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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风云初记 > 第21章
    “那你还弄这个玩意儿干什么?是为的换饽饽吃呀!”春儿掩着嘴笑。

    “你不要小看这个!”变吉哥红了脸,“这是宣传工作。买一个回去,大年三十儿起五更,挂在门口,出来进去的人全能受教育,不比买别的有意思?”

    “还是变吉哥,”春儿笑着,“又有认识,又有手艺儿!”

    “我大大小小也是个抗日的干部,时时刻刻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变吉哥安排着一个又大又好的灯笼说,“回来把这个送给你,过年就挂在这篱笆门上!”

    春儿问:

    “变吉哥,你现在是个什么干部呀?”

    “五龙堂农民抗日救国会的宣传部长!”变吉哥郑重的回答。

    “想起来了,”春儿说,“有个事儿和你商量一下,我们想成立一个识字班,你当我们的先生吧!”

    “唉!你们村的大学毕业生,像下了雨的蘑菇,一层一片,怎么单单请我?”变吉哥说,“我可不敢在圣人门前卖字画呀!”“那些财主秧子们顶难对付,”春儿说,“你不去找他们,他们说你瞧不起他,你低声下气的去求他吧,他又拿着卖了。在背后造谣言,看哈哈笑儿,才是他们的拿手戏。有几个好的,全出去工作了,剩下一帮小泡荒子儿,教起书来,也不见得行,谁知道他能把我们教好,还是教坏了呢?再说好人家的妇女,谁愿意叫他们教?

    那些贼眉鼠眼,屁屁溜溜的,你不招惹他,他还瞅空儿楞着眼看你,好像解馋似的,再叫他对着脸讲起书来,他会连他家的大门冲哪边开,都忘掉了哩!

    我们不找他们,你是咱这一带的土圣人,我们就是请你,咱两村离的这么近,像一村两头,你每天晚上来教我们一会儿就行了!”

    “你说的也有理。”变吉哥说,“抗日的道理,我不敢说比谁知道的透彻,可是心气儿高,立场准没错。我回去和我们主任讨论讨论,看合不合组织系统,我先不能自作主张。”

    “好吧!我先去卖线子,等散集的时候,你到我家里,我还有件事儿求你哩!”春儿说着,摇摆着头发欢跳的跑到线子市上去了。

    她卖了线子,到洋布棚买了七尺花布回来,已经晌午错,变吉哥也收了摊儿,把筐子挑到春儿的院里。春儿先进屋扫了扫炕,放上小桌擦抹干净,请变吉哥炕上坐。她又去烧了一壶水,倒了一碗放在桌子上。变吉哥说:“你这是待新客吗,这么费事?”

    “我求你给我写封信。”春儿说,“我去买纸,捎着借笔砚来。”

    “我什么也带着哩,你把我那筐提进来就行了!”变吉哥说,“谁求我写信,我也是赔上纸墨的。”

    他盘着腿坐在小桌旁边,铺摊开纸。春儿立在炕沿边,给他研着墨。

    他问:

    “给谁写呀,给你父亲吗?”

    “不是,”春儿说,“给一个人。”

    “怎么个称呼?”变吉哥提着笔问。

    “你这么写,”春儿红着脸,在纸上指划着,“你写上我姐夫的名字,可是上面的口气儿,要说给另外一个人听。”

    “我没有写过这样的信。指桑树骂槐树,那怎么个写法哩!”变吉哥把笔一放说,“平常说话行,嘴里说着,眼里斜着。在信上就难了!”

    “写吧,不难。”春儿说,“你先写上俺姐夫的名字。”

    “写上了。”变吉哥说,“下边怎么说?”

    “下边写,”春儿说,“我问他们这次打仗打胜了没有?我又给他做了一双鞋,他穿不穿?我在家里也没闲着,道沟挖好了,开春就去拆城。俺姐姐和她公公都结实。不识字是很遭难的,叫他学习认字。”

    “唉,”变吉哥连忙写着说,“我这不是写信,我这是做开会记录!可你也得有个前后条理呀,叫他学习认字,高庆山的文化不是不低了吗?”

    “这是和别人说话,你照着我的口气儿写就行。”春儿说,“下面写,我现在是妇女自卫队的队长,我们出过操,正月里,就成立识字班,我也要去上学。麦子雨水大,明年收成错不了,只要仗打的好,不叫日本鬼子过来就行!完了。”

    “完了。”变吉哥跟着说,“这不是信,这是天书!”

    二十八

    春儿把信带在身上,到姐姐家去,好找个顺便人捎走,另外,心里有些事,要对姐姐谈谈。

    到了五龙堂,堤坡上姐姐家的小屋,整个叫太阳照着,几只山羊,卧在墙边晒暖儿。

    小屋的门紧掩着,春儿听听:屋里不只姐姐一个人,好几个妇女在说话,她推了推门。

    “谁呀?”屋里安静下来,听见姐姐下炕来问。

    “我。”春儿说,“大白天上着门子干什么?”

    “我妹子来了。”姐姐和别的人说。

    “她是吗?”一个妇女小声问。

    “还不是。”姐姐也小声说,“你们先等一等,我出去看看。”

    姐姐慢慢开开门出来,随手又把门带上,对春儿说:“你这个时候跑来干什么?”

