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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就不喜欢看了呢?班长,以后我天天第一个起床,值日也不偷懒!野外生存我再也不偷偷带吃的了,我把咱们班丢掉的红旗给扛回来!”

    田大牛始终没有睁开眼。

    林锐哇一声大哭,扑在田大牛身上:

    “班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林锐啊!都是我不好,我一直气你!我说你唱歌走调,笑话你,你怎么也不打我啊?!都是我不好啊,班长——你醒醒啊,你别睡了!咱们还要训练啊!你不是说咱们要争第一吗?班长,我给你争第一!我保证我什么科目都是第一,给你挣脸!班长——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气你!”

    林锐跪在田大牛旁边泣不成声,鼻涕和眼泪流在一起。

    哭声当中,林锐看见了一双蹭亮的军官皮鞋。

    他哭着抬起头,看见了笔挺的军官制服。

    接着看见了一张黑得吓人的脸。

    “大队长!你下命令啊!你命令田大牛班长起立!他最听你的话!”

    林锐抱住何志军的腿大哭。

    何志军抚摸着他的光头,无语。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

    林锐抬起泪花闪闪的脸。

    何志军看着他:

    “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睚眦即杀人,身比鸿毛轻。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今欲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林锐的哭声渐渐停止了。

    何志军的声音洪亮起来:

    “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林锐的眼泪停止了。

    何志军的眼睛闪闪发光:

    “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林锐慢慢站起来。

    何志军看着他的眼睛: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林锐看着自己的大队长,脸上还挂着泪花,还有孩子的稚气。

    何志军拍拍他的肩膀:“这是战士最好的归宿!田大牛是真正的战士,真正的战士是不会甘心老死在床上的!”

    林锐看着何志军的黑脸,郑重点头。

    “站直了!田大牛是不会想看见你哭哭啼啼的样子的!”

    林锐立正。

    “向右——转!”

    林锐向右转。

    何志军高喊:

    “听我口令!——敬礼!”

    两人敬礼,对去往天国的田大牛敬礼。

    何小雨赶到医院,第一个看见的不是方子君,而是何志军和林秋叶。林秋叶是被何小雨的电话叫来的,她推掉手头的事情立即赶到医院,方子君是她的养女,在她眼里是和亲生女儿一样的。何志军怎么来了,何小雨是没想明白的。

    想明白想不明白都不关键了,关键是张雷现在怎么样了,方子君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就是有没有刘晓飞的消息。

    但是看见父母站在一起她还是愣住了,因为很久没看见他们在一起了。

    林秋叶的外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头发烫过,还染黑了,脱下军装以后一身职业女性的套装更衬托她的秀丽不减当年。连何志军刚刚看见都不由一愣,这么多年看习惯的媳妇完全焕发了青春啊!

    站在林秋叶面前的何志军还是老样子,陆军上校常服,黑脸。

    “你最近好吗?”想了半天,何志军冒出来一句。

    林秋叶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你老婆吗?怎么还问什么最近好不好?你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我打过去就是忙忙忙,接电话都没什么时间!现在问我好不好?!

    林秋叶鼻子哼了一声:“你呢,好吗?”

    何志军笑了一下:“还好,部队……”

    “你什么时候在我跟前能不提部队?”

    “我是军人,我不提部队提啥?”何志军不明白。

    “你跟我提了20年了!”林秋叶说,“你不烦啊?”

    “不烦,再过20年我还是说部队。”

    “唉……”林秋叶就苦笑,“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说点家里的事儿啊?”

    “家里不是有你吗?我还操心啥?”何志军眨巴眼。

    “死鬼!”林秋叶就捶他。

    何志军嘿嘿一乐,笑容又消失了。

    “怎么了?”林秋叶问。

    “我的一个战士,牺牲了。”何志军的脸很严肃。

    林秋叶就不敢多说话。

    “他是个好兵,我要给他请功!”何志军的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闪动。

    林秋叶给他拂去上衣的尘土:“你自己也多注意,你的身体和年轻时候不一样了,别那么熬。”

    “我不熬行吗?”何志军眼睛发红,“我倒是想不熬,但是我不能不熬!我的战士都很年轻,他们要执行任务!他们如果没有训练过就去执行各种险难任务,出了事情我是有罪的!”

