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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像我这一种男人 > 第三百零九章 出差
    姜经理带我们去富贵池临近的一家饭店的路上,连巡问起为什么我对那种小道道非常了解。我回答不出,我忘记了从谁那里学到这些,甚至忘记了学它们时的心情。

    父亲工具箱钥匙丢的时候,我也同样“表演”了一次,自然,父亲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是,他认为我学坏了,我没辩解,而连巡则认为我懂的玩意不少,很像样,我更没自豪。

    人确实是最奇怪的玩意,同样一件事,不同的看法,只因为是活在两种生活里的人。我越来越厌烦提起两种生活这个词,人为什么一定要把彼此区分开来证明一部分人是异想天开的善良,而且,好像只有这种方法才可以澄清他们活的光彩,最最光彩。但我不得不承认,这种区分是我没办法逃开的。也许,我和我们也正是那些努力划开界限中的人的一个,或自卑或自大,却并不自信的划开。

    想到这,我便觉得一切没了滋味。

    “刘长洪。”姜经理把我们带进饭店的包房,介绍完后便知趣的离开了。

    连巡喜欢交朋友,把我们简单的介绍了几句后,跟刘长洪开始扯些无关紧要的话。刘长洪也带了两个人来,应该是地头蛇,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刻意装出来的凶悍样反而让我觉得太嫩。

    比起他们,我有让我更哭笑不得的事情。小腰已经养成每天几通电话吵我的习惯,尽管每个男人都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左拥右抱喜欢自由,但没有谁希望自己的手机一直安静的没有女人通话,我也不例外。只不过当小腰提起约我出来玩的时候,我撒了谎,没有说自己已经出了市。猜不到的是,没过几分钟,她竟重又打电话说自己病了,想让我去她家看看她。当我拒绝后,再次打来电话的便是她的母亲。

    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屈服了她的母亲,也许不会有下一次,我也从没想过有下一次。我没有继续撒谎,承认说我正在出差办事。电话那头空了一会,小腰冒出来焦急却小声的问起我到底出差办什么事,她根本不信我有正经事情要办。

    要我怎么说,要她怎么信?

    我真的希望鸡头现在就在我的身边,不是希望他帮我编一个在以后才会被看穿的谎话,而是我突然想看见他,想同情他,也被他同情一次。

    鸡头与牛苗分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问他。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在挎上新马子后才踹掉前一个女朋友,而且我相信,首先提出分手的不是他。男人言不由衷的时候总是会笑,对着人笑,却不会背着别人继续笑。

    所以我们都没有问。

    事后鸡头曾与我说过,他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一个人可以骗天骗地,骗别人拉屎放屁,但总会遇见一个自己不愿骗的人。

    “为什么?就因为你放过鸡?”我替他不平。

    “这就够了。”鸡头回答的却很坦然。

    老妈告诉我她认了一个干儿子,住在楼上,与我年纪差不太多,是个好孩子。很可笑,当老妈和我的这位弟弟的母亲唠家常时,那位母亲却夸奖我有闯头。但我必须说清,她从未邀请我去她家吃过饭,甚至我的那位弟弟也从未主动与我打过招呼。

    我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但我一直在计较。

    现在想想,是自己多余了。我的以前和现在已经够了,小腰的这个问题让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除了刘长洪提杯外,他的两个跟班自饮后撩起杯底,我根本没有陪,虽然借口自己酒浅,但我能看出他们两个多少有些不满。

    其中一个自称“小北京”的家伙尤其藏不住心情,竟然把满酒的杯子狠狠砸在了桌面。“长洪哥,不就是被几个人诳了钱吗?你跟富贵池的老板提提,咱自己整。”

    小腰听到我这边有人在吼,惊慌的忘记了继续压低声音,追问我到底在哪,到底要办什么事。

    “就算我骗你,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别问了,挂了吧。”那是我第一次在她放下电话前收线。恰巧包房外的走廊里有几个人正在吵架,醉酒总是喜欢这样,“你先把外面的人整干净让我看看。”我嘲笑说。

    连巡和刘长洪都不明白喝的热热闹闹的酒为什么会变冷,小北京脾气很暴,冷不丁站起身,抄着瓶子拉着身边的人走了出去。

    “啥事?”连巡转头问。

    “扎刺呗。”二郎的烟头在酒杯里来回晃着,“我把他叫回来?”

