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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丐仙(一)

    世家子弟高玉成,自幼学医,医术高超,尤擅针灸。不论贫富贵贱,平等对待,有求必医。

    这一日,城中来一乞丐,腿有脓疮,卧睡道旁,浑身污血狼籍,臭不可闻。高玉成乍见之下,心生怜悯,将乞丐扶回家中,悉心照料。数日后,乞丐病情好转,只是为人邋遢,身上臭味浓厚,人不敢近。

    更有一般坏处,乞丐食量巨大,一日三餐,汤饼蔬菜,吃了还吃。仆人不悦,跟高玉成说:“泼乞丐实在可恶!昔日卧睡街头,风餐露宿,哪得温饱?如今倒好,白米.果蔬,敞开供应,尚不知足。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再这样下去,家底都给吃光了。”

    高玉成不以为然,笑道:“几碗米饭,数颗白菜,能花几个钱?他喜欢吃,那就让他吃个够,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发牢骚。”

    仆人诉苦道:“少主,你是不知。光吃白米蔬菜也就罢了,可是贼乞丐不知羞耻,竟然要吃狗肉,这大冷的天,我去哪给他找狗来杀?还有,贼乞丐不仅要吃狗肉,还要喝酒,三文钱的烧刀子不喝,非得喝二两一壶的杏花春。他奶奶的,二两一壶的杏花春,你就是把我全副家当卖了,也买不起啊。”

    高玉成笑道:“不就二两银子么?瞧你这点出息。诺,这是一百两银票,你好好收着,往后乞丐若要喝酒,你赔他一起喝,若要吃肉,随他吃多少,一日三餐,顿顿供应。一概花销,全算在我头上。”

    仆人叹了口气,无奈答允。

    如此过去数周,这一日暖阳高挂,坚冰消融,高玉成亲自前往病房,看望乞丐,问道:“身体怎样,病情可痊愈了?”

    乞丐道:“公子医术如神,生死人而肉白骨,老乞丐祖上积德,身子骨早复原了。”

    高玉成道:“那就好。在这里可住得习惯?还有什么要求吗?”

    乞丐道:“要求嘛,倒真有一个,能否给我换个仆人?”

    高玉成讶然道:“怎么,仆人态度不好?”

    乞丐道:“岂止不好,简直混账。前天我说背上瘙痒,让他给我挠挠。狗奴才白眼一翻,不仅不挠,反而破口大骂,问候我亲属。老乞丐我活了四五十岁,一辈子没吃过亏,临到头来,祖宗八代居然给人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玉成道:“此事是我不对,没管好下人,你放心,我会处理的。”二话不说,找来仆人,一顿抽打。

    仆人挨打后,怀恨在心,这一晚趁乞丐熟睡,偷偷潜入卧室,放起火来。火焰冲天,浓烟滚滚。

    高玉成闻讯,大惊失色,匆匆赶来救火,但火焰凶悍,如何能救?不大会功夫,房屋烧尽,只剩下一堆黑炭。

    高玉成连连跺足,叹气道:“完了,乞丐完了!”正自气恼,平地间忽然传来一阵鼾声,凝神一瞧,只见废火堆中卷着一张棉被,那乞丐躲在被中,蒙头大睡,鼾声如雷,将他叫起,乞丐揉揉眼睛,故作惊色,叫道:“哎呀,房屋怎么没了?幸好老乞丐福大命大,没给烧死。”

    高玉成大喜若望,寻思:“哪有凡人不怕火烧?好个乞丐,真人不露相,原来是世外高手。”笑道:“道长好本事,相处日久,还没请教姓名?”

    乞丐道:“下等百姓,没读过书,起不来好名字,叫我陈九吧。”

    高玉成笑道:“道长过谦了,你若是下等百姓,那我等凡夫俗子,岂不是贱如猪狗?”

    乞丐道:“公子这句话大有玄机,正所谓众生平等,人与猪狗,原本没什么区别。”语毕,哈哈大笑。

    自此后,高玉成与乞丐相交过密,形影不离。乞丐言辞风雅,棋艺通玄,高玉成每次与他对弈,逢赌必输。于是收敛傲气,拜乞丐为师,苦练棋路,日积月累,颇具心得。

    第四百五十章 丐仙(二)

    时光飞逝,转眼一年过去。

    这一日,两人闲聊,乞丐说道:“我要走了,叨扰公子日久,实在过意不去。今日黄昏,我在园中设宴,若不嫌弃,请移玉足。”

    高玉成道:“相聚甚欢,为什么突然要走?况且摆宴请客,开销不小,哪能让您破费?”

