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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王自生闻言一愣,却说不出话来,他被派来押送马殷父女之后,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有半点闪失。于是便挑选了百余名精悍军士,乘了三条快船,乔装打扮往建邺而来,幸喜一路上未曾碰到什么差池,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吕润性这个不速之客,若是照实回答,只怕泄露出去,惹来什么预想不到的麻烦;可若是撒个谎瞒过去,眼前这人的特殊身份又不太适合,一时间王自生坐在那里左右为难,竟然呆住了。

    吕润性看出王自生的为难来,心知对方想必是执行父亲的什么机密之事,不方便和自己说,便笑着举杯道:“大哥若是不方便,那也不必为难了,军中法度小弟也明白。来,来!你我兄弟今夜只叙别情,你看可好?”

    “好!好!”王自生闻言大喜,赶忙举杯相应。两人久别重逢,说起枪棒之术来,不由得口都滑了些,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有了四五分酒意。吕润性说的兴起,

    跳起身来,从一旁的士卒手中抢过一杆长枪,对王自生笑道:“我俩当年作别时,大哥说我枪上也有六七分功夫了,只是臂力尚未长成,还不算是沙场上杀人的枪法。如今算来已过了三年,小弟在这杆枪上也下了些功夫,觉得有些许进益,今夜恰好相逢,便请大哥指教一二!”吕润性说到这里,随手一抖长枪,舞了个枪花,迎风立了个门户,对王自生含笑而立。

    王自生正待推诿,却熬不过吕润性言辞挑拨,酒意发作,只得站起身来,苦笑道:“按说依兄弟身份,愚兄这是逾越了的,今日被逼的没奈何才只得如此了。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须得换了器械,否则便是要了某家性命,也不敢以枪矛逆指。”

    吕润性闻言大喜,笑道:“那还不简单,快去取白灰护具来!”不一会儿,随行军士便去了两副黑色盔甲来,侍候两人穿上,将两杆长枪矛尖去了,在枪头上沾了白灰,约定若是头颅胸腹白点多者为负。又在甲板四周点起数只火把,布置停当之后,众兵卒分散站开,只留下吕、王二人站在当中,相对而立。

    吕润性向前迈出半步,上半身微弓,深吸了一口气,后手手腕紧压枪柄,将手中枪尖斜指向王自生的胸口,笑道:“大哥小心了,小弟就要来了!”

    王自生却不答话,他支撑脚向后退了半步,长枪下压,也将手中枪尖对准了吕润性的胸口,做出了一个几乎与对方完全相同的姿势,两人的枪尖便好似有一根无形的引线相连一般,遥遥相对,一动不动的对准对方,围观的兵卒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突然,正对着王自生的那只火把爆出一个火花,火光一暗,王自生本能的双目一瞬,本来岳峙渊渟的守势露出了一丝破绽。对面的吕润性的枪势早已如箭在弦上,对方露出破绽,本能的大喝一声,一枪便朝对方当胸刺去,眼看就要刺中对手胸口。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吕王二人却交换了位置,围观的众兵丁这才回过神来,无论是吕润性还是王自生的部属都齐声喝彩起来。也难怪众人如此,须知军中枪法与江湖上的花枪不同,没有那么多花招变化,一招半式就要分生死的,方才吕润性那一枪刺的又狠又快,时机抓的又准,若是在战场之上,已然取了对手的性命,已然深得军中枪法的精髓。

    可吕润性脸上却并无得胜的喜悦之情,收枪而立,口中沉声道:“大哥使得好枪,这等险境下竟然也能败中求胜,小弟却是不如!”

    “这是在比试中,若是在战场之上,真枪对决,某家已然输了,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你这几年经过沙场磨练,枪法果然进益不小!”王自生脸上全无半点寻常较枪时的轻松表情,显然他对这场比试也看的颇重。

    此时四周围观军士才感觉到不对来,眼尖的几个已经看到不但王自生左肩上多了一点白迹,吕润性背心也多了一点白迹。原来方才王自生被吕润性突袭,本能举枪横拨对方的枪尖,身子前冲,只是吕润性枪势太猛,没有完全拨开,还是被枪尖扫到左肩,这王自生应变极快,虽败不乱,两人交错之时,反手便一个回马枪刺中了吕润性的后心,反倒赢了回来。但王自生也知道战场之上,白刃相交,那枪尖若是未曾拔去,重心会更加靠前,力道也会更猛,自己就未必能拨开吕润性那一刺了,再说自己肩上受伤在前,也未必能败中求胜,反手刺杀对手,所以才有“真枪对决,某家已然输了”的说法。