    刘长洪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我没理会这些。

    很多人都不明白都是在社会上混,为什么有的人是人见人躲的大哥,有些却被贬成家门口的地痞,包括曾经的我。但在汪洋身边,我却很快明白了这些。

    现在这个年代,很少有人会像不懂事的小孩子想象的那样,为了证明自己是否在哪个地头好使,便领着十几个到几十个哥们与别人订点放血。当然,所谓的扫场子砸地盘更是少的可怜。即使做,也绝对是放一批没名没姓的小崽子去闹闹事。

    大哥和地痞的区别,不过是在于谁能把“后事”办干净。或许,这也就是所谓的是否沾黑社会性质的区别。既然是社会,就绝对不会仅仅有打手,社会需要有警察、有税务、有工人、女人,甚至还有法官。

    我没见过汪洋办事的时候领着几个痞子,他不需要。当然,人与人的想法不同。听长胜哥说,周虎与小辛同一爱好,到哪都成群结伙,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那么快被人盯上的原因,甚至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不过这样如果能让自己满足,也没有什么不好,大部分人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满足。那些为了让别人满足的而活着的人都是伟大的人,可是,人只习惯崇拜、更多的是诋毁这种伟大的人,换成自己做,那是另外一回事。

    我经常听在和平区混的那些小痞子、小丫头们讲市里的头头道道,而且他们绝对比我认识的人要多——口头上。什么步行街接管、上海路老大、砂矿扛把子,甚至还有闲着无聊的人给市里市外的大哥分出等级排号入座。自然,无论怎么排、无论是谁排,汪洋和连巡都会进入前十。有些耳朵灵的人也会把老爷子加进去,不过年轻人大多不会这样。

    我曾问过一个小子怎么分出谁前谁后,“汪洋能打啊,xx年他在xx地,带着xx人……”他这样回答我。在和平区他自然吹嘘汪洋,到了外面,他也许会为了捧别人把汪洋踩的一无是处。

    很好笑的玩意,如果把别人打倒便能出头当大哥,我随时都能削倒汪洋,街边的小崽子也能随时把我放倒。换到十年前,甚至五年前,我也许还会相信这些大哥们都挨个比划过,但现在,全当听个乐和,心里只是替这些人感到悲哀。

    如果嘴边实在找不到人凑数,那些小子便会把一些响当当的老板加进去,不论他们到底是不是干净的。似乎人都习惯这么做,都喜欢把那些发了自己发不到的财的人想象成污水。

    但这也有道理,有钱自然有人,有人自然有排场。只要能把后事办干净,又舍得甩大把的票子,追在身后愿意“帮忙”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混久了、混油了,没人会只为了几张票子把自己卖进去。

    所以我根本没瞧得起刘长洪,他不过是急于把自己卖给老爷子的人而已。

    连巡护短的笑了笑,“闹着玩,哥们,你别当意。”

    刘长洪盯着我们看了一会,突然挂回了笑,“没事,哥几个轻点闹腾,池子的老板让我找俩人,我才把他们叫来的。闹崩了,办事不好办。”

    我登时疑惑起来,但立即又明白了这两个人的价值——这就是老爷子替我们安排好的后事。抬脚前收到钱,刚到地方又看到替自己背黑锅的人,当发现自己剩下的只是动动拳头和刀子,我已经觉得所有事情太简单,如同玩闹。

