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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使节微微一笑道:“大王说的是,但听说圣人对此事大为震怒,令殿前四厢指挥使王小将军领军由吉州入湘;王相公由邵州入湘;中舍人崔相公接替钟留守之位,自己坐镇武昌协调诸军。天子之怒,岂是小干系的!”

    “原来是吴王坐镇,怪不得,怪不得!”马希声赶忙应道,使节方才的话语下分明满是威胁的意思:这三路大军是用来镇压乱事的,若是你马希声不识相,硬是不让路,想必吴军也不会介意顺手再把这点残山剩水给灭了的,那时候可别怪我没有先警告你!”

    “那想必大王愿意向我大军借路了?”吴军使节笑问道。

    “这个,这个!”马希声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眼下形势比人强,也容不得自己不答应,但此事也实在是干系重大,不说别的,只怕自己那些兄弟就会闹翻了天,容自己不得。想到这里,马希声突然灵机一动,吴军借道这事固然是个麻烦,但对自己同时也是一个转机呀!不说别的,抓住这个机会借用外力好好修理一下自己那些桀骜不驯的兄弟们岂不是一件美事?想到这里,马希声的脸慢慢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贵使,此事干系重大,并非本王一人能够决定的,不如你先歇息一夜,容本王与诸将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可好!”

    天意 106老臣

    “那是自然!”吴军使臣起身行礼,笑道:“不过小人出发时,王相公亲军先锋也已经从柳州出发了,现在只怕已经到桂州了,好叫大王知晓!”

    吴军使臣已经离去,屋中只余下马希声一人,对方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意思很明显是在提醒马希声不要想拖延时间。-马希声虽然对吴军使节的骄横十分气恼,但方才还是强忍下来,吩咐手下将其引到驿馆去好生招待,自己一个人坐在屋中考虑应当如何行事,良久之后,马希声站起身来,换了一身寻常衣衫,只带了一名亲信便从侧门偷偷出去了。

    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一个老仆正打着瞌睡,两旁满是落叶,无人清扫,道旁的拴马柱也光洁如新,并无磨损的痕迹,显然这府邸的主人平日里并无什么宾客来访。自从马殷前往建邺之后,其重臣许德勋便隐居在这府邸之中,虽然他被委以辅佐之任,但此人到了邵州之后,便整日称病隐,百事不理。一开始马希声还经常前往其府探咨国事,但许德勋却还是只是推诿,并不发表什么意见,慢慢马希声也就去的少了,时间一久,众人也就忘了这位足不出户的老人乃是马楚硕果仅存的老臣。

    寥落的街道走来两个做商人打扮的行人,两人来到府门前,警惕的看了看身后无人尾随,方才小心的走台阶,前面那人轻拍了两下那老仆的肩膀。那老仆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惊醒,颇为不爽,睡眼迷惺的看见眼前两个人影,便说道:“不见,不见,我家主人身子不适,不见访客,二位回!”

    为首那人低声道:“你看看我是谁,快快开门!”

    那老仆听的耳熟,抬头一看才傻了眼,原来眼前这人却是楚王马希声,身穿一件黑色葛袍,仿佛寻常商旅一般,赶忙起身下拜,却被马希声抢一把扶住了,低声道:“罢了,快开门让我进去,我有要事要见许公!”

    那老仆也是个机灵人,见马希声突然微服来见自己主人,其间必然有要紧事,赶忙打开侧边小门,让马希声一行两人休息,自己在外边留意了片刻确定无人跟踪方才也跟了进去。

    马希声进得许府,才松了口气,低声对跟进来的老仆道:“你可知许公现在在何处?”

    那老仆答道:“现在正是午时三刻,想必主人已经用过了午饭,正在后花园散步消食!”

    “好!我今日来访之事你不许告诉任何其他人!”马希声厉声道。

    那老仆忙不迭连连点头:“老奴知晓!”

    马希声点了点头,便带着手下快步向许府后花园行去,那老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缩了一下脖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邵州城中又要不太平了!”

    马希声来过多次许府,对于其中的地形十分熟悉,路遇到仆妇看到他们两人行色匆匆,以为是有急事的客人,也没有前阻拦,于是两人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到了后花园,只见假山小亭中一名绯袍老人正闭目倾听身旁的姬妾弹琴,正是许德勋。马希声留下那名手下在假山脚下把住路口,以免有闲人闯了来,自己快步向小亭赶去。

    此时正好那姬妾一曲奏毕,许德勋睁开双眼含笑正要赞赏两句,却只见一人气喘吁吁的冲进亭来,一看却是马希声,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老臣见过大王!”

    马希声伸手扶住许德勋,道:“许公免礼,某家今日不请自来,却是有一桩急事要咨询许公的!”

    许德勋早已是年老成精,一见马希声这般打扮,未经通传便来到这里,必然有什么时分紧急机密之事,便先示意那姬妾到亭外去,才对马希声道:“是何等事如此紧急,大王请讲!”

