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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润州游兵不时突袭了常州城外的镇戍,城中又有十几个泼皮纵火抢劫杀人,这紧要关头,李遇不得不亲力亲为,一连好几天没睡个踏实觉,这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只得将紧要军务托付给王启年,自己回到府中,也没梳洗,便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可刚刚躺下,便觉得身子下面的床板在不住晃动,猛然惊醒过来,睁开眼帘,却看到王启年那张黑脸,不由得吓了一跳,惊道:“王押衙,润州兵打过来了吗?”

    王启年摇了摇头,道:“安贼那边调动频繁,不过倒没有进兵常州的迹象,只是方才接到苏州那边的信使,说顾帅和钱都尉已经领了全州将吏,往这边来了,说是要一同并力对付安仁义。”由于钱传褄娶了吴王杨行密的爱女为妻,依照国朝旧制,便有了驸马都尉一职,所以王启年称其为驸马都尉

    说话间李遇才逐渐清醒过来,听到顾全武举苏州兵马来源,不由得兴奋道:“这倒是个好消息,顾公用兵如神,倒是可以抵挡安贼兵锋。只可惜这般便便宜了吕方了,兵不血刃便可得一大州。”说到这里,李遇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

    一旁的王启年听到吕方的名字,脸上神色不由得有了些许变化,不过数年以前,自己与其初识时,吕方还不过是淮上一个寻常土豪,在诸般大势力只见挣扎求生,可如今已经拥兵数万,辖地近千里,连吴王杨行密也不可小视的一方枭雄了,其间变化之大,让身处其中的他又如何不能感慨万千呢?

    李遇看王启年神色奇怪,好似神游天外一般,便拍了拍他,提高了嗓门问道:“对了,王押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王启年被李遇拍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刺史,你与我父亲也是平辈论交,便不必以官职相称了,直呼姓名便是,现在已经是午时了,信使说大军离常州还有十五里路,大约晚饭时候便会抵达。”

    李遇吃了一惊:“已经是午时了,我怎么觉得刚刚躺下一般。”赶紧站起身来,取了一旁的袍服往自己身上套。

    王启年一边帮他穿好衣服,一边笑道:“李刺史这些日子来操心军务,想来是累的紧了,倒是末将方才莽撞了,见一时叫不醒刺史,竟然触动贵体,摇晃起来,请见谅。”

    李遇已经穿好了袍服,看了看王启年,只见其站在一旁,身披铁甲,腰挺背直,气度沉凝,不由得赞赏的笑道:“罢了,某家当真是老了。启年你也有三四日没有回府歇息了,还能如此坚忍。茂章能有你这样的孩儿,某家是羡慕得紧。”

    “某家在城头都有打过盹了,再说自小在军中历练,早就习惯了。”王启年不以为是的笑了笑。

    李遇取了纀头,对照着铜镜小心戴好,笑道:“不管怎么说,苏州兵马到来,对我们常州总是好事,启年,我们先去准备他们歇息的营地粮秣,到时候一同到城门去迎接他们。”

    已经是黄昏时分,常州南门城门处,李遇、王启年二人身着官袍,正在相侯,不说顾全武、钱传褄二人在这危急时刻领兵来援的情分,便是钱传褄乃是杨行密爱婿的身份,李、王二人便是不能轻忽的。眼见的苏州州兵来得近了,王启年久在吴王府中当差,认得钱传褄的容貌,眼见的前队中马上一个披着山文铁铠,容貌秀丽的正是。知会了李遇一句,二人上前敛衽行礼道:“常州刺史李遇(吴王府中押衙王启年)拜见驸马都尉钱公子。”

    钱传褄赶紧跳下马来,小心还礼,王启年的眼光甚利,已经看到了钱传褄的右臂上绑着一条白绢,在黑色的甲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在队伍中又没有看到顾全武的身影,想起顾全武重病已久的传闻,不由得心里一惊,便听到一旁的李遇问道:“多谢钱公子仗义来援,只是顾公此时身在在何处,本州久闻顾帅大名,却未曾识荆,还请拔冗一见。”

    李遇话音刚落,只见钱传褄脸色凄楚,指着身后的行列中道:“顾公已于两日前仙逝,临走前还叮嘱在下弃苏州,领兵来投李使君。”

