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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须经有关部门同意安排……他曾多么羡慕那些工人、农民、士兵和普通市民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呵!

    1955年苏加诺总统来华访问。我跟随毛泽东去机场为苏加诺送行。飞机起飞后,毛泽东忽然对我说:“银桥,咱们找个饭馆吃饭吧。”我提议:“咱们吃羊肉泡馍吧.我在那个饭馆吃过。”当时饭馆不到营业时间,所以事情好办。好警卫。饭馆里只有他和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毛泽东不爱吃羊肉,吃不几口,他只是深情地环顾属于饭馆的一切。这一切能够唤醒那些遥远而亲切的记忆。他还“微服私访”.到丁家花园看了一个姓了的老头养的菊花。这种活动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享受,可惜次数太少了,屈指可数!

    1958年3月13日,毛泽东参观南开大学和天津大学之后,出来正值吃午饭时间。他坚持要到饭馆吃顿饭,便来到长春道的正阳春饭馆。本来也作了安排;不会有外人进来。附近都布了哨。可是毛泽东憋的慌,到窗口望了一眼街景。就这一眼,被对面楼上一位晒衣服的妇女发现了。那妇女惊喜的叫喊:“毛主席,毛主席,毛主席万岁!”

    自从”毛主席”与“万岁”成为不可分割的词组后,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喊毛主席就必然有万岁,喊万岁就必然有毛主席。刹那间,人群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来,万岁声一阵高似一阵。尽管其中许多人想见却没见到毛泽东。这种欢呼场面同我在陕北见到的欢呼场面已经有所不同。陕北者乡喊万岁,不同年龄性别的人有各自鲜明生动的特色;天津群众喊万岁缺少各自特色,表现是的同一种形态的热烈。或者还带着盲目。

    沸腾的人群包围了正阳春饭馆。附近路口全堵满了人。交通瘫痪,交通警察也跟着挤,都想看一眼毛泽东嘛。毛泽东想到群众中去,我们自然不答应。其实这种情况这种场合走到群众中又有什么用呢?再不可能像在陕北那样捏着粪肥推着碾子与老乡聊家常,调查研究社会实际了。人和“神”只有祈祷和恩赐的关系,不可能有平等对话的关系。

    从上午一点多到下午五点多,我们被包围了六个多小时。警备区用一个排的兵力硬把一辆“华沙”小轿车推进人群,挤到“正阳春”门口。一群剽悍精壮的战士好不容气将毛泽东保护上汽车。“华沙”车小,毛泽东平时坐不进去。那夭被战士们硬塞进去了。然后,仍然由战士们前面开路,后面推车,终于冲出包围圈。事后收场,鞋帽、钢笔和手表收了七筐半。

    在北戴河,毛泽东曾因为群众喊万岁,聊不成天,发脾气。今天面对天津人民的热烈欢呼,看到如痴如狂的紧紧追随他的群众,毛泽东又不无陶醉的笑了。他也是只说了一句话:“又是一次黄鹤楼。”

    这话是褒是贬?

    事实是,以后毛泽东只要露出“随便走走”的意思、有关部门便举出黄鹤楼和正阳春的例子。即便不说毛泽东的安全,也需考虑不要惊扰正常的社会生活啊。毛泽东一生英雄,却不得不在“黄鹤楼”和“正阳春”面前低头让步。久而久之,他习惯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事实是,1949年毛泽东与柳亚子泛舟昆明湖,我亲耳听到毛泽东对柳亚子说:“你现在可以赤膊上阵发表文章。讲话,现在与蒋介石时代不一样了,你的人身安全是有保证的,你的意见会受到尊重的。”可是十年后,到了1959年,我在庐山又亲耳听他说那位“赤膊上阵”写了意见书的彭德怀:“彭德怀,军队不踉我走的话,我可以重新到乡下去组织游击队,重新建军。”这是充满自信的挑战。他相信自己远胜于相信彭德怀,甚至胜于相信集体。后来事态的发展。确实证明了他的这种自信有根据,有道理。他一句活能使整个党组织都瘫痪!他站在哪里,群众就会被吸引着朝哪跑。

    毛泽东曾经喜欢“万岁”,曾经不喜欢“万岁”。他后来厌烦”万岁”,又陶醉于“万岁”,他始终处于这种矛盾中。到了晚年;我虽然不在他身边,但是和许多人一样,可以感觉到他越来越限于口头上反对“万岁”反对搞个人崇拜。而事实上,却有意无意听任对他的个人崇拜发展起来,有意无意鼓励了对他的”神化”运动。

    毛泽东晚年有错误,错误的责任却不在他一个人身上。全党全民都应当从中自我反省才对。

    第九章

    毛泽东很“土“吗?