    吕、王二人这一交锋,都感觉到对手不但枪术精熟,而且善于依势而变,实在是难逢的对手,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各自抖擞精神,斗了起来。两人交手了七八个回合,各有胜负,但毕竟王自生功夫更高一筹,熟悉了吕润性的套路习惯之后,渐渐占了上风,围观的军士多半是王自生的部属,又不曾知道吕润性的身份,看到军主占了上风,助威声越发高了起来,一时间水面上呐喊声四起,倒好似一个大戏团一般。

    吕方虽然老来得子,但深知残唐五代之时,兵强则逐将,将强则逐君之事屡见不鲜。自己出身草莽,若想将基业传承下去,后继者就决不能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那等不识干戈的淳淳儒者也许能当一个不错的太平天子,但在这个时代只怕自家性命都保不住的。所以吕润性还只有六七岁时便被吕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严加磨砺,所以养成了一个极为坚忍不拔的性格。此番与王自生比枪,虽然在一开始偷袭占了点便宜后便一直处于下风,但却不骄不躁,将平日里练枪时的要领一一默诵,使将出来,只是王自生不但枪术精熟,而且这一身筋骨这些年打熬下来,早就如同钢铁一般,两枪交接之时,十次倒有七八次是吕润性的被撞开去了。这等军中枪术说白了其实也就两招:刺和拨,连格挡都少有,若是被抢占了中平一路,再想取胜便是千难万难。于是两人斗了半响功夫,吕润性身上黑甲已经星星点点不下数十处痕迹,而王自生身上却只有零零星星七八处而已,胜负已经不问可知。

    王自生斗得兴起,有心在手下面前耍弄一番,大笑道:“公子小心了,看招!”说话间他便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掷,翻身避开吕润性的长枪,反手已经将枪杆躲在手中,此时吕润性枪势已老,被王自生轻轻一扭,竟然被其夺了过来,引得四周围观的兵卒齐声喝彩。

    “好个‘夺槊’之技,真乃‘尉迟’复生!”

    正当此时,人丛中却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一众粗重的男声中显得各位刺耳。王自生闻声不由得大惊失色,顾不得眼前的吕润性,转身向声音来处望去,厉声喝道:“哪位小娘子在某家船上胡言?”

    “正是奴家!”

    围观的人群一下子闪开来,露出个娉婷的身影,正是马宣华,她身穿皂袍,头上随便挽了一个发髻,在火光的照射下更显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端的是秀丽无伦。

    “这位莫不是大哥新纳的妾室,生的这般秀丽,怪不得不欲让某家见到,感情是怕某说给十三娘知道了吧?”此时上前说话的却是吕润性,原来王自生的正妻乃是吕氏一族中人,算来还算是吕润性的族妹,族中排行十三,也是与吕润性相熟的,是以吕润性才上前调笑。

    王自生闻言脸上不由得涨红了起来,却是尴尬之极,却也不好解释,只得低声道:“公子误解了,此人并非某家的小妾,到底是何人,这里却不好说,待到了建邺,公子便自然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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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意 第680章 不喜

    第680章 不喜

    吕润性倒是对马宣华的突然出现并不以为意,自顾对王自生笑道:“不说便不说,大哥你这张嘴倒是越发严实了。你这招是从朱公那里学来的吧,久闻他马上夺槊,百不失一,想不到你竟然学会了,这回路上正好有时间,我也学学!”

    王自生正指挥手下将马宣华送回舱内,听到吕润性的话语,脸色大变道:“万万不可,为人君者,当驾御英雄,驱使群贤,岂有披坚持锐,与阵前效匹夫之勇的道理,这等‘夺槊’乃是死中求生之技,手眼稍微有点不到的,便丢了性命。你若学了这等技艺,持技而行,若有万一之祸,我可担当不起。”王自生说到这里,不待吕润性再开口请求,肃容道:“莫说学这躲槊之技,便是今***我比武之事,若让家父知晓,那一顿军棍是跑不脱的,你可莫要害我!”吕润性见状,虽然有些扫兴,但也知道王自生所言乃是正理,只得作罢。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吕、王二人便起锚渡江,顺流而下,向建邺驶去。吕润性早早起了,来到船首,看着大江两岸的景色,此时已是寒冬腊月,但江东天气相较于淮上还是要暖和的多,许多树木还没有落叶,远远望去还是大片的绿色,其间不时出现农舍村落,加上唱着渔歌穿行于岸边芦苇港汊中的鱼舟夫子,正是一副太平年间景象,相较于淮上一片荒凉,农夫介胄而耕的景象,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里景致不错呀!”

    吕润性正感慨自己这些年在淮上练兵打仗,都快忘了天下间还有这等太平之地。却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却是昨夜里那名端丽女子,拱了拱手笑道:“的确,芦苇荡中,渔歌唱晓,正是美景,在下见过小娘子了!”