    李遇闻言大惊,此时后面行列已经来的近了,行列当中却是一辆牛车,车上放着一副楠木棺材,想必便是顾全武的遗骸所在。他赶紧对那棺材拜了一拜,起身道:“休得这般说,公子乃是大王爱婿,如今杨钱两家便如同骨肉一般,待击破田、安二贼之后,大王定然以大州属之。如今之计,还请公子节哀,先入城好生歇息。”

    钱传褄点了点头,上前一步低声道:“顾公临去前,还有一事叮嘱与我,若润州举兵入侵,李刺史可将我军士卒皆用常州军士服色。先示之以弱,待两军激战正酣时,再突然易帜,击其不备,定能大获全胜。”

    “不错。”李遇闻言大喜,笑道:“久闻顾帅乃两浙第一名将,想不到去世之前尚能留恩泽与人,安仁义那厮虽然勇悍,也定然要着道。”

    “只怕此时常州城中颇有安贼耳目,我此行领偏师在前,大队在后,不如我先入城,其余大军,就在城外扎营,地方细作自然无法知晓,只需李刺史将所用旗帜送到营中便是。”

    常州古名晋陵,春秋时属吴,为延陵季之子之采邑。汉改曰毗陵,西晋东海王司马越谪于毗陵。元帝以避讳,改为晋陵郡,宋、齐因之。隋开皇九年平陈,废郡,于常熟县置常州,因其治所晋陵县为名。其地西南高,东北低,其地江河湖泊遍布,除了南部的天目山余脉,西部的茅山以外,几乎都是平原,润、常二州相距不过一百七十里,边境又无险可守,若安仁义全军急袭,一日一夜,润州大军便能直薄晋陵城下。是以李遇不得不在城西要害处立寨,以王启年所领的千人坚守,与城中以为犄角之势,免得一旦兵锋受挫,便被堵在城中,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钱传褄刚刚入城,次日便听到哨探来报,安仁义尽起大军,直往晋陵城来,水陆并进,十分凶猛,路上的数处守军小寨,转瞬间便被其攻陷。安仁义将所俘获的兵卒尽数放回,让其带话:说自己与田覠功高难赏,受吴王身边小人陷害,要诛杀幸进小人以求自保,望李遇开城投降,莫要伤了和气,不失为富家翁,否则城破之时,便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为王前驱 第321章 赶回

    第321章  赶回

    安仁义这伎俩颇为毒辣,他本为淮南军中宿将,杨行密击破孙儒等人,得淮南之地,他与田覠二人居功至伟,本人又骁勇善战,善养士卒,所以在淮南军中深孚众望,那些逃散而回的士卒无不将润州军的兵势夸大十倍,使得城中军心越发摇动,若不是王启年和钱传褄带来的援兵军心还十分稳固的话,只怕已经有人起兵作乱,绑了李遇献城投降了。

    天色已晚,广陵的夏天十分闷热,几乎没有一丝风声,吴王府的门口戒备森严,数十名精兵盔甲齐全正严阵以待。大门两边的六七只气死风灯的光亮照在士卒手中兵器的锋刃上,显得格外渗人。借着光亮,依稀可以看到大门后临时建起的重楼上的人影,那些是隐蔽在其中的弩手。这吴王府乃是广陵城中一等一热闹的所在,平日里便有挑着担子的小贩在府门前穿行叫卖,守门的军士也不来驱赶,可今天,这条街上竟然连个人影也没有,便好似鬼蜮一般。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守门的校尉听得清楚,竟然好似十几骑直冲而来一般,他反手拔出腰间横刀,左手虚按,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刀剑出鞘和甲叶碰击声,见手下已经准备停当,那校尉才高声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在王府门前纵马狂奔,还不滚下马来,不然格杀勿论。”随着高亢的喊声,接着后边的重楼上也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弩机上弦声,在宁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恐怖。