    曾经我觉得在人群里抡着家伙是件抢风头的光彩事,现在看,却是最普通最无趣的事,对我和我这种人来说。

    我瞟了二郎一看,发现他也正对着我笑。我曾经什么都不是,刘长洪的这两个跟班又能比我贵到哪里?急于在自己大哥前卖弄,却不知道早已经被人卖进了火坑。

    毕竟是长辈,我拉着二郎起身,“我跟这哥们开个玩笑,我出去看看。”

    这个玩笑多少有些大,小北京和他的哥们正在门外推搡着三个男人,而三个男人红透的脸证明他们根本听不进、也听不懂小北京的话。

    小北京耐不住性子,首先举起了酒瓶子。其中两个男人反应到很快,钻进旁边包厢里一人抄着一个酒瓶子蹿了回来。

    “我操你妈的,你想干嘛?”打头举着瓶子的男人瞪着小北京问,倒没冲过来,瓶子也是扬在脑后,手仅仅攥住了瓶嘴。

    剩下那个空手的男人已经跑掉,看来这连两个似乎要玩命的家伙是一起的,二对二,东子首先扫了兴。

    我拉着东子示意他继续看,不过都退到了门帘后。

    男人小步踱着,嘴里反复骂着同样的话,也同样问着“你想干嘛”,至于小北京,却有些胆怯的往后退。小北京的哥们多少夸张了点,胳膊抖的样子让我担心他会没力气握住那个还没开盖的瓶子。

    不过这种人最可怕,因为他确实在害怕。人一旦在这种情况害怕,或者连滚带爬的跑掉,或者干脆不知死活的与人拼命。我只是个混子,我解释不清这些,但我知道犯罪都是因为害怕担心引起的,当这些人打破让自己感到害怕担心而发狂的东西时,他们成了罪犯,而那些东西或人,成了无辜。

    看到事情变的没了意思,我立即想出去打圆场。终究慢了一步,把瓶子举在后脑勺的男人首先动了手,但这并不证明他有多少野性,只不过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而已,怕自己会先被砸倒,甚至怕自己因为害怕而转身逃跑。我没有看不起他,因为我与他一样,从以前到现在到以后,都与他一样。

    酒瓶子被他扔出来的时候小北京已经拔腿开跑,瓶子碎在地上的声音很好听,但除了溅了我一身酒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两个男人放完响,扯嗓子喊了声我没听懂的玩意便想追小北京。我和二郎先冲了过去,半拦半扯把他们留在了身前。

    “操你妈的,你想干嘛?”男人台词似乎只有那么一句。

    修鬼这时已经拎着酒瓶探头出来,俩男人于是又演了刚才的戏,钻回自己的窝重新抄出了家伙。

    东子红了眼,抢过修鬼的瓶子就要上前动手,我挡住了他。

    “有纲你就往这砸。”我低着脑袋对男人吼。

    “我他妈敲不死你。”男人喘着粗气喊。

    “你砸,你就往这砸。”我用脑袋顶着他的胸口。忘了多少步,我仅感觉到他的手在推我,其他的玩意都没落在我的头上。

    “你他妈动一动,我把你肠子都搅烂糊。”二郎发了火,抢过**的东子手里的瓶子,在旁边的墙上爆掉了瓶底,随后大步冲了过来。

    于是,我又听到了两声“礼炮”,两个男人把瓶子扔向二郎,砸在他的胳膊落到了地上,没有带丝毫的血。而他们跑的也算快,十几层的台阶两三步便到了底。奇形怪状弯曲双腿逃下楼梯的模样让我很佩服,人跑的时候永远比冲的时候更不在乎疼痛——我清楚的看到有个家伙崴到了脚脖子,一点没有影响他的速度。

    “别**追了。”我劝住忿忿不平的二郎,向站在远处的服务员垂头喊了句“对不住了”,拉着他走向洗手间。

    刚才还气势汹汹谁也不服的小北京钻进洗手间的时候已经没了脾气,“哥们,你挺邪乎,你就不怕他真削你?”