    “哈!上你这里来,还得看看皇历,择择好晌?”春儿一下子不高兴起来。

    “我们正在开会呀。”姐姐笑着说。

    “开会是什么稀罕儿?”春儿说,“区上的会我也开过,县里的会我也开过,就没见过你们这小小的五龙堂开会,关起门子来!是占房,怕人冲犯了?”

    姐姐说:

    “好妹子,你先到河滩里玩一会儿,散了会我叫你!”

    “我偏进去看看,净是些什么贵人?我不信我就见不得她们!”春儿噘着嘴,往前迈一步。

    “你看你这孩子,人家开的秘密会!”姐姐拦住她,“是党的小组会!”

    春儿站住了,她的脸红了一下。对姐姐说:“好吧,我就听你说,去玩一会儿。”

    “好孩子,”姐姐给她拍拍身上的土说,“我们很快就开完了,你可不要走!”

    姐姐转身进屋里去了,春儿离开那里,她嘴里“哦,哦,”的招呼着那几只山羊,羊们爬起,跟着她来了,她带它们到河滩里去找草吃。

    阳光铺在河滩上,春儿有些发闷。党的名字在她心里响着,有一种新奇的热烈的感觉。

    这个贫苦的、从小就缺少亲人爱抚和照顾的女孩子,很容易被这个名字吸引,就像春水阳光和花草一样。

    她知道姐姐和姐夫都是共产党员,芒种也可能是了。凡是她的亲人,都参加了这个组织,就是她还没有。关于共产主义,这个女孩子能够认识到什么程度呢?很难测验。她能记忆的十年前的一次暴动,是为了穷苦的人们,在她感到亡国的痛苦的时候,他们又回来组织了抗日的队伍,进行广泛的动员,建立了政权,并且支持她打赢了官司。她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些:共产党保证了她的生活的向上和她的理想的发扬。

    她要加入这个队伍,为它工作,并用不着别人招呼一声。她已经参加了妇女救国会,参加了妇女自卫队,早就认定自己是这组织里的一员了,可是现在看来,还有着一个距离,她被姐姐关在了门的外边。

    她要参加党,她要和姐姐说明这个愿望。她很快就决定了这个愿望,她抚摩着大母羊身上厚厚的洁净的绒毛,抬起头来,面对着太阳。

    姐姐送走了别人,回头站在堤坡上向她招手,她带着羊群跑了回去。

    “你不要不高兴,”姐姐笑着说,“不是组织里的人,就是亲生爹娘,夫妻两口子,也不行哩!”

    “别充大人灯了,”春儿说,“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什么理儿也不解哩!”

    “我怕你不明白,”姐姐说,“离年傍近了,你不在家里操扯操扯吃的,跑来干什么?”

    “可说的是嘛!”春儿笑着说,“就为的是在家里吃不上,才跑到你这里来,站到大河滩里去喝冷风呀!要不,给你家当个羊倌,求姐姐赏碗面吃吧!”

    “我知道你多心了!”姐姐说,“妇女自卫队的工作,你领导的起来不?”

    “凑合子事呗,反正什么也做了,”春儿笑着掏出信来,“你给找个可靠的人捎了去!”

    “给谁的信呀?”姐姐问。

    “给我姐夫,另外也捎带着芒种。”春儿背过脸去,引逗那个爬在炕上的关东小孩去了。

    “那天我公公回来,说起给你寻婆家的事儿来。”姐姐说,“十八九的人了,你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春儿把脸凑到孩子的脸上说,“这孩子可胖多了,就是不忙。”

    “是心里不忙,还是嘴上不忙?”姐姐问。

    “两不忙。”春儿站直了身子,面对着姐姐,“我心里着急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呀?”姐姐问。

    “姐姐!”春儿庄重热情的说,“你介绍我入党吧,我想当一个共产党员!”

    姐姐很高兴的答应了她。

    春儿回到家来,热了一点剩饭吃。天黑了,她上好篱笆门,堵好鸡窝,点着小煤油灯,又坐在炕上纺线。

    她摇着纺车,很多事情,在她眼前展开,心里很是高兴。

    她思想一些关于妇女的问题,她的知识不多,心里只有那些小时听书看戏得来的故事。

    在灯影里,她望着墙上那几张旧画儿,丈夫投军打仗去了,妻子苦守在家,并不变心。每一幅的情节,她都懂得,也能猜出那女人说的什么,想的是什么。“可是都没有我们好,我们除了纺线织布,不是还练习打仗吗?”

    窗户纸微微的震动,她听见远远的地方,有枪炮的声音。她停下纺车,从炕上下来,走到院里,又从那架小梯子上,爬到房顶上来。

    她立在烟突的旁边,头顶上是满天的星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霜雪,落在了屋檐上。东北天角那里,有一团火光,枪炮的声音,越过茫茫的田野。

    我们的部队在那里和敌人接火了,她的心跳动着,盼望自己人的胜利。在严寒的战斗的夜晚,一个农村女孩子的心,通过祖国神圣的天空、银河和星斗,和前方的战士相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