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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恰同学少年 > 第75章
    两个人转头一看,原来是一辆送货的板车停在布店门口,车上堆着标有“万源纱厂”的货箱,布庄的老板正敲着工人手中的一张单子直嚷嚷:“你看看这写的什么,再看看我的招牌——康和唐都分不清,你认不认识字?”

    开慧突然站住了,饶有兴趣地看着。

    “赶紧把我的货送来,我这儿客人等着要呢!”老板转身气呼呼进了店,剩下两个工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开慧凑了上去问:“两位师傅,什么字弄错了?我们能不能看看啊?”

    工人的手里,是张送货单,上面写的是“唐记”布庄,布庄的招牌上却是“康记”。

    蔡畅说:“这是唐记,不是康记啊。”

    “看上去也差不多,我们哪分得那么清?”一个工人说,“唉!这眼看就要天黑戒严了,来回七八里,再送怎么来得及呀?”

    开慧问:“两位师傅,你们不认识这两个字吗?”

    一个工人说:“做工的,还不都是半个睁眼瞎子。”

    另一个工人也说:“真要识字,还能吃这种亏吗?”

    听了这话,开慧赶紧跟工人们说起了工人夜学的事,却不料两个工人一脸茫然,全不曾听说这回事,开慧问明了原因,恍然大悟,这才匆匆赶来,找到毛泽东。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工人报名吗?因为他们不识字、不认识广告上的字!”

    毛泽东这才醒悟过来:“你是说,工人根本不认识广告上的字?”

    “是的。我也是听那两个工人说了才知道,他们不光是看不懂,就算认识几个字的,也根本没敢去看广告。”

    “那又为什么?”

    “我们的广告不是请警察去贴的吗?警察在工人眼里,就是衙门抓人的差役,工人以为贴什么抓人的告示,怕惹麻烦,都躲着走,根本没人敢去看。就算有人看了,也不相信真有这种免费读书的好事。我碰上的那两个工人,就怎么都不肯相信,以为我跟他们开玩笑呢。”

    “原来这样。”毛泽东点了点头,略一思考,突然一挥拳头,“我有主意了!”

    四

    第二天工人下工时分,万源纱厂的门口,两面铜锣当当直响,引得熙熙攘攘的路上,正在下班的工人们都奇怪地望了过来。一帮学生带着锣鼓唢呐,各种各样的乐器,在路边拉开了场子。原来毛泽东等连夜排了一个节目,想以这个方式来说服工人参加夜学。

    领头敲锣的,正是毛泽东和向警予,两人一边敲锣一边唱和:

    “哎,都来瞧都来看。”

    “看稀奇看古怪。”

    “看刘海砍樵出新段。”

    “胡大姐路边谈恋爱喽。”

    一旁,张昆弟、罗学瓒、萧三等一帮子锣鼓唢呐洋铁碗,滴滴答答伴奏声大作。

    这《刘海砍樵》本是长沙一带最受人欢迎的花鼓剧目,如今被弄出了这番新鲜举动,着实令人好奇,当下呼啦一下,众多工人顿时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警予锣槌一抬,身后乐声止住,她团团一抱拳:“列位工友,有道是故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今天我们要讲的,便是这《刘海砍樵》的故事。”

    “列位要说了:《刘海砍樵》谁没看过?有什么新鲜的?”毛泽东接着和她一唱一和。

    “我告诉列位:有!”

    “怎么个有法?”

    “且看我们的小刘海进厂当工人!哎,刘海呢,刘海,刘海!”

    “(花鼓腔白)来哒咧……”但听得笛子、唢呐……花鼓调子的伴奏大起,音乐声中,蔡和森一身短褂、草鞋,背着雨伞、包袱,突然从观众群中钻了出来。

    蔡和森:“(唱)小刘海啊我别了娘亲,不上山来我不进林。(白)都说那做工比砍樵要好,我也到工厂(唱)来报个名哪咦呀哎嗨哟。”

    观众们的一片笑声中,警予手一背,挺胸腆肚,装起了工厂老板:“叫什么?”

    蔡和森:“(白)刘海。”

    警予:“哪个刘,哪个海?”

    蔡和森:“(白)刘海的刘,刘海的海。”

    毛泽东:“老板是问你名字怎么写的?”

    蔡和森:“(白)冒读过书,搞砣不清。”

    观众又是一片笑声。

    警予:“你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蔡和森:“唉,(唱)自幼家贫丧了父亲,上山砍樵养娘亲。我也有心把学堂进,无衣无食哪有读书的命。”

    毛泽东“当”的一声锣,冲观众:“可怜我们小刘海,论人才,原本也做得个纱厂的工头。”

    警予:“怎奈大字不识一个,只好先做了个送货的小学徒。”

    毛泽东:“一进工厂整三月。”

    警予:“家中急坏了胡秀英。”

    音乐声中,斯咏一身花红柳绿,袅袅婷婷出了场:“(唱)海哥哥进城三月挂零,秀英我在家中想夫君。不知他做工可做得好,为什么一去就无音讯?”

