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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妻爷的战争

    “言有象,事有比;其有象比,以观其次。”——《鬼谷子》

    “仁者为师,可以知慈厚;智者为师,可以矢志远;辩者为师,可以明事理;逝者为师,可以通古今。”这是我的妻爷让我受用终生的一句赠言。

    200*年4月19日06:03(续五)

    战争是什么?

    有人说,战争就是战争。其实,这等于没做解释。

    有人说,战争就是打仗。其实,打仗只是战争的一种手段,而且不一定非要成为主要手段,更没必要成为唯一手段。

    有人说,战争是一门艺术。我不知他会再把艺术比拟成什么?会不会说,艺术也是一场战争呢?

    有人说,战争就是武器与武器之间的对话。那么,怎么解释青龙郾月刀离开了关云长的手中就没有了威力呢?又如何解释中国人用三八大盖让一个拥有世界上装备最精良武器装备的军队的将军不无自嘲地说:“我获得了一个丝毫不值得称道的称号,我是这个国家历史上第一个在一场没有取得胜利的战争中签字的将军?”

    我是一个军人,战争是我的天职。可是,我是为战争而生的,但同样矛盾的是我却要尽一切可能避免战争的发生。所以,我选择战争这个职业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和平!这个世界可能永远不缺乏会开枪打仗的军人,可似乎永远缺乏不仅会开枪,同样还会少开枪,甚至不开枪就能取得连开枪都取得不了的胜利的军人!

    对于战争的理解,我有我的看法。这些看法,不仅仅来源于军校,来源于我的教官,来源于各类理论文献和经典著作,也同时来源与我的长辈。

    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我妻子的爷爷,我一般尊称他为妻爷。

    我和妻子的婚礼妻爷没能来参加,我们便利用婚后的第一个假期回老家去看他。

    妻爷对我们的到来非常高兴,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瓶茅台拿了出来。根本没有酒精吸收细胞的我和同样不胜酒力的妻爷那一天都有点微醉。那顿午饭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最后晚饭也就接着午饭开始了。

    那是我和妻爷间的第一次长谈,我们的话题是从抗美援朝开始的。

    妻爷参加过抗美援朝,是38军113师敌工科的一员干事,55年被授予上尉军衔。

    我说:“38军号称‘万岁军’,军长是梁兴初,政委是梁必业。”

    “‘万岁军’是二次战役后彭老总在电报上叫的。军长和政委他们俩是亲叔侄,梁必业是叔叔。”妻爷给我补充道,他对我对38军的了解有点吃惊。其实,我当时正巧在读一本书——《38军战史》。

    妻爷参军的过程颇有点传奇色彩。

    妻爷的父亲和我姥爷一样也是一位在当地赫赫有名的中医,而且对子女的学习要求也同样严格。妻爷老家所在的山区非常贫穷,但妻爷的家庭在县城里面,再加上自己的父亲在当地开了两间药铺,所以妻爷小时候的家境相当不错。不过,妻爷的父亲和我姥爷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妻爷的父亲将经营药铺的利润全拿来在山区老家买了地,雇了人耕种,还收租子,于是解放后妻爷和我岳父的家庭出身就被定成地主。我姥爷开药铺赚的钱本来也准备回老家买地、雇人、收租子,可是还没等他行动,解放军就进了城。于是,我姥爷的出身就由于他那在家务农的父亲而定成了中农。

    在妻爷家庭所有的孩子们中间,要数妻爷读书最勤奋,也最受自己父母的疼爱。

    民国23年,妻爷考上了省立师范学院,成为当地山区周围几个县里的首位大学生。在妻爷之前,这里只在清末光绪年问出过一个举入。妻爷的父亲破例将自己的药店歇业三天,在家里摆了十几桌流水席大宴宾朋。妻爷一夜之间成了当地家喻户晓的名人。

    到了妻爷大学毕业那一年,那个县的县长亲自跑到省城邀请妻爷回到县里任该县第一所完小(就是有初中班的小学)的校长,随身还带着妻爷父亲的亲笔信。当时,省立师范学院已经同妻爷谈过,希望他留校任教。而且,和他同班的一个省城大户人家的大眼睛的女同学和他交往甚密。这位大眼睛女同学也非常希望妻爷留在省城。但妻爷最终还是跟着县长回到了山区小县的县城,那个大眼睛的女同学也就随之没有了音讯。

    后来我同我岳父聊天,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大眼睛姑娘的事情。我岳父说妻爷对他们这些子女都相当严厉,他38岁时还挨过妻爷的老拳呢!他们这些子女根本不敢和妻爷多说话,更别说开玩笑了。我说,妻爷为什么会给我聊那么多呢?我岳父说,这可能就是隔代亲吧!我妻子则认为这都是她在结婚前定期将我在报纸上、杂志上发表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寄给妻爷的结果。她宣称曾听三姑夫说,妻爷曾在不同场合亲口夸过我,说我的文笔不错,很有灵性,不俗气。