    “我他妈又不是傻逼,我怎么不怕?”我笑着说:“他不敢。”

    “你咋知道?”小北京气喘吁吁问:“他他妈的喝大了不知道要脸,换他酒醒了,我弄不死他。”

    二郎边擦鞋边骂:“你看他倒拎瓶口那德行,就是候着准备往外扔的,你怕个毛?这时候你别退,往前跨一步他就得跑。”

    “我要是想砸你,我肯定不能举着瓶子跟你废话。”我一字一字说:“下社会混是为了让别人避着咱,不是为了让别人怕咱。我这人不能喝,刚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以后咱别为这种人糟了酒兴。”

    “怕了不就避了吗?”小北京不解,但多少被我的话迷住。

    我也曾与他一样,留心迷信跟着的大哥们的每件事、每个态度、每句话,轮到自己教育别人,我感到很嘲讽。不过,我相信自己的话是对的,更相信小北京这种年纪不会理解我的意思。

    怕了不一定会避开,不怕也不一定会挡路,一切只取决于值不值。一条再温顺的狗也会在自己饿极了才寻到的肉被抢走时发疯咬主人,何况,没有一个人会比狗听话。

    但我没有解释,只是瞪了小北京一眼,他竟皱眉摆出寻思我的话的态度。

    “老头真不简单,咱人还没到,替死鬼都找好了。”出了洗手间,刘长洪已经借机把账算完,他带人离开后,连巡笑着说:“我瞅那俩小子跟你们聊的挺热乎?”

    “傻货。”修鬼不屑的骂:“以为扛个酒瓶子就能在社会上混,我瞧那意思,连那伙人为什么要被咱收拾,他们都不知道。”

    “挺烦。”连巡调过语气说:“我跟那个叫刘长洪的说了,他去找那伙外地人,找到了咱就动手,一共就三个。”

    我和其他人都觉得为了三个人大动干戈有些不值当,但都没说太过分的话。晚上住进姜经理安排的酒店后,我们五个人凑在一间打扑克,没有谁还提这件事,似乎这无足轻重一般。

    零点以后,我正准备把电话关机时,母亲却给我打了电话。“你姥爷病了,你回来看看?”母亲语气很弱。

    我登时乱了神,“什么病?”

    “心肌出了点事,血管也不顺。”母亲忽然抬高声音说:“晓峰,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什么,要是没什么事,回来看看吧。”

    我沉默了好久,我骗她的已经太多,实在不想再骗下去,于是我只能沉默,一直到她轻轻挂上了电话。挂电话前,母亲劝我注意身体,谁能体会到,这对我是多么大的讽刺。

    外公从小便希望我有出息,长大又希望我健健康康,到现在只希望我平平安安。我喜欢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喜欢的东西,我从来没有问过。以至于过年去看他,除了买条烟以外,我竟不知道送什么好。更可悲的是,一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对他这样无知。知道我准备一个人出去住时,他甚至几次要把他的房子让给我,虽然那是个小房子,但是那是他唯一一间。一个临近八十的老人愿意到外面租房子住,而把自己的家让给他的外孙糟蹋,尽管我不需要,尽管我曾经觉得是他想法多余,可我突然明白,这间房子比所有的别墅来的更漂亮。

    而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如果非要挑出几点,也许我偶尔会给他打打电话,而且间隔的时间随着我的年纪慢慢变长。也许大部分不在老人身边的人会像我一样,似乎觉得老人永远不会去世,直到他们真的去世那一天,才知道自己是错的。

    我的心情糟透了,我特别怕他现在就离开我,因为我自私,怕我没机会补偿他,这虽然不是孝顺,确是我唯一想做的。我举着烟祈了一个愿,希望老天爷让我少活五年或者十年,让外公多活三年或者五年。