    马希声定了定神,便将先前马希旺要求出兵参与三湘义军遭到自己拒绝,便声言要联合马希范等人反对自己,后来吴军使臣来到,声言借道镇压义军,以及吕方出镇武昌,三路紧逼湘中诸般事向许德勋一一道明。最后马希声说道:“许公,某家并非贪恋权位,忘了在建邺的父王小妹,只是眼下局势混乱,若将马家剩下这点实力扔进去,结果必然是丢得干干净净。”

    许德勋点了点头,道:“大王所言甚是,吴军的精悍你我都是见过的,那些‘义军’不过是饥民求生而已,乌合之众如何能与吴军的百战之余相抗衡,我们若是参合进去,必然没有好结果,便是你父亲在这里,也会赞同你的做法!”

    马希声得到许德勋的支持,精神不由得一振,赶忙道:“可小弟还有希范他们几个并不知晓吴军的厉害,联合起来,难道要闹到同室操戈不成?还有吴军借道之事该如何处置?就怕他们假途伐虢,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希范公子他们几个只怕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你争夺大位,如今君臣名分已定,他们若要胡为,也只有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了!”许德勋语气森寒,目露精光,全然不似一个垂髫老人:“至于借道之事,此事后患极大,不可应允!”

    得到了许德勋的支持,马希声心中不禁暗喜,小心问道:“许公所言甚是,但吴军势大,当如何应对呢?”

    许德勋站起身来道:“依老臣所见,王茂章那厮要借道只怕七分是假,三分是真。他乃是知晓军机之人,自然知道这等事我们也不会轻易应允,这等事情兵贵神速,拖延不得。若当真是要借道,只怕是先潜兵直扑武冈州,连城都拿下来了,再向我们借道,那我们就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了,岂会这般将主动权交在我们手?”

    马希声一想觉得果然如此,以吴军往日的作风,的确不会这么“有礼”,笑道:“许公所言甚是,不过王茂章此番招募蛮兵,动静颇大,却是为何呢?”

    许德勋捋了捋颔下长须,道:“如今吴军北与梁国鏖战,西有蜀国虎视瞻瞻,其力也有所不逮,湘中激发民变,还声言你父亲在其间主持,他也害怕我们出兵相应,那整个湘中糜烂,局势只怕不可收拾了。王茂章大张旗鼓的招募蛮兵,还声言借道只怕更多是威吓我方,不让我们支持民变!毕竟他若是大举北,南诏和交趾那边也会出事的。”

    马希声听了许德勋这番分析,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王茂章派使臣前来的用意,问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直接拒绝了那使臣便是!”

    “不可!”许德勋摇头道:“若是直接拒绝,只怕吴军会怀恨在心,湘中民变迟早要平定的,等到那个时候,只怕便会对我们不利,不如明日大王见使臣时便说下国百姓疲敝,道路失修,大军不好通过,粮秣征集也困难,蛮兵对湘中也不适应气候,水土不服,事倍功半,只怕误了大事。不如让下国出三千兵勤王,自备粮饷,征讨湘中叛贼。”

    马希声听到许德勋这番盘算,不由得连声称赞,这样既可以避免了吴军过境的危险,而且还向吕吴买了个好,可谓是一举两得。至于三千兵的粮饷,比起蛮兵过境时候的损失,简直是九牛一毛,再说还可以就地征发,说不定还有赚头。

    两人议定了次日应付吴军使臣的办法,许德勋下令府中仆人送来衣甲,并召集家甲,便直往驻扎在攻城外的亲从都军营,到了营外当值军官正要前阻拦,却被许德勋喝退,与马希声二人直入中军,缴了目瞪口呆的马希旺的符信,接管了军权,立即分兵四处,将马希范等人悉数拒捕,关押在军营之中,一夜之间,图谋篡夺马希声之位的几个马氏兄弟便束手就擒,马希声的位置空前的牢靠起来了。

    次日清晨,马希声便身披铁甲直入驿馆。吴军使臣显然昨夜里也听闻城中兵荒马乱的动静,脸神色有些惊惶未定,看见马希声身披铁甲,两厢卫士全副武装的模样,脸色不禁发白起来了,赶忙敛衽下拜道:“外臣拜见大王!”

    “免礼!”马希声笑道:“昨夜城中动静大了些,可曾惊扰了国使臣?”

    “未曾,未曾!”吴军使臣赶忙笑道,双眼却是不住的向马希声身后的甲士望去。

    “那便好!”马希声笑道:“本王这次来见贵使却是为了答复王相公借道之事,请为我转告静江王相公,敝国民生凋敝,道路失修,只恐不堪大军经过,反倒误了平乱大事,请王相公见谅。至于湘中乱世,下国既为吴国臣子,感同身受,自当领军协同平叛,共受潭州崔相公节度!”