    “好一个渔歌唱晓!”马宣华闻言眼睛不由得一亮,她上下打量眼前之人,只见来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穿了一件酱色圆袍,生的肩宽背阔,容貌虽然并非生的十分俊美,但双眉如剑,虽然站在摇摆不定的船上,但腰挺背直,便好似一根钢钉钉在甲板上一般,整个人给人一种英挺异常的感觉。马宣华心口没来由的一热,微微垂下双眼,敛衽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昨夜失言,还望见谅。却不知郎君上下?”

    吕润性昂首笑道:“不敢,某家姓吕名润性,家父便是当今吴王!”

    “吕润性?吴王?”对方的回答就好像一盆冷水泼在马宣华的头上,将本来还有些热络的心气浇的冰凉。马宣华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冷声道:“原来是吴王太子,奴家见过殿下了!”

    吕润性一愣,对面那女子行礼虽恭敬,但话语中拒人千里之外的那股子敌意便是个傻子也能感觉的到。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他一下子尴尬了起来,整日里在军营厮混的吕润性并没有多少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他下意识的抓了抓后脑勺,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不敢动问小娘子家门?”

    “奴家家世卑微,不敢辱没郎君尊耳!”马宣华冰冷应答了一句,一直保持着双目低垂,脸色如水的状态,两人间的气氛就好似这寒冬腊月的江水一般,冰冷刺骨。

    “公子,公子!”一阵呼喊声传来,却是王自生的声音,马宣华冷笑了一声道:“王将军有事,奴家便先告退了!”说罢便对吕润性敛衽福了一福,转身下舱去了,吕润性不知所措的看着马宣华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闪现过一个念头:“女人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

    王自生上得甲板,只见吕润性正若有所思的站在船首,大声笑道:“公子起得倒早,昨夜里睡得可好,看您这模样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

    “某家能有什么心事,在军中每日里都是这么早起来查岗练兵,时间到了不起来也睡不着。”吕润性说到这里,皱眉问道:“大哥可记得昨夜那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呀?”

    王自生闻言一愣,却不回答吕润性的问题,皱眉反问道:“公子怎的又提起她了?莫非有什么变故?”

    “那到不是。”吕润性笑道,于是便将方才在船首碰到马宣华,两人本来相谈甚欢,可说出自己身份之后,马宣华又态度突变的事情原委一一向王自生说明,最后吕润性苦笑道:“这女子到底是谁,怎的一听说我的身份便这般模样,莫非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她自己还不知道?”

    王自生听完了吕润性的叙述,心下已经明白了,他稍一思忖,苦笑道:“也罢,反正渡江之后到建邺最多也就两日的路程了,说与公子你听也没什么妨碍。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女子便是楚王马殷之女,大王包围潭州后,与楚国议和,马殷作为人质被押送往建邺,此女便随同而来。她知道了公子的身份,自然没什么好颜色。”

    “原来如此,那倒是情理之中了!”吕润性这才恍然大悟,蹉叹了两声后突然叹道:“若是这般说来,这女子可以留在湖南了,她此番来建邺乃是因为舍不得老父才跟着来的?”

    “不错,依照和议,只需马殷一人即可,这女子是主动要求前来的。”

    吕润性听到这里,笑道:“这般说来,此女倒是个纯孝之人,她若是留在湖南,必然少不了她的一份尊荣富贵,却要跟着老父来敌人巢穴中当人质。其行当真让人钦佩!”

    “公子所言不错,不过这等末法之世,善者未必善终,恶者未必果报。在下能做的也就是一路上善待些,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吕润性听了王自生的话,脸上也不禁露出恻然之色,。的确正如王自生所言,当时的乱世之中,旧有的是非善恶的标准已经荡然无存,上至君王重臣,下至黎民百姓,内心深处都感觉到没有依靠,吕润性也不例外。他虽然身为吕方嫡子,吴国未来的主人,但在这个事情上也比王自生多做不了什么。最后也只能慨叹了一声,转身下舱去了。

    马宣华一路回到舱中,猛的一下带上舱门,她此时心里有气,手上的劲便大了些,舱门与门框猛*撞在一起,发出沉重的响声,两旁的哨兵赶忙过来察看,更惹得马宣华生气,厉声喝道:“要看便进来看,何必在外间鬼鬼祟祟的。”

    那两个哨兵见舱中没有异样,便缩回头去,并不与马宣华争吵。舱中的仆妇都是些粗使妇人,并无马宣华的贴身婢女,见她这般模样,也不敢上前劝慰,马宣华心中气苦,站在那边禁不住双目垂泪。

    这时,里屋传来马殷的声音:“华儿,出什么事了吗?”

    马宣华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摔门惊动了里间休息的马殷,连忙擦干脸上的眼泪,急声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