    我不信神,因为我至少抽掉过上千根许愿烟,从来没实现过任何我许下的愿。不过这次不同,我突然发烧了,忽冷忽热,什么精神都没有,连睁眼似乎都要费劲我全身的力气。

    我真有点信了,而且我确实、实在希望它真的灵验。因为先前连续几天做梦的我,在那一天什么都没有梦到,很安静。

    但那只是我自己的安静。连巡发现我病了后,一直责怪我病的不是时候——那群外地人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溜达,如果他们断了线,我们回去也没脸与老爷子交代。

    我知道他说的对,于是我变卦了。我重又打开一包烟,抽出许愿烟对自己说,少活几年无所谓,只要外公能长寿就好,可是至少别让我病的这么重,我还有事情要办,去他妈的该死的事情。

    事后一想,我很看不起自己,因为过了一夜,我的病居然他妈的好了。我发烧从没有一天就退的时候,这次却退了。

    不知道我的愿会不会灵验,如果不灵验,要怪也只能怪我实在不是个东西,这个不是东西的我,又过着实在不怎么样的日子。

    “我等不下去了。”病好后,我爬起床便对修鬼喊。

    “真要是那么急,你妈就把你叫回去了。”修鬼为难说:“万一事没办干净,你回头咋说?”

    “我操他妈的,我还把自己卖给谁了吗?”我踹掉被褥,蹿到修鬼面前抡起了拳头。

    肩头挨了我一拳头的修鬼反而笑了,把我按回床头,他只是站在我身前抽烟,没有再说一句话。

    冷静下来后,我让连巡重新联系长洪。长洪回的信倒很快,当天他的朋友盯到那几个人在一间洗脚房玩了整夜。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便打车跑到洗脚房旁边候着。但没什么机会下手,洗脚房处在小红灯区,周围至少七八家同类的场子。在这出了事,警察随便找一个看场子的哥们都能问出实话。而且旁边紧挨着一条很长的早市,那几个小子出了洗脚房便钻进早市,简直让我们哭笑不得。

    下了车在早市溜达的感觉让我很别扭,看着别人神闲意定的讨价还价,我挤在人群里竟有种温暖,但我怀疑我身边的人会否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这种滋味有点孤单,我只能带上风镜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停打量着周围的人,忽然希望可以蹦出一个陌生人与我聊一些陌生的话。

    可我没这种命,几个贼爪子钻进早市中的一家早餐店,竟然有滋有味的开始打发肚皮。连巡气的把烟头戳在了市场管理所的大门上,带着我们靠在旁边,忿忿不满的骂着一会要如何泄火。

    不算太无聊,没一会我们的眼前就发生了值得一看的热闹——值得别人一看,并不能让我们感到新奇。

    一个小偷下手时被发现,z市民风很好,老百姓一起喊打,恰巧差不多**个市场监管员在附近,追了不远便把小偷擒获。

    张望了几眼,我看到小偷有些惨,穿的很脏,长相也不精明。更重要的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帮手帮他解困。这种一个人下手的小偷大多混的不敞亮,被抓住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

    果然,监管员在老百姓面前威风了一次。一位三十左右,带着眼镜的监管员追的最凶,按倒小偷后他拎拳头砸了好久,那派头大的就像评书里的武松。可惜他忘了,他打的并不是老虎,所以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举动把他当成英雄。

    原本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随着这位英勇的监管员继续表演,我心里突然泛起了愤怒,仿佛被打在下面的人是我。我狠狠拍着自己的脑袋,提醒那与我无关。

    东子压着修鬼的肩膀连蹦带跳的看着,边看边骂:“这哥们真他妈衰,一大清早干体力活不说,还被敲了一顿。”

    “操,谁他妈逛市场还揣个万八千的?”二郎不屑的骂:“这逼一看就是傻子,在这有什么好偷的。偷块八毛钱被打一顿,就当长记性了。”

    但是,那个小偷挨的打远远不是块八毛钱能扛住的,眼镜监管员竟没有停手的迹象。

    连巡终于发了火,“哎呀我操他妈的,人都他妈的躺地上了,他还在那装什么逼呢?这要是给他一把枪,他还能当场把人毙了?”

