,大概是受龚逸清老人和堂姐云卿的影响,从小喜欢诵读诗词歌赋,到得后来,竟能吟诗作赋,堪与堂姊云卿一比高低。今年春节,与自小联姻的南镇米店少掌柜王之仪完了婚。王之仪年长云秀三岁,生得唇红齿白,仪表堂堂。论貌相,亦属般配,论才华,王之仪却有点儿外秀内虚,实在不能与妻子论比。在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环境里,小夫妻俩倒也男欢女爱,过着如蜜一般甜的生活。

    听着愈来愈近的年轻女人所特有的轻盈的脚步声,方玄的脸上泛起了愉快的笑意。“秀姨,找我有事?”

    “嗯。”云秀在测字桌一旁的椿登上款款坐下,“小玄,今天生意可好?”

    “你是第四位了。”方玄与这位自小一起玩耍大的小姨开起了玩笑,“测字,还是算卦?”

    “测字。”云秀却一本正经。

    方玄闻言,不觉吃了一惊:“秀姨,当真要测字?”

    “当真,不跟你开玩笑。”

    “什么事情?”

    云秀不觉笑了起来:“小玄,你的测字是先拈字,后问事吧?”

    “呀,对!”方玄也笑了,将测字盒推到云秀面前,“拈字吧。”

    云秀伸出纤手,从木盒里拾出一个字块,看了一下,便交与方玄。

    “是一个‘范’字。秀姨,你究竟要问什么事?”

    “因为今年的新米快要上市,所以之仪上个月雇了一条船去嵊泗、岱山卖掉一批陈米。他临出门时跟我讲定中秋节前一定回转。可是如今已是八月廿三了,还不见他的影子,心里甚是不安。人们都说你的测字越来越灵验,所以也请你测个字,看看之仪啥辰光能够回来?”新媳妇思汉子,自觉不好意思,所以尽量压低嗓音与方玄道出来因。虽是说得很平淡,然而对新婚丈夫这种商人惯有的“重利轻别离”的作风,依然充满着幽怨。

    坐在稍近一些的几位茶客,还是听到了云秀的低语,相视而笑。

    “秀姨,姨夫可曾说过先去嵊泗还是先去岱山?”方玄问道。

    “先嵊泗,后岱山。”

    方玄默然片刻,便展颜笑道:“秀姨,之仪姨夫今日近午时分,便可回家了。快去做些好菜,准备慰劳他吧。”

    “小玄,你别尽跟我开玩笑……”云秀低声娇叱。

    “秀姨,这是真的。”方玄渐渐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你瞧这‘范’字,草字头加上三点,便是廿三,正应今日;右下这‘巳’,便是姨夫回家的时辰。”

    云秀本来就聪慧过人,听得方玄这么拆字解释,顿时大悟,不禁一阵心喜。脸上却仍装出不甚信任的样子:“你哄人!哪有不测字不回来,一测字就回来的事情?”

    “秀姨放心买鱼肉去吧;姨夫若不回来,大鱼大肉我来吃!”方玄笑言道。他与她平时说笑惯了。

    云秀这才满脸洋溢着笑,离开茶馆,急急去集市上买了一尾青鱼,割了一刀五花肉,兴冲冲回到家里,炊火做菜,忙碌起来。

    再说王之仪一个月前泛海嵊泗,岱山诸岛,好不容易将一船陈年大米卖尽,正欲扬帆归乡,与娇妻团聚,岂料一场风暴,将他阻困在岱山港内整整一周,待风平浪静,已是八月二十二日傍晚,想起临出门时与娇妻的中秋之约,不禁心急如焚,当下催促船家,急急扬帆起程。

    第二天近午时分,终于船入桃花港,家中灶烟在望了。

    院门大敞着。

    “云秀——”王之仪刚跨入门槛,喊得一声,便一下子呆住了。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桌刚刚烧好,正散发出热气、飘散着诱人香味的佳肴。

    云秀今天请客人?

    桌子一角,一壶酒似也刚刚烫热。

    请的显然还是男客人!

    “啊,我刚离家一个月,她竟不耐寂寞了!”一股充满醋味的无名之火,顿时在这位风尘仆仆的远行人心中升腾起来。

    在桃花镇上,云秀是屈指可数的美人之一。镇上一班年少风流小伙子,一直垂涎不已。自从结婚之后,王之仪内心却也甚是揣揣,唯恐被别的男子诱去。他是一个气量不大的男子,妻子偶或向着别的年轻男子无意地一笑,他也会生三天闷气。

    云秀刚刚做完一桌佳肴,正在内房中换一套鲜亮的衣服,听得外间声响彻云霄,竟是丈夫王之仪的声音,一阵兴奋。方玄果然未作妄言。她穿戴整齐,满面桃红地走出内房。

    又一股醋水,如狂涛骇浪一般涌上王之仪的心头。果然没猜错,这个贱女人在等野汉子!