    乞丐道:“区区一桌酒席,也花不了几个钱。”

    高玉成尚自迟疑,说道:“时方严冬,园中风急,只怕太冷。”

    乞丐道:“无妨,且跟我来。”两人踱步而出,不多时园亭在望。至园中,只觉气候温暖,有如阳春三月。又入亭中,放眼所见,鸟儿成群,鲜花似锦。

    亭中桌椅,一律镶以玛瑙,碧玉为饰,极尽豪奢。一座水晶屏风,温莹透彻,光可鉴影。屏风内别有洞天,花树摇曳,或开或落。又有白鸟似雪,往来穿梭。

    高玉成大开眼界,啧啧赞叹,用手去摸屏风,鸟儿散去,鲜花凋零,再一回撤,景物依旧,花仍是花,鸟还是鸟。

    主客坐定,一只八哥袅袅飞来,口吐人语:“上茶。”话音刚落,一头朝阳丹凤口衔玉盘,放在桌面。盘内两只琉璃盏,注满香茗,热气蒸腾,茶香四溢。

    茶后,乞丐随手卷起琉璃盏,放回盘中,那丹凤一声鸣叫,尖嘴伸缩,咬住玉盘,振翅而去。

    八哥清一清嗓音,又叫道:“上酒。”一只青鸾,一头黄鹤,翩翩自日中飞到,一衔金壶,一衔玉杯,纷置桌上。顷刻之间,群鸟飞舞,接踵而至。或献珍馐,或进美味。桌上菜肴如山,无一不是上品。

    高玉成大喜,开怀畅饮,酒到杯干。

    乞丐见他海量,笑道:“玉杯太小,不够过瘾,得换大碗。”八哥闻言,扯开嗓子叫道:“取青铜杯来!”语未毕,一只巨型蝴蝶自天边降临,大如野雁,两翼舒展,五彩缤纷。

    巨蝶献上鹦鹉杯,纯铜打造,大如米斗。一杯下去,就是数斤佳酿。乞丐略略一笑,吩咐巨蝶“劝酒!”

    巨蝶闻言翻飞,摇身一变,化为妙龄少女,绣衣蹁跹,近前斟酒。乞丐摇头道:“美酒虽好,可惜少了佐酒之物。”

    少女会意,摆动纤腰,跳起舞来。舞姿曼妙,出尘若仙。舞到酣际,少女足尖离地,弯腰仰首,头与脚齐,翻身起立。凌空扭动,不履尘埃。且舞且歌,唱道:“连翩笑语踏芳丛,低亚花枝拂面红。曲折不知金钿落,更随蝴蝶过篱东”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高玉成大喜,一把拉过少女,搂入怀中,命她饮酒。美色在前,心摇意动,忍不住摸摸抓抓,肆意轻薄。少女不悦,伸出玉手,在高玉成额头上重重一弹。

    高玉成吃痛不过,一声大叫,双眼模糊,凝神一瞧,少女已变作狰狞夜叉,凸眼獠牙,黑皮如橘,丑不可言。心中大惧,赶紧撒手,惊魂未定,浑身颤抖。

    乞丐呵呵大笑,随手拿起一根筷子,刺中夜叉尖嘴,斥道:“放肆!还不退去。”

    筷嘴相击,只听得一声脆响,夜叉应手而倒,重新变回蝴蝶,飘然遁去。

    高玉成连受惊吓,告辞而出。亭外月色如洗,随口问道:“丐兄,美酒佳肴皆自空中而来,难道贵府在九天之上?果真如此,能否带我上天一游?”

    乞丐道:“可以。”携手跳跃,腾空飞升。至一高门,口圆如井,并肩而入,门内光明如昼,脚下道路皆以苍石砌成,光滑洁净,一尘不染。不远处一颗大树,高数十丈,开满红色花朵,大如白莲。

    树下一女子,手持衣杵,正自浣纱,容颜秀丽,不可方物。高玉成本性风流,乍见女子,惊若天人,注目凝视,痴痴若呆,望而却步。

    女子见他无理,一声冷哼,怒道:“哪来的登徒子,如此放肆!”随手抓起衣杵,用力掷出,说巧不巧,正中后背。

    高玉成一声大叫,疼痛难忍,脸有怨色。乞丐情知闯祸,叫道:“呆子,得罪了‘碧灵真君’,后患不浅,还不快走?”不由分说,拽住高某衣袖,匆匆逃遁。

    至南天门,乞丐说道:“缘分已尽,从此永别。我有一言奉告:公子寿命将尽,若欲免灾,明日早起,速避西山。”用手一指,远处飘来一朵白云。

    高玉成纵身一跳,跃上云端,白云冉冉飘落,渐行减低,至地面而止。四顾一瞧,身在园中,不见乞丐踪影,花谢凋零,景物已非。

    回去后跟妻子提起此事,相共骇然。脱下外袍检视,后背上一点鲜红,奇香弥漫,久不退散。

    次日天明,高玉成裹粮入山,大雾笼罩,茫茫然不辨路径。慌乱间狂奔瞎走,失足坠入云窟,洞底深不可测,抬头仰望,云气蒸腾,目不能视,叹气道:“丐仙令我避难,始终难免。何时出此洞窟?”

    正自烦恼,洞内隐隐有光,寻觅而入,里面别有天地,正中一张石桌,桌旁三名老朽,正自下棋,见高某闯入,不闻不问,只顾对弈。

    高玉成本是棋迷,也不说话,乐得一旁观赏。末了局终,三老朽收子入盒,问道:“贵客何以至此?”