    她秀美的扮相与清脆的嗓音,一出场便博来了一片叫好声。

    “大姐,”开慧扎两根冲天辫子,打扮成个小丫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刘海哥来信了。”

    斯咏:“(唱)一块石头我落了地,小妹你快把书信念与我听。”

    开慧打开手上的信:“胡……胡圈圈?”

    斯咏凑上来一看:“哎哟,胡大姐喽。”

    开慧:“这明明是两个圈圈,哪里是大姐嘛?——还画都画不圆。”

    斯咏:“(白)海哥哥不会写大姐,画两颗脔心代替我啦。”

    四周观众哄堂大笑。

    开慧:“哦,(念)胡大姐,我在城里丢了命……”

    “啊?”斯咏、警予、毛泽东等齐声,“什么?”

    开慧:“(念)我在城里丢了命,一天到晚被雨淋,别人有命我无命,圈圈——哦不对——大姐有命送命来,若是大姐也无命,刘海我就不要命。”

    斯咏作焦急状:“(白)这可如何是好?”

    毛泽东、警予、开慧齐声:“赶快进城看看啊!”

    音乐声中,斯咏、开慧退场。这番新奇有趣的路边活报剧,一时间赢来了观众无比热烈的掌声与叫好。

    叫好声中,王老板夫妇也正好走出厂门,叫着仆人王福,让他备轿,那叫王福的仆人却正踮着脚挤在人群外看戏,听见老板叫他,赶紧跑来,一脸的兴奋地说:“老爷,好看啊,表小姐在那儿演戏,演得可好了。”

    “表小姐?”王老板夫妇眼都瞪圆了,夫妇俩走到人群后面,踮起脚来,果然正看到人群之中,斯咏与蔡和森一身戏装,一副久别重逢状,演得正来劲。

    开慧一拉斯咏:“大姐,刘海哥挺好的,没出事啊?”

    蔡和森:“(白)哪个讲我出哒事?”

    开慧:“你自己信里写的嘛。(拿出信来念)我在城里丢了命——这不是你写的?”

    场子一旁的警予举起一块大牌子,上面是一个老大的“命”字。

    蔡和森接过信:“(白)哎哟,我写的是‘我在城里丢了伞’嘞。”

    斯咏、开慧:“伞?”

    场子另一旁的毛泽东举起了另一块大牌子,上面是老大一个“伞”字,与警予举的牌子呼应着。

    蔡和森:“(白)对呀。(念信)‘我在城里丢了伞,一天到晚被雨淋,别个有伞我无伞,大姐有伞送伞来,若是大姐也无伞,刘海我就不要伞。’”

    斯咏:“(白)哎哟,海哥哥嘞,你硬把我脔心都吓跌哒咧。”

    开慧:“你看你这个刘海哥,(念板)我大姐,在家里,一天到晚想着你。听说你城里丢了命,大姐她心里好着急。”

    警予与毛泽东齐声:“嘿!胡大姐她心里好着急!”

    开慧:“她卖了鸭,卖了鸡,倒空了米缸卖了米。凑钱到城里把你看,原来你只是丢了伞。”

    警予、毛泽东:“嘿!原来他只是丢了伞!”

    这一段唱下来,有情节、又生动,把四周的围观的人全逗得大笑不止。

    斯咏:“(唱)海哥既然平安无事,秀英也算放哒心。三月工钱先把我,回家买米养娘亲。”

    蔡和森:“唉,(唱)提起工钱我眼泪汪汪,三个月辛苦我白忙一场。”

    斯咏:“(白)这又为何?”

    蔡和森:“(念板)上前天送货我出哒厂,要货的布老板他本姓唐。刘海我自幼读书少,一个唐字我看成哒康。跑出城外十几里,把货错送到康记布庄。等到我再往城里跑,太阳落山见月光。天一黑城里戒哒严,唐老板的生意塌哒场。厂里头怪我送错哒货,两个月的工钱全扣光。”

    毛泽东与警予一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大大的“康记布庄”和“唐记布庄”,生动地配合着他的念白,四周的工人们就算不认识这两个字,也看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又是一片哄笑。

    开慧:“这才两个月工钱,还有一个月的呢?”

    蔡和森:“(念板)昨天我送货又去结账,有个老板他冒得名堂。一共他要哒三次货,每回欠厂里八块光洋。三八是好多我又算不清账,只怪我细时候冒进学堂。他一看我算账不里手,硬讲三八是一十九。一下就少收哒五块钱,厂里头又要扣我工钱。学徒一个月才四块五,赔光哒下个月我还要补。认错一个字,算错一回账,三个月的工钱全泡汤啊全啊全泡汤。”

    斯咏:“(白)海哥哥,你明晓得冒读过书,厂里何式还喊你去送货喽,未必冒得别个哒?”

    蔡和森:“(白)大姐,你有所不知——(念板)厂里的工人有三百整,刘海我水平已经算蛮狠。斗大的字,还认得几箩筐,我就算厂里的状元郎。换哒别个更不得了,认字算数都摸风不到。写个一字他当扁担,写个二字以为筷子一双。”

    斯咏:“(白)那要是三字咧?”

    蔡和森:“(念板)写个三字他更眼生,还以为两双筷子跌哒一根。”

    这一段又让四周的观众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蔡和森:“(念板)讲得出口,写不得,别个写哒又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