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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建成那日起就违背本意变成幽禁皇族专用之所的宫舍无论什么时候都门庭冷落,倍感凄凉。门楣上“永顺宫”三个字的金漆早就落尽,字形依稀还分辨得出来,门外站着一小队士兵,个个都佩刀带剑神态严肃,但凡进了这个门的人没有皇帝旨意就不能活着踏出一步。迦岚到门前的时候手下人已经拿了正亲王令牌知会当地守军官长,士兵们远远的就跪拜一地,开门落锁恭候她进入。外头一番喧哗,永顺宫内依旧一片宁静,宁静到了沉寂的地步。迦岚只带了昭彤影和一个亲信侍卫官缓步入内,走到第二重才算遇到一个人。和当时的花子夜一样,苏台迦岚也被这个容貌奇丑的妇人吓了一大跳。

    她那侍官也是从小在宫里就伺候她的一个侍卫,当下上前一步将主子护在身后,宝剑出鞘直指来人。那妇人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面对剑尖镇定的退后一步跪倒行礼,昭彤影一边咳嗽一声伸手一压剑身低声道:“此地没有刺客。”

    侍官也觉得自己紧张过分脸上一红收剑后退,目光却一直在那妇人身上打转,待迦岚说了声平身后她忽然道:“澄江……你是澄江!”一喊出几人同时看过来,她心中一惊低下了头。幸好迦岚没有追究,由丑脸妇人带着往里走,不一会看到嘉幽郡王丹绫从里面走出来。见了他们几个也是一愣,首先认出昭彤影,随后对着迦岚上下打量一番缓缓道:“殿上书记陪伴的人应该就是迦岚正亲王殿下吧——”说话间盈盈行礼。

    迦岚与丹绫年龄相近,丹绫还做过她的伴读,两人幼时一同读书一同游戏感情颇为深刻,十多年后再度相见,居然都认不出对方的样貌。一念至此,顿时生出哀叹之心。再看这嘉幽郡王,风华不再,好像比清杨还要大上几岁。两人落座后丹绫淡淡道:“今日殿下和殿上书记大人怎么有闲情雅致到我这个地方来消闲?”

    迦岚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听丹绫又道:“倘若殿下顾念罪臣与殿下昔日的情分,罪臣感激不尽,但是请殿下快回,日后末要再来。这个地方只合罪臣这样的人虚度光阴痛悔昨非,殿下如日中天不当至此。”

    迦岚强笑道:“皇姑何出此言,虽然……虽然皇姑一念之差作了错事,可圣上并没有剥夺皇姑的皇族身份。你我身上都留着苏台皇族的血,侄女来看看皇姑有何不可。”

    丹绫但笑不语,昭彤影却忽然道:“郡王,今日下官来此是想要见一个人。”

    “哦——原来殿下并非来看本王,而是殿上书记有所欲见。难道说,殿上书记想要见那个连皇族身份都被剥夺的人?”

    “下官听闻凤林公子离宫后受郡王照顾。”

    “若论先来后到,算来是本爵占了凤林的地方,一宫同处而已,照顾这两个字不敢当。殿上书记是给本爵设陷么?照顾夺爵幽禁的不祥之人,本爵应了这一声殿上书记即可可以弹劾。届时本爵罪上加罪,死有余辜。”

    昭彤影未曾开口,迦岚先苦笑道:“皇姑多虑了,本王也想见见凤林。”

    丹绫眸光一转先看看迦岚又往昭彤影身上一扫,随即唇边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殿上书记就是在等殿下这句话。身为廷臣私见因为叛变而被幽禁的皇族乃是重罪,不过正亲王愿意巡视哪里都无可厚非。”

    昭彤影顿时怒从心头起,心道嘉幽郡王啊,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一见面就挑拨我和正亲王的关系。刚刚那段话分明说我拿正亲王来当自己的挡箭牌,好吧,就算是这样也犯不着你来说穿。当下嘿嘿冷笑两声,也不辩白,觉得迦岚的眼光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心中更是恼怒。

    说话间有脚步声至,丹绫微微转头:“凤林,过来给迦岚正亲王殿下磕头。”

    迦岚抬眼看去,只看到那丑脸妇人,仔细一看才看到有人躲在妇人身后,那妇人拉了几次都不出来,还是丹绫又叫了一声,声音沉了下来。那孩子恐怕是很怕丹绫,小心翼翼的转出来仆倒在地喃喃道:“凤林给殿下请安。”

    迦岚见这孩子瘦的不成样子,好似风吹就倒,又看他神色慌张,心中一阵伤感。暗道这孩子委实比我还委屈,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就因为是个男子,无端承受了宫变得全部罪孽。想到这里示意那妇人将他带到面前软语安慰,问了他年纪,又问读过多少书喜欢什么,凤林答一句看一眼丹绫。虽然胆怯,但是口齿清晰用词文雅,可见是个聪明的孩子。几人说了一段时间话见天色渐晚迦岚起身告辞,丹绫带着凤林送到门口忽然道:“少王傅回京了么?”

    迦岚随口应道:“这两日就到。”却听昭彤影道:“郡王怎么问起王傅?”一时间声音都变了,顿时醒悟转过头来望定。丹绫神色平常,拉着凤林的手缓缓道:“不是本王挂念,是凤林一直惦念,常常说‘女官怎么还不来看我……’”

    苏台迦岚轻轻踢了下昭彤影,挑眉道:“卿的过分连嘉幽皇姑都看不下去了。”

    后者一脸无辜,伸手揉揉脚踝,苦着脸道:“臣对殿下一片赤诚,郡王不知尚可原谅,难道殿下也不知道?”