    看到连巡抻着脖子要上,我们四个小子都慌了神,急忙拉住他劝,但他还是倔强的走到了人群前。

    幸好有人替我们拦住了他——那位被掏包的老太太。

    老太太推着自行车,跑的已经岔了气。分开人群后,她竟拉着身前的几个监管员替小偷求起情来。

    “小伙子,别打了,别把人打出事了。也没多少钱,就这么算了吧。”

    总有人说世风日下,我多希望这种人多逛逛早市,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在老太太的言语下震惊。她口齿不太利索,加上情急,唠唠叨叨的说着,但每一句都让我觉得温暖,还有一点点自卑。原来善良是这么可怕,原谅更是对我和我这种人最大的刺激。

    如果,这件事仅此而已的话,我会感激自己来到这里——那位带着眼镜的督管员还是给我上了一课。

    “这种人,打死活该!”他站直身口气豪爽的喊了一嗓子。

    一个字都没有差,我想,或者我永远都不会记差一个字。

    他的表情很坚定、正当、英勇、耿直,我甚至想把我知道的有限的所有的词都用在他的脸上,然后揪过他的头发,扒下他的制服,把他的脸按在小偷的脸上,让他舔一舔血,让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我觉得我越来越敏感了,越来越偏激了,于是我撤出人群蹲在一旁抽烟。一个刚路过的人好奇的向我打听出了什么事。

    “有人打小偷,说打死活该。”

    “哦。”那人只是点头。

    我闭上了眼,我开始想我的以前,我努力想着是不是也有人这样说我,在嘴上、在心里。忽然间,人群让我觉得冰冷,我居然有了些难过,狗娘养的难过。

    “人走了,别看了。”我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推开人群拉扯二郎他们,甚至大声对连巡吼,“有个**好看的?”

    结果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包括那些监管员。但我没有看他们,我只单独看着趴在地上的小偷,我看到他居然笑着,边笑边努力解释自己的清白。

    “操你妈的,你笑个毛?”我矮身想从地上捡起什么砸向他,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我还是挥着空荡荡的手向他砸,就好像手里的空气沉重到可以砸灭他的笑脸。

    他为什么不哭呢?他为什么不哭着说自己没有偷过钱,或者哭着说自己不应该挨那么多的打?他难道不知道,有种人根本配不上笑?

    修鬼把我拉出了人群,我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骂我,可我听不清到底骂了什么。

    “人走哪去了?”修鬼怕连巡发火,接着我的话头问。

    我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指着市场另一头就要消失的人影。

    随后的事情倒让我没有太多的印象,我们跟着那几个人来到一家旅店,我们敲开了他们的门,修鬼留在门外把风后,连巡拎着刀砍在了迎头那家伙的肩膀上。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把一条毛巾按在了被连巡砍倒的那家伙的脸上。不是怕他喊,电视被我们打到了最大的音量,而且在连巡和二郎的刀子下,其他人根本不敢喊出一声。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的脸,我怕那仍是一张笑着求饶的脸。

    连巡只砍伤了那一个人,但很严重。其他两个小子被我们打了一顿,有个不开眼的小子还手,结果二郎把他放倒后,连巡抄着屋里唯一一张椅子,没命似的往他胸口、肋骨猛砸,没几下他就佝偻起身子没了动静。可是过了一阵子,他却开始咳嗽起来。连巡烦躁的把他踹到墙角,他无力摆正姿势,就趴在墙角,整张脸贴着墙竭力压制却仍就小声的咳嗽着。

    应该伤到了内脏,人断几根骨头、哪怕掉两根指头都没有大事,伤了内脏却得好好调理。那小子边咳嗽边哭,哭到开始抽嗓子时,他竟忘记了怎么呼吸,几次声音细到让我害怕他当场把自己哭的断了气。

    哭一阵、求一阵、咳嗽一阵、吐一阵,他吐了很多玩意,从血到食物再到胃水再到血,连带着我也开始反胃。最奇怪的是,连巡把他踹开后没有人再动他一下,他只是被自己吓的昏了头。

