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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0章  牛知节

    正在一片阿谀之声时,突然一声嗤笑,显得格外刺耳,众人觅声看去却是一条矮壮汉子,脸上满是不屑的微笑,身上穿了件寻常百姓穿的麻布短衫,在楼上一众铠甲和锦袍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却是原先的安吉县尉牛知节。

    “方才出声嗤笑的可是牛县尉,却不知有什么高见,不妨说来听听。”吕方笑道,城楼上的安吉豪强们腹中全都忍不住大骂这牛知节好不识趣,这吕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消息灵通也都知道刚刚被高昂刺伤,谁知道会不会拿我等出气,我等躲避还来不及,你这莽汉还要出言挑拨,只怕我等家小都要葬身于你口,众人心思相通,不约而同的向两旁挪了两步,拉开和牛知节的距离,一下子把他留在当中,好不突兀。

    那牛知节好似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一般,自顾笑着答道:“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许无忌也并非不知兵的人,摆出这个阵势无非是逼得他叔父救援与他,想要一战定胜负,毕竟镇海兵湖州至少有万人,扣去各处驻守的,这安吉城下至少有六千,等下若是前后夹击速胜也就罢了,若是一时攻取不下,许再思来援,打成消耗战,只怕最后笑的不知道是谁。”

    城头众人顿时默然,本来还颇有不服之意的莫邪都众将吏脸色阴沉了起来,眼下那营寨中的三百兵和安吉城中的守军形成犄角之势,只要镇海兵一时攻取不下,兵势稍衰,安吉城中守兵即可从背后扑上去,前后夹击,一举克尽全功。可毕竟镇海兵的总兵力占了最大优势,如果一时攻取不下许无忌这些兵,许再思来援,情况就不一样了,毕竟现在是白天,从镇海兵大营轻兵疾进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在当时的战场来看可以说是瞬息间的功夫。

    吕方因为重伤初愈,身上只披了件锦袍,脸色沉重,几步走到牛知节面前,躬身行礼道:“牛县尉这般说,定然是有以教我,吕某愚钝,还请不吝赐教。“

    那牛知节倒也不客气,大刺刺的受了吕方一礼,道:“这兵法之道,正道就是以众击寡,以强凌弱。本来你行险占了安吉城,占了地利;虽然许再思兵多,胜负倒也是五五之分,可偏生如今又是秋天,彼军粮无忧,便占了天时之利,又修筑长围与你相持,抢占地利,结果你又行险出奇兵,想要破敌。虽说兵法之道,奇正变化,那一味用险,总有覆败的时候,如今将军该做的不是毕其功于一役,与野地浪战,求侥幸之道,而应先争取大势,待到大势有利于我,再不战而屈人之兵。”

    城头众人个个听的一头雾水,那牛知节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一介不文武夫,这下子倒是涛涛不绝说了一大堆,什么奇正、天时、地利,仿佛诸葛亮遇刘先主说隆中对一般,可看他那一身横肉,两手老茧,哪里有半点诸葛孔明羽扇纶巾,指点江山的模样。只有高奉天和范尼僧依稀听出了点味道,两眼放光,饶有兴味的看着牛知节。

    吕方脸色越发郑重了起来,道:“牛县尉说的是,吕某也知道这般行险乃是一时侥幸,只是如今大势以为彼方所得,若不行险,则步步受制,势不可为矣,可那许再思久与兵事,一旦占了先手,又哪里会留下破绽与我等呢?这次如果是那许再思来,他看到营寨已被我攻取,最多留下千人筑营监视而已,我也不可能将数百兵久置城外,绝不会行险决战。”

    “将军不是留了先手,先前将城中团结兵尽数分遣回乡,如今镇海兵纵兵四掠,安吉百姓怨声载道,若有一人振臂一呼,自然应者云集,那时彼顿兵与坚城之下,外有义兵相扰,又岂能久持,如今安吉县中英雄尽在将军宇下,只要镇海兵一退,若溪以西即不复为钱缪所有,将军只需休民养士,待到时机有变,引兵东向,莫说一个湖州,便是割据一方也不是不可能的。”

    “先手?”吕方笑道:“牛县尉倒是高估吕某了,先前尽遣团结兵回乡一来是因为湖州历经战乱,好不容易有个有个好收成,吕某既然为一方牧守,自然应当如此;再说吕某新任,德信未立,只怕也驱策不了湖州子弟,留在安吉城中也未必是好事。”

    “正是主公的菩萨心肠才有了如今的转机。”一旁插话的却是高奉天,只见其神情肃穆,如果身上不是披了铠甲,俨然一副高僧大德模样,接着转身对牛知节道:“如今团结兵星散,主公麾下虽然不乏智勇之士,但并非本乡子弟,知节当年便是草创湖州团结兵之人,深孚众望,这等重任非你又有何人可任。”

    那牛知节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容,好似在嘲笑什么一般,笑道:“了空师傅说的不错,这事的确我老牛最合适,团结兵里的那些小伙子只要我一句话,定然合拢过来,可明府有这个胆子用这计吗?”