    “休得无礼,某家乃是王茂章,受吴王敕令星夜赶回广陵。”粗豪的声音划破夜空。军士们听的明白,饶是他们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也不由得耸动起来。原来年余来,青州王师范起兵偷袭关东州郡,朱温遣大军镇压,王茂章受杨行密之命,领步骑七千支援王师范,与宣武大军交战多次,胜多败少,连朱温爱子朱友宁都为其所杀,逼得朱温亲自领兵二十万由关中撤兵,直扑青州,大破王师范,而王茂章虽然兵势寡弱,却先示之以弱,待其稍有懈怠,时战时守,逼得十倍于己的宣武大军无可奈何,连不可一世,骄横无比的朱温都感叹:“若得此人为将,天下未足定也。”而后王茂章自度众寡不敌,便领兵撤退,朱温遣大将杨师厚追击,王茂章自领精兵断后,徐徐而退,杨师厚虽然骁勇,但为其威名所摄,竟然不敢逼近,由此一战,王茂章于是名满天下,虽然人还在淮上,可广陵城中早已无人不知吴王手下有一个长驱千里,全师而还的王茂章,在许多百姓口中,他隐然间已经是项藉再世,霸王重生,也怪不得那些军士们如此表现。

    那守门校尉倒是见过王茂章,可听声音却有几分不像,此时也不顾得这么多了,大声喝道:“便是王统领,也不能在吴王府前咆哮,还不下马,否则某家便不客气了。”言语间,已经高举横刀,作势要向下虚劈,命令府内重楼上的弩手射击。

    此时那为首的骑士相距府门已经不过七八丈了,只见其暴喝一声,双臂较劲,竟然硬生生的将胯下战马勒住了,那战马一下子被马嘴的嚼子勒的生疼,已然人立起来,前蹄乱蹬,便要将背上的骑士颠下去。可那骑士好似被生铁焊在马背上一般,任那马匹如何跳跃摇摆,四只铁蹄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溅起一阵火星,他还是牢牢的坐在上面,待过了片刻,那马儿的狂性过去了,他突然双腿猛地用力夹紧马匹两肋,逼得那坐骑静了下来。那骑士这才跳下马来,将缰绳丢给身后的亲卫,大步往府门这边走了过来,只见其身上披了见寻常军士穿的褐袍,从头到脚都满是灰土,便与寻常的大头兵并无半点不同,那校尉正疑惑间,正好一阵微风吹过,带的大门两边的气死风灯一阵晃动,灯光正好照在那汉子脸上,校尉看得真切,只见其脸色黝黑,容貌粗陋,正是王茂章,赶紧敛衽行礼道:“在下恭迎王统领。”

    王茂章随手摆了摆拿着马鞭的右手,道:“罢了罢了,某家这三日足足赶了五百余里路,都累垮了二十多匹马,半点热食都没有进肚子,你快些给我弄点吃的喝的过来,还有这些马,先发发汗,再用些精料好生喂喂,千万要照料好了。”说道这些战马的时候,王茂章语气郑重,显然看重的很。

    那校尉摆了摆手,身后自然有人去牵那些战马,他却上前低声道:“王统领,那些马匹末将自然会照料好,只是吴王吩咐过了,说无论您何时赶到,都直接带到他房里去,便是三更半夜也不可耽搁了。”

    王茂章闻言一愣,转而笑道:“好个杨王,关键时候倒是不含糊,某家还以为他官爵高了,行事也有了变化,想不到还是如同往昔打江山时一般。好,你便带我去吴王哪里,再弄些吃食到吴王房中便是。”

    那校尉躬身领命,引王茂章进的府门,自有等候在门房的小吏引其去了杨行密住处,待到王茂章穿过几处院落到了杨行密的住处,隔着窗户已经可以看见杨行密的身影映在纸窗上,王茂章想起了昔日一同征战的艰辛时光,不由得心中一热,快步推开房门,敛衽拜倒道:“茂章拜见大王。”

    “罢了,你我都是旧识,这俗礼便免了吧。”杨行密斜倚在榻上,眼前的几案上放着一副地图,在烛光下,满是标志敌我双方的要点镇戍,现在他方才正在查看军情。

    王茂章却坚持着施完全礼,肃容道:“如今田、安二贼起兵作乱,正是明上下之分,君臣礼义的时候,又如何能马虎了。”他站起身来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烛光下杨行密自己出兵之事更为苍老,身形枯瘦,形容枯槁,便是以他的眼力,也能够看出其寿命也不过一两年了。

    杨行密已经从王茂章的脸色中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茂章,杨某出身寒门,能至今日,已属非分,只是定要将田、安二贼料理了再去,为天下乱臣贼子戒。”杨行密语气一开始轻松得很,可是到了最后一句,话语中还是露出一丝杀气,一旁的王茂章饶是在修罗场里滚打出来的,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赶紧往几案上的地图看去。

    王茂章细细查看地图,一旁的杨行密也不吭声,只是耐心等待。过了片刻,王茂章抬头问道:“田、安二贼与吕方交情甚笃,此番起事,为何吕方未举兵相应?”