    土。加引号的土。

    我以为,这种“上”包含了农民的生活习性与革命者艰苦朴素的主活作风这样两个内容。从毛泽东的“上”里,你可以看到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过去和延续,看到一个伟大革命家的品格与追求。

    衣着总是首先表露出“上”或”洋”。我先讲儿个这方面的小故事。

    毛泽东从来不穿新鞋。一双新鞋拿来,总是先叫警卫人员或是卫士代他穿一段时间。旧了,他就要回来自己穿。

    战争年代,毛泽东不止一次将鞋让给没有鞋的战士穿。这是“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的表率和榜样。但是,不穿新鞋,让战士穿,是另一种性质的“问题”。什么问题?就是个人的习性。有入喜欢穿新,衣帽鞋子鲜亮是一种美。毛泽东不喜欢。他保持了农民讲求实际。实用的习惯,对于衣着以穿起来舒服为第一标准。

    “你们年青人穿新的精神,我岁数大了穿旧的舒服。”毛泽东将新鞋交给战士,将旧鞋要回来穿在自己脚上,“我们各取所好。”

    毛泽东的个人习惯和外表的落拓不羁,一半来自幼年时的农村生活,一半来自长期艰苦的战争主活。这一切是适应中国这个农业国的社会环境和艰苦的战争环境的。他经常深入农村搞调查,各种农活难不倒他。记得1958年我随他去天津新立村参观水稻,一位中央首长和当地干部说一亩地产十万斤。毛泽东摇头,说:“吹牛。”他们用灯光照,用吹凤机往稻田里吹风,让小孩往上站。毛泽东说:“靠不住,站得高跌得狠。”他说那位中央首长:“你没种过地,你就会放大炮。我种过地,十万斤不可能么,堆也堆不起来。你骗不了我。”试想,对于一个经常下乡的人,田边地头随便坐,扶犁挥镰干两下,手提粪肥与老农聊天时,穿一身笔挺的衣服合适吗?

    历史为毛泽东留下了很多很多带了一身补丁的形象。其实,他身上的补丁主要集中在外人看不到的内衣内裤以及粗线袜子上。而且这些补丁“千姿百态”.“不成方圆”。蓝布头、黄布头、灰布头,有什么碎布就补什么补丁。有时找不到布头还拿用过的医药纱布做补了。不同时期他说过这样一些不同的话:“没关系,穿里边别人看不见。我不嫌就行。”“我的标准,不露肉不透风就行”“我节约一件衣服,前方战士就能多一发子弹。…“现在国家还穷,不能开浪费的头。”“没条件讲究的时候不讲究,这一条好做到。经济发展了,有条件讲究仍然约束自己不讲究,这一条难做到。共产党人就是做难做到的事。”

    毛泽东对外衣的补丁还是“讲究“的。补了尽量选用同衣服本色相同或相近的布,补丁的形状也要尽量整齐规矩。他这样提要求:“找块好布,帮我配合适了。外衣要给外人看,太刺眼了对人不礼貌。”

    进城后,毛泽东在香山双清别墅接待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各界代表。知名人士。他要见张澜前,吩咐我说:“张澜先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了不少贡献,在民主人士当中享有很高威望,我们要尊重老先生,你帮我找件好些的衣服换换。

    我在毛泽东所有的“存货”里翻了又翻,选了又选,竟挑不出一件不破或者没有补丁的衣服。这就是毛泽东进城时的全部家当——没有一件像样的新衣服。因为他说过进京赶考的话。所以我说:“主席,咱们真是穷秀才进京赶考了,一件好衣服都没有了。”

    毛泽东说:“历来纨挎子弟考不出好成绩。安贫者能成事,嚼得菜根百事可做。我们会考出好成绩。”

    “现在做衣服也来不及了,要不去借一件?”

    “不要借了,补了不要紧,整齐干净就行。张老先生是贤达之士,不会怪我们的。”

    这样,毛泽东只好穿了补丁衣服见张澜,以后又穿这件衣服见沈钧儒、见李济深。郭沫若。陈叔通……

    可我心里总有些难过。我们共产党打了天下,共产党的主席竟连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都没有。后来,毛泽东准备上天安门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我才到王府井请王子清师傅为他做了一身新制服。

    也许因为毛泽东生性“恋旧”?他从没扔过一件旧衣服。旧得无法补了,旧衣服就变成补丁布。

    那是在陕北杨家沟,我拎着一件磨得薄如蝉翼而某些部位补丁捍补丁又厚似硬纸板的灰军装,拿给毛泽东:“主席,你看看吧,再穿就该出洋相了。说不定你作报告,在台上一做手势它就会碎成布片了。”

    毛泽东接过衣服。没有他批准,任何衣服不准扔。他将衣服小心翼翼放在大腿上,像抚摸伤病员一样抚摸那件旧衣,持平上面的皱纹。

    “它跟我参加过洛川会议呢。”毛泽东眼圈忽然湿了,茫然望着那件旧衣沉入静静的回忆。片刻,他又历数出旧衣的几件“功劳”.叹口长气:“这样吧,用它补衣服。它可以继续发挥作用,我也能继续见到它。”

    他讲这些话时的语调,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旧衣,而一位患难与共的老战友。

    随着年龄增长。毛泽东身体发胖,许多旧衣服显小不能穿了。他便送给儿子毛岸英穿。所以毛岸英身上也总是补丁捍补了,没有光鲜闪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