    城楼上众人的眼神一下子齐刷刷的盯在吕方的脸上,的确如高奉天所说,吕方麾下众人都是外乡人,决计无法像牛知节这般可以召集旧部,可这牛知节并无家小在城中,只有一个老母,连妻子都没有一个。一旦出的安吉城去,那可就是金龙脱锁,猛虎越枷,不可复制了。若是反过来投靠镇海兵,将城中内情一一报之许再思,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只要牛县尉敢出城,冒着刀兵之险,我又有何不敢用你的,如今乱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试问知节若是将此计献与那许无忌,又有何等下场,若你愚钝到投奔镇海兵那边去,我也只能怪自己眼拙。”吕方话一说完,那牛知节脸色微变,对方话语里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镇海军那边的气度远不如自己,那许无忌若是能容得住人,不去夜袭高家,吕方决计无法这么快攻进安吉来,你牛知节若是投奔到镇海军那边去,就算许再思忍得住不杀你,难道能够像我这般气度用你不成,男儿一身本事,生于乱世,难道你能耐得住寂寞不成?想到这里,牛知节已经想的清楚,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人主气度,果然非常人能及,知节生性愚钝,屡次冲撞,今后自当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还望明公收纳。”

    吕方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扶起,却重伤新愈,手脚乏力,好不容易才将其扶了起来,口中笑道:“知节言重了,言重了,团结兵之事,偏劳了。”说到这里,吕方将腰间玉带解了下来,放在知节手上笑道:“吕某这次出兵,不喜得安吉县,却喜得一良将,这玉带乃是授予湖州刺史之职时,随朝廷诏命同来的,今日便送与你,也算是今日你我主从的一个见证。”

    吕方平日里穿着简朴的很,只是腰间那条玉带倒的确是精美异常,隋唐时玉带被定为官府专用,吕方也是信任湖州刺史,已经是四品大员才有资格佩戴,只见一条革带上一块块玉佩丰润剔透,摸上去竟似油脂一般,竟是少有的上品羊脂白玉制成,只这条玉带,只怕价值就不在百金之下。牛知节双手接过玉带,举过头顶,躬身向吕方拜了两拜道:“明府请予我勇士五十人,兵甲称用,最多不过半个月功夫,若不能击退镇海兵,便请斩却知节首级便是。”

    “好,待到天黑了,知节便可出城,吕某便在城中静候佳音便是。”

    城外营垒处,许无忌心中虽然焦急,但他毕竟也就久经战阵的宿将,也没有做出大白天,逼着手下士卒硬着头皮冲击壁垒的蠢事。还好夜里淮南军攻打壁垒的时候,已经把壕沟填平了十七八丈宽的一段,倒也不需要考虑填濠的问题了,只是可惜来的匆忙,没有带长梯等攻打寨子用的器械,只得一面让手下不住佯攻,消耗对手的精力,一面让其余士卒挖掘泥土,制作土袋,捆扎长枪,制成简易的梯子。正准备间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看去却是一骑飞驰而来,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到了跟前,只见一名许再思身边的亲信牙兵滚下马来,大声喊道:“指挥使有令,立即领兵回营,若有人抗命者,立刻阵前斩首。”

    阵中立刻一片哗然,许无忌好似当头挨了一棒一般,他立刻猜到了是那胡副将出营时已经派人通知自己叔父,狠狠的拔出腰间横刀,虚劈一刀骂道:“老革奴,此仇日后定当有报。”

    润州州治,团练使府后射圃内。安仁义正与一众亲兵较射取乐,只见其怀中如抱婴儿,开弓如满月,百步开外的箭靶上不一会儿便满是羽箭,除了几只偏离红心外,其余都中了红心,端得是神射将军。唐时军中最重弓弩之术,那安仁义不但弓弩之术了得,马术也十分惊人,在淮南军中乃是少有的骑将,一时间射圃内谀词如潮,把安仁义听的哈哈大笑。

    功高震主 第181章 诱惑1

    第181章  诱惑1

    安仁义正放下大弓,看着手下亲兵射箭,却看到外面一人快步走过来,神色匆匆,却是自己的掌书记,随后招呼道:“你看这些兔崽子们功夫还过得去吧?”