    “之仪……”云秀一声欢叫,猛然怔住。丈夫怎么啦?脸色如此苍白难看?

    “哼!”王之仪见到妻子后的第一个声响,是通过鼻腔出来的。

    云秀顿时感觉到,丈夫这一副难看的脸色,她的心,顿时冷了下来。然而,她仍然荡溢着笑,款款迎上前去。

    “之仪,你可回来啦!这几天,把我的眼睛都望穿了。”言语之中充满着使人心醉的柔情。

    然而,愈是这样,王之仪的脸色愈是难看。

    “我问你,这一桌子菜,做给谁吃的?这壶酒,是烫给谁喝的?你究竟在盼谁来?我出门这一个多月,你在家里究竟干了些什么?”火山终于爆发了。

    云秀也终于明白了丈夫作色的原因。她感到委屈,真想大哭一场。然而,莫名其妙的蒙辱,又使她心中升腾起无比的羞恼。她那一张俏丽的脸上第一次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怒色。

    “怎么,怀疑我偷野汉子?”云秀的脸,顿时冷得如同冷霜一般,“是啊,‘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谁让你今天才回来呢?”

    王之仪一听,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感觉。

    “他是谁?”

    “……”

    “你那位相好是谁?”王之仪那张清秀的脸,开始扭曲了。

    “真要我说出来吗?”

    “快说!”

    “我说,”云秀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冷的笑,“她姓王,是一个不知好歹的蠢货?”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王之仪!”冷笑刚刚收起,云秀的眼里,已经渗满了泪水。她极力抑制着,不让泪水溢出来。

    古老的桃花镇上,并没有第二位王之仪。

    “你胡说——”丈夫咆哮不已。

    “我没有胡说。”云秀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知道你今日中午回家,我才买鱼买肉,做了这一桌好菜、烫了这一壶老酒,谁料你进门就变脸作色侮辱人……”

    王之仪如何能够相信妻子这一番话。“你怎知我今日中午回家?”“方玄说的。”

    “方玄?”王之仪心里又是一楞。自从结婚以后,他经常听得妻子将方玄的名字挂在嘴上,夸他小时候如何聪敏,叹息他父母双亡,又双目失明的凄苦命运。有时候兴致一高,写了一、两首诗,王之仪又不甚理解,她便拿去读给方玄听,回转家来,自是一番批丈夫、赞方玄的话。然而云秀与方玄是姨、甥关系,故王之仪听在耳里,虽不免泛起一些酸溜溜的醋意,却不疑有它,在妻子面前说几句自谦自卑的话也就过去了。如今又听得妻子提及方玄,以往那些已经淡忘的事情竟又泛上脑际,疑心顿时升起。

    是呵,方玄虽然双目失明,却毕竟生得唇红齿白,仪表不俗,况且尚无婚娶消息……

    “方玄说什么?”王之仪幽幽然问道。

    “他说你今天中午一定回家。”

    云秀丈夫刨根究底,便将早晨测字之事一一详告。

    “哼,我不信!”王之仪既有疑心,焉能相信这种神话一般的事情。

    “不信,你去问方玄。”

    “问方玄?他的话如何能信?”王之仪暗暗思忖。转而一想,既是妻子在茶馆里请方玄测的字,旁边自然还有别人。对,除了亲自去问,再无别的办法能够证明妻子的话是真是假了。

    云秀想不到丈夫真的会跑去找方玄对证。望着他那急急远去的背影,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伏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自出娘胎,她第一次遭受到这么大的人格侮辱。她为丈夫突然之间暴露出来的这种卑琐的劣性而痛不欲生。

    再说王之仪走到半路,被人喊住了。抬头一瞧,胡亮正迎面走来。胡亮自从几个月前贩鱼破产之后,靠着典当家中旧物打发日子,实在没有办法时,便跑到娘舅那里打点儿秋风。娘舅毕竟是镇长,身上拔一根汗毛也够他这个外甥吃喝三、五天的。平日里,胡亮尽往茶馆里钻,泡一壶茶,缩在墙角落里听新闻。实际上是等待向方玄报复的机会。他认定上次贩鱼破产是因为方玄触了他的霉头。他不信方玄的测字、占卦每次都不出差错。只要有一次出差错被人咬住,他胡亮就会从墙角落里挺身而出打抱不平,将那一块白铜牌子砸个稀烂!今天,他又在茶馆里泡了一上午,眼看已是中午,腹中开始唱起了“空城计”,他只得甩袖回家。

    不料走到石桥南堍的夫子庙前,便远远望见王之仪急匆匆迎面而来,心中不由得一惊,暗暗忖道:“方玄这小瞎子,测字果然神妙!”

    “之仪,你今天果然回来了,新娘子可等急了。”胡亮打着哈哈招呼道。

    “你也知道我今日回家?”王之仪诧异道。

    “早晨你的娘子请方玄测字,方玄要你娘子赶忙买鱼买肉,说你中午准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