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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苦。

    从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一种感受:清凉、温柔、安全、可靠、愉快……还有,名贵,全部来自一只考究漂亮的上等鞋子。

    第一次尝到,便知道人生的缺失实在太多。

    为什么,做人卑微得,会为了享受一只鞋所带来的矜贵而痛哭。

    genie为她的人生而哀恸。

    她没有告诉阿申她这次试鞋的感受,这感觉是私人的,她不懂得表达出来,只知道,试过了美好,日子反而有点沉郁。脚上,仍然是硬崩崩的廉价鞋子,不刮脚,也不老套,只是没有感动。

    过了数个月,一天,阿申对genie说:“昨晚,我遇上一个神婆。”

    他俩吃着酒楼的火锅,genie挟着一棵菜,抬头问:“神婆?”

    阿申喝了些啤酒,说:“阿康想问爱情,他的旧同学介绍他去一个小商场的店铺找一个神婆,我又跟着去。”

    “神婆很老的吗?”genie问。

    阿申笑起来:“很年轻。”

    genie拍打了他一下,“别看上别人!”

    阿申又笑,“她说了很玄的事。”

    “阿康会有三个老婆?”

    阿申摇头,“她说了我的事。”

    “你?”genie留心起来。

    “还有你。”阿申望着genie。

    genie放下筷子,疑惑地望着男朋友。

    阿申说:“神婆说,如果我和女朋友愿意典当一些东西,我们会富甲一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genie微微地张开口,这种预言太意外了。

    阿申继续说,“于是我请她解释,她却只是告诉我,她看见的是一个可能性,至于会否发生,则看我们的决定。”

    “什么决定?”

    “神婆说,我可以与你去找她。”

    genie喝了口汽水,便问:“她在什么情形下对你说这话?”

    阿申告诉她,“她在替阿康看塔罗牌时,忽然停下来,望着我,然后对我说。”

    genie结论:“很邪。”

    阿申喝啤酒,静默地,他同意。

    在那个晚上,genie与阿申断断续续把神婆的说话研究下去,他们都很有兴趣,“你认为她是信口开河吗?”“她的表情好像蛮认真。”“她有多少功力?”“她对阿康的推算很准,她看得出阿康喜欢的女孩子是内地人,以及那个女孩子的家境、外形与品行。”

    genie就不作声了。

    “所以.……”阿申也说不下去。

    genie在街上站定,抬头望向阿申,“我们去找她吧!”

    阿申微笑,点头,给女朋友一个拥抱。

    街上人来人往,这双拥抱的恋人在这一角停留,埋葬在对方的体温之中,天地之大,唯有怀内的身体是可靠的、熟悉的,能够容纳别人不明白的秘密。恋人作出了决定,加深了默契,从阿申怀中抬起头来,四目交投,genie知道,她与他,会走前多一步。

    过了一天,genie和阿申便坐到那年轻的神婆前,神婆短头发,轮廓清雅,穿t恤牛仔裤,年约二十七、八岁。也不见目光炯炯,只是,亦没什么笑容。

    她瞪着genie,看了大约一分钟。

    genie不怕她,她直言:“阿申说,你看见我们将来很风光。”

    神婆这才微微一笑,“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genie与阿申互望一眼,因为神婆这一句话,他们放心下来,听到光明前途,当下就无所恐惧,两个人的表情变得明亮开朗。

    “上次,你说过要我们典当一些东西。”阿申问。

    神婆告诉他们:“那是一间当铺。”

    “当铺?”两人异口同声说。

    神婆又说:“其实,也不只有一间,我听过不同的版本。而我知道的那一间,有这样一幅地图。”

    神婆在白纸上画出简单的路线图来,“你们可以乘搭小巴或的士,然后步行两分钟。”

    genie惊异地感叹:“比去电影院更方便。”

    神婆笑了笑。

    阿申意图问清楚,“你说那是一间当铺,即是一种交换的交易,我们把一些东西典当出去,然后又换回另外一些。”

    神婆点头。

    genie与阿申心中有数。

    阿申问:“可否告诉我们,你究竟看到些什么?”

    神婆收起笑容,翻出一张塔罗牌,她盯着那牌面,集中精神。

    “你们……光顾那间当铺,然后,在金钱、外貌、名誉方面都有极大的改进……你们的生活,从此不一样。”

    说罢,又从屏息静气中释放下来,神婆用力吸了一口气。

    genie看到那牌面,那是一张“情人”牌,她问:“这张牌有个别意义吗?”