    当时,大眼睛姑娘的事情是由一直在旁边不停地向我已经满登登的碗碟里加菜的妻奶说出来的。妻爷并没有生气,而是眯着眼睛看着妻奶,身子惬意地向椅背上靠着,微配的脸庞发红、发亮。

    妻奶说,实际上不能医那个大眼睛姑娘。她的父亲是省政府的一个大官,他对妻爷的选择很是生气,怒斥自己女儿怎么会看上一个不知好歹的小于。他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再跟妻爷来往,更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嫁不出去。妻爷走时,那个大眼睛姑娘曾哭着追到火车站送别妻爷,她的身边一直跟着她的两个家人。

    妻爷说,男人可以无家,但不可以无业。他留在省城只能建一个在前人荫遮下不错的小家,而回到老家却可以创一番前人没有的事业。

    后来,我在当地的《县志》里果然发现这样的记载:“民国27年10月,本县第一所完小开学授课,首任校长关苔康。”

    妻奶说妻爷还有三怕:一怕兵,二怕宫,三怕哭闹的女人。所以,她从没有在妻爷面前流过眼泪。

    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妻爷是由于害怕“哭闹的女人”而与大眼睛姑娘分的手,还是由于与大眼睛姑娘分手而害怕“哭闹的女人”其实,我一直认为妻奶的眼睛同样很大,我实在不敢想象那个大眼睛姑娘的眼睛还能大到哪儿去,我也不知道妻爷是不是因为妻奶的大眼睛才喜欢妻奶的。

    妻爷回到县城是件是轰动的事情,因为他不仅是这座县城第一所完小的第一任校长,而且还是全校最年轻的教师。那年他才刚满十九岁。后来妻爷对我的偏爱大概也有我同样十九岁大学毕业的缘故,不过我可远远没有妻爷的风光。

    妻爷说,他在开学的第一天早上领着全校师生到学校的操场上诵读课文。那天全城的男女老少几乎倾城而动,学校操场竹篱笆的外边让入围得水泄不通。妻爷很是兴奋,因为他选择这种“早读”方式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够唤起民众对教育的关注和兴趣,同时希望能够让朗朗的读书声吸引更多的学生进来读书。可惜,没过多久,疲于生计的围观者们渐渐失去了对这个“新鲜事物”的兴趣,大概觉得它过于单调和无趣,远不如大戏好看和刺激。于是,围观者逐渐减少,最后近乎绝迹。

    妻奶是近乎绝迹的围观者之一。妻奶是县城里那个光绪年问举人的孙女。那年她已经二十一岁,在当时已经绝对属于大龄青年范畴了。妻奶的举人爷爷对这个最小的孙女疼爱有加,从小象宝贝似的捧着。惟有两件事情让他对孙女很不满意:一是妻奶生下来就喜欢满世界乱朗,性情象个男孩,可就是不喜欢读书写字。二是虽然妻奶被人称为全县最漂亮的姑娘,提亲的媒婆也快踏破了举入家的门槛,可心高气傲的妻奶却没有看中一个。那年头也就是大户人家才会出现这样的大龄女青年,小户人家的姑娘大多十六七岁就嫁了人,谁家也不会允许一个“赔钱”的姑娘赖在家里不出阁。

    妻爷领着师生在操场上诵读的第一天妻奶就去看了。

    妻奶说,那天妻爷穿一件青布长衫,高挑瘦弱的身子站在一个土台子上,右手拿了一本书,左手在身后背着。妻爷的声音洪亮宽厚,他一领读,四周总是鸦雀无声,相比之下,反是台下几百号人的齐声跟读没有了气势。

    妻奶说,妻爷最潇洒的是书读到中间要翻页时的动作,只见妻爷右手将书一抖,书更散开,妻爷的左手顺势往下一页的中间一插,又再一抖,书便完成了翻页和换手两个动作。接着,妻爷就左手拿书、右手背后,读书声又起。

    妻奶如痴如醉地连着看了一个来月,便回家缠着举人爷爷去提亲。

    媒婆来到妻爷的房间里提亲时,妻爷正在看书。听完媒婆的介绍,妻爷劈头就问了一句话:“你们小姐识字吗?”

    媒婆一楞,赶忙圆场:“哪有举人家的孩子不识字的呀?!”

    妻爷微微一笑:“我能求得小组的几个字吗?”

    尴尬的媒婆回到了妻奶家。其实,那时妻爷对这位漂亮的举人家小姐早有耳闻,所以才会一语中的。

    出乎妻爷意料的是,一个多月后,那个媒婆却又一次上门提亲来了。

    这一次,媒婆的身后多了两个抬着一口大麻袋的捧小伙子。那个媒婆进门就对妻爷说:“这是我们家小组送给先生的字,请先生收好!”接着,两个小伙子提起麻袋来一倒,一大堆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从麻袋中流了出来,几乎铺满妻爷的半间屋子。

    一个多月的时问里,妻奶的举人爷爷教了妻奶一千多个汉字,麻袋里装的全是妻奶练字用下的草纸。目瞪口呆的妻爷乖乖地向媒婆交出了自己的庚贴。两个月后,妻爷娶了比他大两岁的妻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