    那使臣本以为马希声此番来是要声明支持叛军,将自己碎尸万段,拿来祭旗的,却没想到对方虽然没有同意借道的要求,但也没有杀自己的头,更不要说还主动提出协同镇压民变,更是意外之喜。他唯恐马希声突然转变决定,赶忙说军情紧急,自己要赶快返回将此事转告给王茂章,一副逃出虎口的模样。

    天意 107离间1

    转眼间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天公终于作美,结束了自去年冬天便开始的干旱,连续十余天的雨水消弭了旱情,不少干涸的池塘重新丰裕了起来,长满了枯黄野草的山野也多了几分绿色,看去恢复了不少生机。连绵的雨水也使得道路变得泥泞,使得军队的行动变得十分困难,四出掠地的流民军的攻势变得停顿了起来,更换了统帅的吴军在完成了对岳、郎潭州以北州县的零星民变的镇压,稳定了后方后,并没有贸然向衡州这个流民军的中心城市进攻。整个形势就好像进入了泥潭中的公牛,一下子停滞了起来。

    衡州刺史府。宋二郎正在屋中翻阅着一叠文,这时三当家从外间气匆匆的走了进来,褐色的外袍下摆和前襟星星点点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进得屋来便拿起一旁的铜勺在水桶中舀了一勺牛饮起来。宋二郎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老三,你身这些血迹是怎么回事?”

    三当家将铜勺往水桶里一扔,颔下的胡须满是水珠,笑答道:“也没甚事,有十几个散布流言的家伙被我逮到了,打了两百鞭子,然后统统全部斩首,在城门示众呢!”

    宋二郎放下手中的文,沉声问道:“散布流言?斩首示众?到底是什么回事,快说来与我听听?”

    三当家赶忙将事情原委细细解释。原来数日前一小队流民去攻打潭州的一个叫做花石戍的小据点,却被守兵打得惨败,还被俘虏了数十人。本来依照过去两边交锋的记录,这些被俘虏的倒霉蛋肯定是被吴兵全部斩首示众的。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吴兵不但没有将其全部斩首,反倒将这些俘虏教训了一番便尽数释放了。这些俘虏有一部分回到了潭州城,便将吴兵的话带了回来,说什么所有参加叛乱的流民只要放下武器,返回故乡,从事农桑,官府便概不追究,还说先前那个钟留守压榨湘中百姓之事,吴王并不知晓,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怒,已经从身边换了一位清廉的崔先生取代,还将为虎作伥的大奸商成仁泰已经被新来的崔相公满门抄斩,悬首城门,家中财物也被尽数抄没,用来赈济潭州的饥民之用。而且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还对湘中赐复三年及免税三年。潭州的流民们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人心摇动,毕竟现在下雨,很多人便又想起了家中的田地,虽然现在种植稻米已经过了季节,但只要有雨水,改种些玉米、谷子等杂粮还是可以补充一下,支撑到秋粮的。只要官府不追究,谁又愿意冒着满门族灭的危险去做这沙头的营生呢。讲述完情况之后,三当家道:“这些家伙传布谣言,动摇军心,我一直到便立刻将这些家伙全部抓起来,在东门外狠狠打了,再斩首示众,总算把事情了结了!”说到这里,那三当家挺胸腆肚,满脸都是得色,等待着宋二郎的夸奖。

    宋二郎听完三当家的讲述,脸色阴沉的好像就要滴出水一般,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三当家在一旁看了,心下反倒虚了,急道:“大当家,莫非我方才有什么地方处置错了不成?”

    宋二郎停住脚步,道:“你快去军中,再找两个听过那些谣言的人来,将原话好生再说来与我听一遍!要快!”

    三当家见宋二郎声色严厉,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转身便往屋外跑去,这一去到黄昏时分才回来,指着身后两个满头白发的老汉气喘吁吁的对宋二郎道:“大当家,这人好生难找,谁都说未曾听过那些混蛋的谣言。只有这两个老汉是被斩首之人的父亲,肯定听过,我硬拘了来,请大当家问话!”说到这里,三当家回头对那两个老汉呵斥道:“兀那老汉,见到长史还不下拜!”

    那两个老汉颤巍巍的俯身跪拜,大当家待其跪拜完毕后,沉声道:“起来,军中自有法度,你们儿子妖言惑众,我三第依照军法处置,并非挟私报复。你们两人未触犯律法,也不用担心,你们死了儿子,我自会依照军前战死抚恤的。现在我问你们,他们从花石戍回来后,都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两个老汉对视了一眼,年轻一点的那个低声道:“禀告长史,我那孩儿回来后只说吴军将他们放回,说新来的相公说了,只需回家去种田渍麻,便百事勾销,还赐复三年,那个作恶多端的成仁泰也已经被斩首示众了。还说吴王已经领十万大军,出镇武昌,月底便到,大军一到,便是玉石俱焚,那时后悔莫及,说如今已经有了雨水,说要和老儿一同返乡,却没想到被——!”说到这里,那老汉便掩面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