    神婆回答她:“这张‘情人’牌,代表的是一个决择,你们面临这一个决择。”

    genie呢喃,“去,抑或不去。”

    神婆没作声。

    然后,阿申问:“而你,典当了什么?换取了什么?”

    神婆告诉他们:“我用我年老之后的神志,换取我强大的第六感与异能。”

    genie与阿申都不其然打了个寒颤。面前这个女人,居然愿意老年时候失去神志,也要在现在当神婆。看她的收费,不停地干也不会发达,这种典当交换,值得吗?

    神婆彷佛看到了他们的思想,她没有发怒,仍然神态随和,“这是我的梦想。”

    genie与阿申不敢多言。是的,谁能批评别人的梦想?

    那一夜,genie与阿申由尖沙嘴步行至旺角,一大段路上,他俩也无话。

    并不是思考些什么,而是,受了冲击,脑袋真空一片,反而无能力思考。

    是有点累了,genie才说第一句:“我猜,那一次嘉嘉撞上邪异物体后,心情也与我们差不多。”

    阿申说:“我们比较困难,我们是主动的,要决定做抑或不做。撞邪那么被动,根本无烦恼。”

    genie觉得有道理,是故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又再沉默。

    阿申送了genie回家。她沐浴更衣,钻到她的双层床下铺,平躺下来,张开眼,望到的是上铺床的床板。她忽然笑了两声,这块木板,就是她的一片天。每个人都有一片天在头上,她的一片天,就是这块木板。

    尝试去睡又不能入睡,辗转了半小时,然后她决定爬起来,致电阿申。她有点一股作气地说:“阿申,我们去光顾那间当铺吧!”

    阿申说:“我不知道。”

    genie说:“去吧,那会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阿申叫她去睡,翌日见面才说,大家便挂了线。

    阿申的家庭环境比较好,他的父母到目前为止也有工作,一兄一姊婚后迁出去了,他可以独占一房间。

    但一个男人的理想不只是一房间那样简单,他想要多一点。辉煌一点、气势磅礡一点。

    如何才可以做得到?大学毕业,正正常常地打份工,两年可以升半级,加百分之五的薪金,这种生活,怎样才可以有气势?

    现实,令男人失去男人味。

    最有勇气的一次,是把积蓄拿出来投资股票,那种心情,可以媲美赌神。当他签纸授权经纪作出买卖决定时,他的眼神充满力量,他的心情很激动,自觉正做着男人该做的事。男人该有大志,男人该冒险。

    二十八岁了,只去过一次欧洲,是大学暑假时参加的背囊团,他喜欢欧洲,喜欢有品味的风雅之物,喜欢享受。他曾经想过,要是将来有钱了,便坐头等机位去欧洲,然后给身边的女人一张信用卡,让她大买特买。真是充满男人的气概。

    他想令自己的生活像样一点,也想令genie的日子风光一点,他想好好照顾她。

    他想做一个好男人,一个好男朋友。这种想法,令他的心情持续澎湃。

    他甚至想过再修读一个学位,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建筑师——有型、有品味、高尚、受人尊重。

    有钱,就不用为口奔驰,有钱,就可以达成梦想。

    然后,不出一个月,他的投资就泡汤了,genie跟着他一同投资,当然就一起泡汤。什么梦想也没有,连男子气概也一并失去。什么也没有了,他当下就哭起来。

    泄了气,受了打击,怪责自己蠢,不能原谅自己。

    垂头丧气。

    充满志气的日子,前后只有数十天。人生,把他打压下来。从来,人生,未让他作过主。

    阿申完全明白,什么是无力感。

    genie没说什么,但他觉得,她心底里一定恨他无用。阿申双手掩着脸,有那么一刻,他想跳楼自杀。

    那就是他一生人最冒险的日子,也同样是最坏的日子。

    他在房间的单人床上,双手往头皮上抓了又抓,那沙沙作响,彷佛在叫着一个“钱”字。

    钱钱钱钱钱。

    连带而来的是出人头地、受人尊重、自我价值、生存意义、今非昔比。

    还有,幸福快乐。

    他急急翻了个身,他统统都想要。

    人生,是该有愿望的。

    股票挫败那种心情,只要一合上眼,他就能巨细无遗地由浅入深地忆起,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如果,希望幸福快乐,生活如意,似乎,只有那么一个神奇的办法。

    怀着这个念头,他半梦半醒地合上眼去。

    这就是genie与阿申最费煞思量的一夜,他们考虑着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