    迦岚狠狠瞪一眼,随即道:“可以了吧,现在可以告诉本王卿今日唱的是怎样一出戏。”

    “臣就是想要见一见凤林公子。”

    “卿要见那个孩子为何?”眯起眼睛缓缓道:“难道卿也和什么‘女官’一样,许多年前就在皇宫偷偷的照顾那孩子?”

    “殿下——这玩笑开不得,这可是要命的。”

    “是啊,这是要命的事,可偏偏有人身为女官长却甘冒此险,本王倒是好奇得很。这件事该归卿这殿上书记弹劾,还是该归现任女官长负责?”

    昭彤影讪讪一笑,心中暗暗诅咒丹绫,口上却道:“该归大司礼管辖。”

    “哦——原来如此。”似笑非笑的说了这么一句,斜倚着从半卷的帘子下看外面的景色忽然道:“王傅两三日内就要进京了吧,看样子本王也该好好的见见王傅。晋王累她照顾,看样子凤林也累了她不少。你说呢?”

    “王见一见少王傅也好,那也是个有趣的人,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不胜心向往之……不过,卿可要让本王失望?”

    昭彤影又苦笑一下,随即正色道:“前天驿站送来一封信是从肃阴送来,寄信的乃是玉藻前……”将玉藻前在肃阴听到的有关凤林皇子的传言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迦岚一开始沉下了脸听到最后反而大笑起来,拍手道:“有趣有趣,当初人人都说凤林乃是妖孽,力请父皇杀了他,还是父皇念他年幼不忍心杀死。而今到说是我苏台王朝的正主,世间之事岂非变化多端情趣无限?”

    昭彤影看她笑吟吟说话,可眼中看不到半点欢喜,反而冷的彻骨。她何尝不知宫变乃是苏台迦岚心中最大的痛楚,此间母死亲散,失去万承之尊远走边疆,眼睁睁看着母家亲人一个个被杀,看着昔日的师长好友受到株连身死家亡。而她明明反对那场叛乱,甚至皇帝能够那么快夺回京城她这个年少的皇太子也起到了极大作用,最后还是不得不连坐受累,其中的委屈、痛苦岂是旁人能知。

    “所以卿想要亲眼见一下凤林,看看我鹤舞巫蛊之乱可是和这幽禁皇陵的孩子有关。”

    “凤林皇子已经长大,虽然算不上成人,但是……”说到这里笑了笑:“殿下,被幽禁的皇子长大后调动残余势力乃至夺国,这样的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错,卿以为如何?”

    她叹了口气:“倘若今日臣看到的那个凤林公子能够身在皇陵而将那般流言传到鹤舞,那臣也只有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了。旁的不说,单单那份演戏的本事便可独步京城。”那孩子的羞涩、胆怯,以及那种只有常年幽禁闭塞的生活才会出现的沉默和呆滞是装都装不出来的。凤林是一个完全没有长大的孩子,虽然言辞文雅应该读过些书,可思考的深度远远没有到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程度。这个孩子身上让人过目难忘的不是聪明,更不是山河社稷玩弄掌中的沉沉,而是深深的寂寞,寂寞到了凄凉的地步。

    “臣以为,在凤林公子,与其要千里江山,只怕更愿得到一点温情。”

    “卿是在说先皇处置不公么?”

    “臣不敢,臣并无此意。臣也知道凤林公子这‘妖孽’的说法并非仅仅因为他明明是皇子却让先皇生夺嫡之心,而是因为……”压低了声音:“宫中传言,凤林并非苏台皇家的人。”

    迦岚脸色一沉,好半天才道:“卿知道的太多了。”

    “臣万死……”

    “本王不会要你死,可这话传了出去,本王也保不了你。”

    “殿下啊,难道臣会四处传扬么?”

    苏台迦岚又叹了口气:“凤林的身世在宫变之前就有传说,十四弟晚生了一个月,偏偏淑妃期间出过一次宫,算算时日反而正好。一生下来就有传言,只不过父皇不在乎,再说凤林样貌也象父皇也就压下去了。到了宫变又被人想起,这才有妖孽的指责。”说到这里忽然道:“凤林无辜,那么嘉幽皇姑呢?”

    昭彤影但笑不语。

    迦岚也跟着笑,两人相对笑了一阵,昭彤影方道:“臣有同感。嘉幽郡王这四年幽禁变化实在太小了,只变在容颜,心智气度宛若当年。”

    “皇姑的消息也颇为灵通。”

    “殿下若是问起,那必是前些日子花子夜殿下的不是。”

    “哦,王兄也去看望了皇姑?”

    “花子夜殿下恐怕是去散心的。是时王傅离京未久,难怪正亲王心情不安,信马由缰这才到了嘉幽郡王的处所。”

    迦岚淡淡一笑,缓缓道:“就定在王傅回京后的第三天,卿也来作陪。另外,凤林消瘦如此委实可怜,本王要找个机会为他多争取些好处,到时候再去皇姑那里坐坐,想起来十来年不曾和皇姑下盘棋了,到时候卿也来观棋如何?”

    昭彤影含笑欠身:“臣遵命。嘉幽郡王的棋局,臣也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