    那掌书记姓吴,本是润州本地有数的名士,无论是才学还是实务都是很不错的,平日里言谈举止更是风度闲雅,可这时却有些慌乱的样子,随口敷衍道:“使君,在下有要事禀告,还请到书房说话。”

    安仁义外表虽然粗豪,其实内心是个很精细的人,见那掌书记这般模样。起身笑着对射圃内的亲兵道:“兔崽子你们好好练,老子去去就回,若是有偷懒的,看我不请你们吃一顿军棍。”说罢便起身与那掌书记一同往书房去了。

    两人来到书房内,那掌书记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安仁义,便站在一旁小心侍立。安仁义看他这般郑重,仔细的将那书信看完,待到看完后好似不敢相信心里所写的内容,又仔仔细细从头将那书信看完了一遍,抬起头来盯着掌书记低声道:“这信中所说,可是真的?”

    “在下已经派遣人去打探,的确莫邪右都在那安吉坚守不出,镇海兵正在筑长围围困,形势蹊跷的很。”

    安仁义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越走越快,那掌书记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老僧入定,对眼前的情景好似什么也看不到一般。

    突然,安仁义突然站住了,低声问道:“你以为这事情有几分把握?”

    掌书记好似对这毫无头绪的问话准备了很久一般,立刻答道:“若是那消息属实,有七成把握,纵然事情不成,我也有后招;若是那消息不属实,只怕就只有三成不到了。”

    安仁义脸上泛出苦笑:“只有三成,那你说该这么做吗?”

    “写信那人显然是想要挑拨离间,可丹阳那三千精兵的确也是使君所需,吕方投入淮南军时,身边不过数百饿兵,若无使君庇佑,只怕早给人连皮带骨啃干净了,哪里有今天这般风光,他去了湖州,又养不活手下那么多兵,便将心腹留在丹阳,霸着这一县地盘不交出来,其实这三千兵本来就是使君的。”

    “够了。”安仁义猛然大喝一声,打断了掌书记的话语,书房内立刻静了下来,过了半响,安仁义低声道:“后天我要召集全州将吏议事,你将书信写好发出去吧。”说罢便大步走出门去,留下掌书记一个人站在屋内,昏暗的屋内,那掌书记的脸上肌肉抽搐,眼神透出杀机,往日里俊雅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口中低声道:“吕任之呀吕任之,我苏某人在丹阳的亲族一夜之间全部沦为鬼族,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两日后,润州州治,团练使幕府之中,军议已经结束,王佛儿正准备向门外走去,却看到一名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个,躬身行了一礼,笑道:“王镇将,安使君令在下请您到府中一叙。”

    王佛儿一愣,他认得此人姓苏,乃是安仁义幕府中的掌书记,极为信重的人物,此时亲自来传信,自从投入吕方麾下来,他为人越发稳重赶紧躬身还礼道:“不敢当,还烦劳先生在前面带路。”

    那苏掌书满脸笑容,神情闲雅,伸手延客道:“当得,当得,苏某人久闻王将军刚毅武勇,是吕刺史第一爱将,恶来典韦一般的人物。早就想要结识,只是未曾有机会罢了,今日借安使君的酒,定要多喝几杯。”

    王佛儿赶忙谦让几句,跟在苏掌书后面,走了好一会儿,只见一路上园林秀丽,楼台水榭,看到的人物也有披甲持矛的岗哨变为青衣绿帽的仆役婢女,正奇怪着,一旁的苏掌书笑着解释道:“今日安使君在私邸设宴,这里便是我家主公的私宅,这园林昔日在江南还薄有微声,还入得王镇将法眼吧?”