    人本来就是自己吓自己、自己骗自己,否则又哪有那么多的悲哀和惊喜。

    听着耳边的咳嗽声,看着墙上像被最劣质的毛笔玩笑出的几抹血迹,我突然想好好的睡一觉,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拉开窗帘,太阳高高在上,投下的影子撕裂大地,我就想躺在那些隙缝里,永眠不生。

    从头到尾我们没有说一句话,那些人问了好多,我们只是动手打,一直打到他们不再提问也不再解释为止。就是这样,当我刚刚发现一个小偷没有解释的权力后,我又剥夺了另一伙人解释的机会。最可笑的是,我还曾为了那个小偷感到同情,却忘了对我眼前吐着肝脾脏里的血的人同情。只因为前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后一个发现在我自己这里。别人的悲剧让我难过,我自己演出的悲剧却让我只急于等待谢幕。

    修鬼忽然跑进门,提醒我们旅店的老板刚才报警被他阻止,看样子一会还能偷着报。连巡有些扫兴,捡起毛巾擦了擦手,带着我们离开了那里。在楼下,连巡把毛巾肆无忌惮的丢给了老板,甚至不忘对他熟悉般笑了一下。

    回到我们的酒店后,我立即给姜经理打了电话。我让他把长洪叫来,捎带着上次吃饭时的两个跟班,还嘱托他去110消案。

    每次和平区出了事,汪洋都会这么做。找几个小子演打架或演失窃,装成报案的人把赶来的110搪塞住。随后他私底下出面,无论谁报警,最后的记录都会消失或者换成另一种门面。人证物证可以改,但出警记录往往不能在事后更改,这也是我们这种人最大的把柄。有些哥们说汪洋这么做太过婆婆妈妈,不过我很服,所以我也照着做。

    长洪那些人赶来时,连巡单独与他安排后事,而我则把小北京和他的哥们支到了一旁。

    大约两三千块,我翻出钱后没有数,直接塞给了他们。

    小北京很惊讶,迟疑了一阵,勇气十足的问:“哥们,要我帮啥忙?”

    说实话,听到他的这种口气,我居然有了一点后悔和感动。不知天高地厚也好,不分好赖黑白也好,至少他直肠直肚,这比现在的我要高尚了太多。

    “钱揣着。”我继续说:“我跟富贵池的经理说了,回头要是没事,你们就到那忙活。也没啥活,去溜两圈,该开的钱一分也少不了你们的,挂个保全的名。”

    “咱不提那些,哥们有啥事你直说。”小北京把钱揣进兜里,手却一直没从兜里拿出来,我怀疑他当时的心思早已不在我的身上。

    我把事情说了一遍,但仍隐瞒了那群人的真正手段和背景。“要是还有人查,哥们帮着顶一下,就说他们在店里偷东西被你们逮个正形,最多赔几个钱,姜哥给你们掏。”

    “打小偷,打死活该。”二郎忽然蹦出一句。

    顿时,我找不到话接下去。我想,二郎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一定也不会好。也许,有些人确实活该去死,但也有些人舍不得死,舍不得在这个疼的死去活来的社会上死皮赖脸的活着。他们走过错路,他们现在仍走着错路,但他们并不一定喜欢这样,他们只是可怜的懦夫,只是缺少勇气和拉扯给予他们信心的手,哪怕只有一双也好。

    “万一……”小北京的哥们轻咧着嘴角说。

    “滚你妈逼的,保安打小偷,你怕个鸡毛?”二郎不满的骂。“不爱干,我找别人。你别在这给我废话。”

    我安慰说:“撑死关两天拘留,这么大个场子还保不下你俩?一点罪都不能遭。我要不是外地人,我自己就进去坐两天等着领钱了。再说了,他们不敢告。”

    “为啥不敢告?”小北京好奇问。

    我不想对他坦白,随口说:“他们偷的钱不少,刚才去我们也没拿,就为了给老板出口气。你见哪个贼爪子被人揪出来打完,还有脸去告状的?”

