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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红颜劫 > 第34章
    这金兵南下,对于他来说,也理不清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王溱对他们的理想不抱乐观,“你们想来容易啊。一入官场,多的是身不由己。便是你想全身而退,牵牵绊绊的恩怨嫌隙,也左右放你不过!妹婿平日必也与官场中人多有交涉,其中门道,应是也窥得一斑了。”

    钟离瑨沉吟不语。确实如此。这几日,为部下军卒粮饷被克扣事,他曾数度到钤辖衙中交涉,可那江知州竟几度推诿不办。他不得已又去找登州、巩州防御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卢庚,此事才终于在卢都管干涉下得以解决。从那江知州铁青的脸色,可知对他怀恨在心已是毋庸置疑。然而,此事他又不能不管,军卒的粮饷乃是军户一家的生计!当此大战在即的紧要关头,安定军心首当其冲,身兼一方兵马钤辖的江知州,不论他是纵容属下、还是自身得利,这种行为对抗金大计而言,都无疑是致命恶疽啊!

    在东京保卫战结束之后,他奉派屯驻到开封以西、登州境内。宗帅对黄河防线尤为重视,在黄河南岸修筑了许多障碍堡垒,由濒河州县守卫。登州位于皇陵重地以东,当然也是加强防护的重点。

    王溱见他沉默,问道:“妹婿可是遇上什么为难事?”

    钟离瑨道:“不瞒二哥,正在想你方才所言。”随即一笑,又道:“想来钤辖大人已经要放我不过了。”

    王溱推测道:“应是为军卒粮饷事。”

    王映淮奇道:“二哥怎知?”

    王溱道:“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此事年年有之,已是司空见惯了。我也曾与大哥一道,为郴州驻军围堵钤辖衙门事居中调停过,其中原由正是为此。否则,你道那州官大将,个个高宅广第、田园万顷,所从何来?朝官地方,暴敛成性,已非一日,此弊早已积重难返!”

    “国家危亡,强敌压境,竟然还有如此贪渎官员,丧尽天良、不知廉耻!大宋不亡,更待何时?”王映淮义愤填膺,“不知当今官家,对此可有所觉?”

    王溱看她一眼,反问道:“君王所思所虑,小妹岂会不知?贪财好色者流,目光短浅、志趣猥亵,绝非足以成大事者,轻而易举可以笼为所用,投其所好便能驱策驾驭,是故,有所贪、有所好,才是所谓‘忠良’!”官员的贪渎腐化,向来不大为迷恋君位的君王所憎恶,甚至反为之窃喜;反之,不能污之以利、惑之以色者,其志定不在小,则终究是心腹大患!就现时来说,赵构与赵桓秉赵佶一脉相承,其心态又何能出其右尔?官员贪渎算得了什么?版图大小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在皇帝位置上坐稳,父亲兄长永远都不要南归,才是最为理想的。只是迫于民心向背之大,才不得不作势北伐,若是金人又放出议和的风声,只怕赵构答应得比赵桓更快!对于开封前线一派热切期盼皇上及早核准北伐计划的军民,他实在不想说,他对北伐能否成行都难以抱乐观。

    王溱转向妹婿,忧虑道:“妹婿耿介正直,只怕官阶越高,风险越大啊!依我看,世间最可怕者,不是金人,而是小人!金人在明处,而小人却在暗处,你不知何时得罪了他,到时候,便是你想急流勇退也做不到了。”

    面对他的忧虑与关切,钟离瑨安慰道:“二哥放心!其中利害轻重,我定会再三权衡。如今,我也有家有室了,断不至意气用事,徒逞匹夫之勇。”

    “如此最好!”王溱点点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再度开口说道:“还有一事,也不知是否我多虑,便是我家小妹……”他再看妹妹一眼,道:“如今兵荒马乱的时节,家人本都不放心她前来,可是,你们夫妻也是多月未见,小妹自己也一意北来,所以,母亲特嘱我一路小心护送。如今人是已经安全送到,只是我怕这日后……”方才听妹婿提到那钤辖的贪渎,他心中就有隐忧,历来贪财、好色本是难舍难分,而当今世风又一力怂恿纵容男人的轻佻浮浪,在文官中,是蓄婢纳妾,相互炫耀;在武将中,则更是嫖妓纳娼,肆无忌惮,还每每比诸于王安石、苏东坡,说什么“王丞相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分明邪肆淫糜,还要自命风流,赠妓酬妓的诗词唱和俯拾皆是,名流高士也无一外此!

    王溱问妹婿:“我听说在军中,主将到部将家中宴饮,每每唤出其女眷侑酒,可有其事?”小妹生得如此美貌,若是被哪个色鬼觊觎,免不得又要惹出无数是非!

    钟离瑨道:“二哥但请放心!我家只有妻子,没有侍妾!上将若来,要饮酒便有,要侑酒便没有!”

    王溱叹道:“妹婿怕又要为此得罪上司了!唉!如此多事之秋,尚不知何日才是尽头!”