    “我知道,别说了。”林秋叶点头。

    何志军咽下下面的话。

    林秋叶靠在他胸口:“今天能回家吗?”

    何志军张张嘴,被问愣了。

    还没说话,何小雨风风火火进来了:“爸!妈!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子君姐呢!”

    林秋叶急忙离开何志军恨不得一米远:“她打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

    何小雨出口气:“张雷呢?张雷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林秋叶说。

    何小雨喘着气:“爸,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的一个兵,执行任务牺牲了。”何志军低沉地说。

    “啊?!”何小雨急了,“什么任务?是不是跟刘晓飞在一起?!”

    “刘晓飞?”何志军想,“哪个刘晓飞?”

    “就是陆院的刘晓飞!刘凯叔叔的儿子!”何小雨快急哭了。

    “哦,你是说他啊!”何志军恍然大悟。

    “到底在不在一起啊?!”

    “我,我不知道啊?”何志军说,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这人!”何小雨一推他山一样的身躯,“不知道就不知道,还跟我吊胃口!让开!别挡道!”

    何志军赶紧让开,何小雨风一样蹭蹭蹭跑过去了。

    何志军看着女儿的背影没想明白:“刘晓飞?刘晓飞?刘晓飞是不是执行任务和她什么关系?她着急什么啊?”

    林秋叶哀怨地看着他,不说话。

    “坏了!坏了坏了坏了!”何志军明白过来了,“坏了坏了!”

    林秋叶看着他,苦笑,心说你刚知道。

    “坏了!”何志军痛心疾首,“怎么,怎么她,怎么她跟刘晓飞……”

    林秋叶苦笑点头:“女儿长大了。”

    何志军张着嘴怅然若失:“长大了?怎么就长大了呢?”

    “19了,你说呢?”

    何志军张着嘴还是怅然若失:“女儿长大了?小雨长大了?”

    林秋叶又来气了,一捶他:“你这是当的什么爹啊?女儿多大你自己不知道?”

    何志军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自己念叨:“刘晓飞,陆院侦察指挥,陆军学院——是陆军,不是空降兵,不是海军陆战队!好,是陆军就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女儿要嫁,就嫁给陆军!”

    “你这是什么逻辑!”

    林秋叶恨不得一脚踢死何志军。

    何小雨风一样飞到手术室门口,呼哧带喘:“张雷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张雷的队长说。

    “刘晓飞没事儿吧?”何小雨抓住他。

    队长想想,摇头。

    何小雨松口气,又抓住队长:“我姐姐呢?!”

    方子君还在睡,但是睡得不沉。何小雨一进去,她的眼睛就微微睁开了,眼泪滑过洁白如玉的脸颊。

    “姐姐!”何小雨抱住方子君,眼泪流下来。

    “小雨,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方子君用她细若游丝的声音说。

    小雨抱着方子君:“姐姐!你别多想,没事的!张雷一定会挺过来的!”

    两人抱着哭成一团。

    “手术中”的灯灭了。

    大家都起身。

    张雷的父母站在门口,着急地期待着。

    院长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

    “怎么样?院长?”张雷的母亲着急地问。

    “你别嚷嚷!”张师长呵斥她,“让院长慢慢说!”

    “他很强壮。”院长说,“非常非常强壮……”

    大家就都等着他说下面的。

    “他的生命力,是我见过最顽强的!”院长说,“他活过来了。”

    这一片耀眼的白色,是到了天堂了吗?

    如果不是,怎么还有那么多星星?

    张雷微微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浑身无力,犹如在空中飞行。

    “他醒了!快快快!他醒了!”一个护士高喊。

    张雷感觉到自己身上很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方子君跑进病房,看见张雷醒了,脚步却慢下来了。

    张雷看着她美丽的脸,露出笑容。

    方子君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

    ……

    张云血肉模糊,从嗓子眼里面挤出:“烟……”

    ……

    方子君回神过来,对着奇怪地看着她的张雷露出笑容: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