    小北京的哥们这才安心的笑了起来。

    这时连巡也跟长洪罗嗦完,长洪冲我们打了招呼,叫过小北京两人继续嘀咕着,似乎担心这两个小子临场腿软扛不下担子。

    半晌,长洪露出了笑,我便知道事情已经结束。

    “我去那旅店跟老板客套客套。”长洪说完边领人离开,小北京走之前还对我打了声响指,“下次有空来,别忘了叫我。”

    “这俩傻逼。”人刚出房间,二郎便开口骂。

    修鬼和东子哈哈都笑了起来,连巡也同样嘲笑着连连摇头,“110出警记录消没消?“连巡突然问。

    我点点头,“我让姓姜的找几个人把报警的事拦到身上,没看出来,我刚提他就明白了。事完了,咱这就回去?”

    “真格的,动动手咱还行,转脑子,咱比不上这种人。”连巡嘲笑骂:“啥证据都没有,出警记录也没了,你着什么急回去?在这再呆两天,瞧瞧风。”

    修鬼把我的外公的事说了一遍,我本以为连巡会让我推掉,没想到他立即把车钥匙丢给了我,“你几个先回去吧,我在这看着。”

    我没说假话,撇嘴笑着代表感激,连巡却狠狠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你这么大,成天想着房子、想着姑娘、想着钱,但是老人跟你不一样,他们没别的还能惦着,就你一个。回去看看吧,休两天,好好陪陪你姥爷。什么情都能欠,不能欠老人的情。”

    “我知道。”我跳上车带着哥们匆匆赶了回去。

    没回和平区,也没回自己的家,我打电话问过父母后便扎去了医院。也许,就像我以前想的一样,老天不许一个人太贪,也会补偿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点希望,只要他能感觉得到——外公的病并没有母亲说的那样严重。虽然不乐观,但医生说“老头再活三五年没有大碍”。

    听完医生的话,我当时就怔在原地。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想不到自己许的愿竟然会如此贴合。不过我竟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如果真的有神,如果他看过我所做的一切事,我实在想不到他会在以后如何惩罚我。

    随行的哥们都替我松了口气,赶来的鸡头大方的把我们扯去酒吧,对我们如何放血他没兴趣,只是追问着出门这一趟都玩了些什么。

    “你真他妈缺德。”二郎推开鸡头没有回答他的话,眼角含着笑的指着我说。

    “活该。”东子插嘴说:“我瞅那两人就反向,咱也没亏他们,又给活、又给钱。”

    “操。”修鬼骂:“那点钱能干吗?”

    “那你意思,咱几个自己去背着?”我笑着反问,“李桐他爸都给咱找好人了,咱装什么仁义?”

    “就算没找,咱也得安排俩。”修鬼挠头说:“夏德良能不能知道?”

    “知道了能咋?”二郎撇嘴说:“顶天拿刘长洪他们出气,该咱什么事?”

    我突然愣了,我想不清楚自己是否考虑过夏德良,我开始怀疑,哪怕我明知道夏德良会找人撒气以向自己那群倒霉的朋友证明自己的地道,我仍会把别人踢出去做自己的挡箭牌。

    真可怕,我觉得自己变的太快。我从不相信人真的会有身不由己的那一天,那不过是给自己无能为力的胆怯找到的最好的借口,可我现在只能用这个来欺骗自己,来说服、说明自己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偏偏,我觉得我不再是了,我身边的这些人也不再是了。我和我们关心的只有我和我们,就好像其他人已经不再是人,不再是和我们同样会笑、会做梦、会难过的人。

    大概,当一个人开始琢磨、回想自己还算不算男人的时候,他早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想啥呢?”二郎看到我出神,问。

    “什么也没想。”我搪塞。

    “那俩小子一看就是脸大、命大的人,没事。”我搪塞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