    高玉成道:“迷途坠落。”

    老朽道:“此非人间,不宜久留,我送公子回去。”随手提起高某衣领,用力一扔,高玉成只觉身躯如箭,急射而出,脚踏实地,重回山中。

    四周围景物变幻,树叶枯黄,萧萧木落,已是深秋。高玉成大惊失色,自语道:“我入山时还是寒冬,怎么转眼间就入秋了?”狂奔至家,妻、子见面,相聚而泣。

    妻子一面哭泣,一面抱怨:“相公离家避难,一去三年,音讯全无,害我相思煎熬,担惊受怕,怎么如此狠心?”

    高玉成道:“怪了,我去了这么久吗?怎么感觉也就一瞬间?”自腰中取出干粮,尽为灰烬。

    妻子道:“自相公去后,有一晚入睡,梦中见到二人,皂衣闪带,似是差役。汹汹入室,四顾张望,问我:‘你相公呢,去哪了?’我说:‘相公有事外出,你们是谁,怎么无故闯入女子闺房?’二人态度傲慢,不屑理我,出门而去,边走边道:‘怪事,怪事!’”

    高玉成恍然大悟,笑道:“此二人必是鬼差,前来索命。幸亏丐仙搭救,逢凶化吉,造化不浅!”夫妻对视,劫后余生,喜不自禁。

    第四百五十一章 崔猛(一)

    建昌崔猛,世家子弟。性格刚毅,少年时就读私塾,同伴们稍有触逆,动辄拳打脚踢,先生屡禁不止。

    到了十六七岁,武艺绝伦,手持长竿,可飞檐走壁。生平最爱打抱不平,锄强扶弱,义不容辞。为人至孝,母亲劝他安分守己,勿生事端,崔猛诺诺听命,出门即忘。

    时有邻居某某,妻子凶悍,婆婆每受虐待,缺衣少食,面黄肌瘦,奄奄一息。邻居看不过去,偷偷拿些食物,接济老母。妻子闻讯,百般诟骂,声闻四野。

    崔猛知道此事,愤愤不平,半夜翻.墙而入,割去悍妇耳鼻唇舌,致其毙命。崔母见状,骇然欲死,儿子惹下人命官司,心急如焚。匆忙找来邻居,百般劝慰,极力安抚,又命婢女嫁人,配给邻居为妻,好说歹说,总算平息此事。

    崔猛自知闯祸,跪地请罪。母亲不理,妻子一旁求情,说道:“相公鲁莽,是他不好。但既已知错,打他一顿出气,也就是了。”母亲怒气少歇,提起木杖,在崔猛背上一通乱打,又取来银针,刺破崔猛手臂,就着鲜血,刺了一副“十字花纹”,涂上红漆,以示惩戒。

    ※※※

    这一日村中来一道士,目视崔猛,说道:“公子脸现凶气,只怕难得善终。积善之家,不应有此下场。”

    崔猛道:“道长说得是,我也知道自己莽撞,时常闯祸。只是本性如此,见不得不平之事。自今往后,痛改前非,如此这般,能否免灾?”

    道士笑道:“莫问可免不可免,请先自问能改不能改。若能收敛性情,哪怕万分之一,我亦设法替你分忧,指点途径。”

    崔猛闻言,笑而不语。

    道士道:“怎么,公子不相信贫道?实话告诉你,我可不比等闲巫师,只知骗人。若想活命,还得行善。”

    崔猛问道:“怎样行善?”

    道士道:“村里有一后生,姓赵,南昌人氏,你可认识?”

    崔猛道:“你指的是赵僧哥么?这小娃娃才十二岁,除了读书厉害,也没什么特别,家里又穷。”

    道士道:“你别瞧不起人!正所谓后生可畏,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听我的劝,打今儿起,好好善待僧哥,厚加笼络。即使犯下死罪,他也能救你。”语毕,扬长而去。

    崔猛听从劝告,果真结交僧哥,饮食供给,时常周济。又与他结为兄弟,亲密无间。

    如此过去一年,僧哥前来辞行,说道:“我要走了。哥哥当洁身自好,静心养气,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举家搬迁,音讯全无。

    ※※※

    这年秋天,崔猛舅舅去世,娘俩前往奔丧。路遇一伙家丁,抓一男子,骂骂咧咧,用力殴打。

    略一打听:原来男子姓李名申,家有娇妻,美艳无双。村中恶少偶尔见之,贪恋美色,意图豪夺。李申本是赌徒,嗜赌成性,这一日恶少聚众做庄,大赌特赌,李申亦参与其中。手气太差,数十枚铜板输得精光,转身欲走。恶少一把将他拦住,说道:“李兄,大伙玩得性起,干吗要走?”李申没好气道:“钱输光了,还留下来干吗?”

    恶少道:“没钱是不是?我借给你,三分利息,要借多少,尽管开口,只是须立下字据,以免赖账。”

    李申道:“三分利息,那不是高利贷么?我可还不起。”

    恶少笑道:“还不起可以慢慢还,我又不催你。说吧,要借多少?”

    李申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