    那苏掌书知道王佛儿出身贫苦,安仁义今日设宴也是别有用心。那苏掌书本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一路上带着王佛儿看这园林景致,娇童美婢,所为的不过是先让他看看这富贵气象,等会说起话来,事半功倍,此刻说出话来,暗想你这土包子,哪里见过这般气象,只怕现在就已经看呆了吧,脸上不自觉已经生出一丝鄙夷之色。

    王佛儿举目四顾,所见皆是精舍楼台,路旁几名婢女身作锦衣,更显得容貌秀丽,好一副太平富贵气象。叹了一口气道:“王某出身贫苦,哪里见过这等气象,只是。”说到这里,他指着路边一名婢女身上的锦衣道:“若末将没看错,这女子身上穿的乃是上等的青绢制成,我家主母平日都不过身着外麻内帛的衣衫,这样的衣服也是到了上元、祭祖的时日方才穿上。王某读汉书时,看到景帝欲修一露台,工匠说须废百金。景帝竟叹道‘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而作罢,不禁深深叹息,若是昔日长安圣人也这般如此,今日天下百姓又岂有这般苦楚。如今淮南不过是稍安之局,苏掌书问我如何看这般景致,末将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苏掌书本以为王佛儿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若以大利啖之,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想到王佛儿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苦笑道:“将军好见识,倒是在下见识短浅,自取其辱罢了。”

    “不敢,王某这般道理浅显的很,苏掌书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只是这甘脆逸乐,虽然是穿肠毒药,可偏生大家都喜欢,岂有到了手中还推出去的,王某受主上信重,将数千士卒,一县基业托付与我,在下能力低微,只能尽心竭力,唯恐有丝毫差错,日夜自问有无半份懈怠,是以才对这道理明白点,倒是苏掌书乃是安使君身边信重的人,碰到合适的时候,还是劝谏一番才是。”

    苏掌书看到王佛儿炯炯的目光,内心不自觉感到一阵惭愧,躬身行礼道:“王将军以大义相责,苏某敢不从命。”此时他话语诚挚,胸中再无半份轻视之意。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座水边精舍,却看到安仁义身着锦袍,头戴软帽,竟亲自在门口相迎,王佛儿赶紧上前几步躬身拜倒,道:“安使君亲自相迎,这等大礼如何受得,折杀末将了。”

    安仁义上前扶起王佛儿,笑道:“我是爱惜佛儿武勇,我是沙陀人,不像你们汉人那么讲究礼法,今日宴中,不论官职,只论情谊。我是知道佛儿勇力过人,却不知酒量如何,今日要不醉不归。”说到这里,安仁义把住王佛儿小臂,并行走进屋内,自己坐了上座,便让王佛儿坐在自己身旁,席中只有四五人,全都是润州军中安仁义的爱将,参与腹心的人物。

    不一会儿,酒肴便如流水般送上来了,不用说都是极其上等的,但说那器皿,便是十分精美,尤其是王佛儿案上的那套杯盏,尤为出色,只见其本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成,以黄金为柄,碧绿色的美酒倒在杯中,酒波晃动,在烛光的映射下,光线透过半透明的白玉,那杯子便如同有生命一般,端得是一件奇宝。更为珍贵的是,这套杯子一共有十二只,上面各自雕有十二生肖之像,这等上等羊脂白玉本就罕见,一下子做成十二只这等杯子更是难得。

    一会儿,酒过三巡,屋中众人都有了三分酒意,安仁义突然击了两下掌,王佛儿正惊异间,只见旁边突然走出一名女子,只见那女子脸蒙轻纱,身上穿的衣服颇为奇怪,上半身传了一件紧身小袄,下身穿的倒有点像今天穿的灯笼裤,可裤子又只到膝盖下两三寸长,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来,在裤子和小袄之间还有一段未着衣衫,若是吕方在这里看到,定然以为是前世的露脐装的前身。

    那女子虽然脸上蒙了轻纱,可一双眼睛却是绿色,宛如传说中的猫儿眼绿宝石一般,头发也是栗色,显然并非中原人士,唐时胡风甚盛,屋中人倒也不甚惊奇。突然一声琵琶响,那女子纵身舞了起来,跳的正是当时极盛的胡旋舞,那王佛儿虽然不甚了解,却只见眼前这女子身轻如燕,全身上下宛若没有骨头一般,身旁那几人眼睛都要放出光来一般,心知这胡姬应是极上等的舞姬,只怕比那日花在沈丽娘身上的钱也不会少,正暗自叹息间,那女子已经舞毕,一粒粒汗珠从上下起伏的胸脯上流下来,宛若珍珠一般,不知何时半跪在自己面前,双手端着一只玉壶,正在给自己杯中倒酒,一双手白皙如玉,远远望去,竟分不出哪里是酒壶,哪里是人手。

    那胡姬将酒杯倒满,却不立刻递给王佛儿,先自己喝了一口,才将那酒杯递给王佛儿。只见那白玉般的酒杯上,一点淡淡红迹,正是那胡姬的唇印,饶是王佛儿在战阵之上豪勇无敌,看着那胡姬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此时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