    ***

    昏黄的烛光摇摇曳曳,映照着久别重逢的一双玉人。执手相看,相对恍如梦中。

    “拙玉!”王映淮柔声轻唤,抬手抚上拙玉的脸庞,“你瘦了,也黑了。”

    “你还好,身子又丰润了些!”钟离瑨的目光渴切地胶着在那张魂牵梦萦的绝丽容颜上,禁不住低声叹息:“数月不见,娘子更美了!”

    “嗯?”她在他左耳下颊颈之间,摸到一道伤痕,“这是……”

    “小伤罢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早已好了!”

    她急急伸手去解他衣衫。

    钟离瑨一把抓下她的手,谑道:“娘子莫急!长夜未央,来日方长呢!”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十数处伤痕,教她看见,又要伤心落泪了。这些伤痕,是在攻占胙城一役中留下的,那时他身陷重围、拼死力敌,而终于斩杀了那员金军骁将。虽则内有软甲,外有铁甲,但是恶战激烈,刀枪无眼,毕竟难保万全。想他初来开封时,不过一个全无封荫背景的下阶军校,完全凭借着无畏无惧、骁勇善战才能累积军功直到如今,那统制军职之所来,真真正正是血汗斑斑啊!

    她狠狠嗔他一眼,被他轻笑着搂进怀里,轻轻地在她耳边倾诉:“‘相思一夜情多少,天涯地角未足长’!常是长夜漫漫时,仰首长天,见那皓月当空、星河灿烂,就禁不住要想起娘子!郴州四月,真是无以伦比的美满时光啊!”

    她抬头相询:“如今又重聚了,何以说‘郴州四月’才是‘无以伦比’?”

    钟离瑨轻叹一声,“此地毕竟临近前线,怎能比得江南安逸?就怕娘子住来不适啊。”他有些歉然道:“奈何不见娘子,我又着实思念得紧!二哥方才也曾提及,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娘子留在江南更为安然闲适。娘子可会怪我太过自私?”

    “哦!”她低呼着张臂环住他颈项,正视他的眼睛,坚定说道:“我要来!但有你在处,即便是蓬蒿遍地,也美似花团锦簇!何况这家中一应俱全,又何苦之有?我怎会怪你?我也想你!”转而又想起方才二哥所言,不免也忧心道:“拙玉,二哥所言,你可都记下了?小人之扰,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钟离瑨安慰道:“娘子但放宽心,我心下自有分寸。即便为此获罪,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无非就是发配岭南而已。本朝律例,还算得宽仁。只是又要委屈娘子了。”

    “但有君在处,心安即为家。”她坚定地低语。

    他欣慰地笑开来,问道:“娘子家居,可有些什么新鲜事体?”

    “无非家长里短罢了!谈不上新鲜。倒是你那封家书,备述大小军功,家人见了,无不为之欣喜,人人赞你神武骁勇、机谋善断,果然是大将之才呢!”

    “那么你呢?”他最想听的从来不是他人的赞美。

    她轻喟一声,目光在他清朗的眉宇间流转,叹息道:“‘见说云中擒黠虏,始知天上有将军’!”

    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漾开了笑容。

    第十四章

    王映淮忙忙碌碌地在案上铺开布匹,准备为丈夫裁制新衣。拙玉春衫已旧,而如今时节,又该准备夏天的衣衫了。

    一个瘦小枯干的丫环进来奉茶。

    王映淮抬了抬头,吩咐道:“挽翠,先搁下吧,过来帮忙。”

    挽翠将茶水搁下,过来将布匹拽直,让夫人下剪,嘴上说道:“将军吩咐,教我照料夫人好生将养。这些活计,夫人搁下,让挽翠来做吧。”

    “无妨!”王映淮道,“我无需将养。倒是你,今日的药汁可曾喝下了?”

    “已经喝下了。谢夫人关切。”挽翠答道。

    王映淮看看她,她的脸色比起初来时好得多了。半月前,当钟离瑨将她买回家来时,她一脸菜色,蓬头乱发,浑身伤痕累累,说是十四岁,可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问及她一应过往,方知是长期为主母虐待所致。

    挽翠本名芦花,父母家贫,难养众多儿女,十岁时将其卖入孙员外家中为婢。后来,孙员外私纳一妓,不能见容于大娘,便置为外室,将三个丫环派过去服侍。芦花即为其一。谁知那妓女名唤如花,听得芦花名字与自己谐音,大为不悦,斜眼打量着瘦小枯干的女孩儿道:“就你这般粗劣不堪的模样,也配叫个‘花’字?”左右瞧她不顺眼,勒令她改叫小翠,三天两头专寻她晦气。这回,如花一只红玉耳坠找不见了,便死咬着认定是小翠偷藏了起来,棍棒相加,暴打一顿,总算怂恿得孙员外将其送媒发卖了。

    小翠一边哭诉,一边喊着冤枉:“将军娘娘明察,小翠实实不是那手脚不净的人啊!”

    “唉!”王映淮叹道,“这世间偏是恶人太多!你且起来吧。这‘如花’也未见得就是什么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