    杨行密从一旁取出一封帛书来,递给王茂章,王茂章就着烛光看了片刻,惊道:“那李彦徽倒是好本事,用一个守不住的苏州换来吕方置身事外,还加强了常州的守兵,这可是妙计呀,钱公子与吕方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知他怎生说服了钱公子不战而将苏州让给了吕方。”

    杨行密冷笑了一声,摇头道:“这计策虽妙,却是那李彦徽的唯一生路,吕方一旦起事,以他昔日得罪吕方和田覠的诸般旧事,只怕立刻便要被千刀万剐,只有让吕方站在我们一边,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此人本事是有的,可惜器量极小,平日里被贪欲和傲气遮掩住了眼光,老是做些蠢事,还好到了危急关头,还知道改弦更张,倒不枉我让他去做这个杭州刺史。”

    王茂章听完杨行密的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杨行密早在当年就算出这李彦徽今日的举动,故意让他去吕方身边那个死地,以为今日之用,如果是这样,那杨行密的眼光也太恐怖了吧,如今他这般模样,难道没有在死后准备一两个后招吗,那自己在他的计划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想到这里,王茂章看着杨行密枯瘦的脸庞,只觉得这屋中仿佛弥漫着一股鬼气,让人心悸。

    “安仁义突袭东塘之后,某便遣使者赶往武昌通知李神福、朱瑾二人,算来今日已经赶到,其若顺流而下,快则八日,慢至多不过十日,便可直逼升州。”杨行密枯瘦的手指从地图上的武昌沿着长江一路划了下来,最后在升州处停住了。“茂章,你的军士还有几日能到广陵?”他转过头询问王茂章道。

    “最多还有四天,他们都是轻装疾进,歇息上半日也就够了。”

    杨行密点了点头,问道:“二贼虽然事发突然,先破我水师,取升州,幸喜他们没有连兵一气,却各自为战,否则一旦拖延时日,引来外敌便不妙了。茂章,你当年下江南时与他们相交甚深,你以为当先取何人?”

    “那自然是安仁义。”王茂章不假思索道:“安仁义所辖兵众甚少,最多不过万余人,虽其勇悍,亦无勇武之地;而田覠苦心经营宣州多年,积蓄颇多,收拾亡命,所辖不下四万,自然是应先取弱敌,若安贼授首,田覠自然胆寒。田覠士卒虽多,却陈兵江岸,踯躅不决,望历阳而不取,乃自守虏,纵有十万之众,又有何可畏;润州与广陵隔江相望,轻舟呼吸可至,为腹心之患,安仁义骁勇善战,能得士心,正举兵进攻常州,常州乃江南大州,户口数万,百姓殷富,若让其开府库以济贫乏,简壮者为兵,安贼便如猛虎生翅,不可复制矣。”

    为王前驱 第322章 回师

    第322章  回师

    “茂章所言甚是,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待神福领舟师返回,打通江路,再领兵渡江。”杨行密见王茂章满身尘土,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方略也已经大定,正要起身,却看到门外进来了两名婢仆,手中端着一些吃食,不由得一愣,却看到王茂章站起身来,大大咧咧的将托盘结果,拿了一块胡饼便往嘴里塞进去,一边吃还一边嘟嘟囔囔的说:“大王莫怪,某家这一路上都没吃过一顿安顿饭,实在是饿的紧了。”

    杨行密见王茂章这番举动,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王茂章与田覠、安仁义等人不同,乃是杨行密帐前持戟卫士出身,积功而至今日之位,于是两人私下的关系要更为亲密一些。

    “茂章,如今你也是军中大将了,言行举止也要小心注意些了,小心惹来旁人耻笑。”杨行密笑道。

    “大王说的是,某家自会小心的。”王茂章狼吞虎咽的将食物一扫而空,又喝了两口热汤,拍拍肚皮,道:“对了,上次北上攻打徐州之时,徐温督运粮船,十分稳妥,这次便让他来做某家的副将吧!”

    “也好,徐温这几年来倒是长进了不少,说来他也是当年一同起事的老弟兄了,这次便让他同你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