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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当初她成为他在魔术台上的伴侣,要天衣无缝。她要成为他的绝配。

    世间只有他最真,因此,一切只好依他。

    虽然,偶然她还是闪过念头,最假也是他。

    他与她又依附了好几十年,她冀盼着他的赞美、认同,以及他的爱。在第11号当铺中,当铺老板赖此生存。

    在一次他大驾光临中,她曾问他:“为什么,当初你挑选我?”

    那冷峻无情的脸孔流露着寒酷锋利。他没有微笑,更没有柔情,他说出了一句:“因为你的痴心。”

    说罢,他就再没有望向她。

    啊,她就恍然大悟了。痴心,是她的奴隶锁扣。脚畔那串亿吨重的枷锁,就是一个一个痴情的心。

    她倒高兴得很,她喜欢做爱情奴隶王。从来,这都是她的梦想。

    chapter5:dukethepawnbroker

    公爵原名李志成。这名字平凡、庸俗,也无甚趣味。

    原本,他也是一个平凡的男孩子,就像任何一个人。

    出生于一九三七年,父亲为旗袍裁缝,属海派,即上海摩登的风味,李父最擅长参照香烟海报女郎的上海款式,那时候的上海远比当时的香港繁华,女士们也很懂得打扮。

    最流行的款式是条格织物和阴丹士林蓝布,是一般的平民女性日常穿着的。上流社会女士则多用华贵艳丽的面料,诸如一些镂空和透明的丝织品,而旗袍内要配衬精美的蕾丝裙或西式内衣。经济能力不佳的女性,会在旗袍摆尾缝上假花边,充作蕾丝裙。

    李父的顾客多为中上流人士,她们喜欢他手工精细,而且服务好;当然,李父长得端正轩昂,亦是一个理由。志成遗传了父亲的内向个性,常常腼腆地笑,对着那些千金小姐,父子俩就有种讨人欢心的傻气。

    志成的母亲早在他两岁时就去世了,父子一直相依为命。两人话不多,但感情要好。

    后来日军占领香港,李父正想携同志成逃难到南洋,却被日军要求他为日本人服务,当上他们的裁缝,为日军修改军服,做些基本的缝缝补补。

    由于李氏父子在战乱时期不用捱饿,志成的体格比其它小朋友健壮,也穿著整齐。事实上,他是讨人欢喜的小孩,很乖巧、听话。

    日军撤退那年,志成八岁,父亲筹集了一些资金,重新经营他的裁缝店,生活又重回轨道。志成放学后,空余时会在店内帮忙打理。他喜欢造旗袍,他有他父亲的审美观,觉得穿旗袍的女人最有韵味,最迷人。

    平凡的小男孩过着平凡的生活,直至,他遇上另一个小男孩。

    那一天,志成在家里拼着木造的飞机模型,那是客人送的礼物,他很喜欢,拼了两次又拆散两次,现在他拼第三次了。

    忽然,他听见他的小房间内有马达的声音,于是,推门探头,首先看见的是一架在开动的模型汽车。

    志成的眼睛发亮了。他再把门推开,就看到,有一个小男孩背着他蹲在地上,那背影,很熟悉。

    是谁呢?是哪一家的小朋友?他是怎样走进来的?

    志成没有太大的恐惧,反而希望与他一起玩。

    于是他走上前,然后,那男孩转脸过来,望着他。

    志成呆住了,那一个,正也是他。

    一样的眼眉、鼻子、下巴。志成怔怔地瞪着他。

    那男孩站起来,面向志成,他拥有一种成年男人的魅力。他的神情冷静,目光稳定,嘴角似笑非笑,而且更单手插袋,左脚跷着右脚足踝。

    男孩也穿得光鲜——白恤衫加吊带,然后是灰色西裤,一双皮鞋擦得发亮。修剪整齐的发型,被蜡起,侧在一边。

    他似是那种大户少爷,意气风发。

    志成看得皱起眉头。

    男孩说:“一齐来玩。”他把头侧了侧,目光移向地上自动前进和拐弯的金属汽车。

    志成望向那汽车,也毫不客气地捧起来研究。

    男孩又说:“没见过吧!”

    志成响应:“很贵?”身边大人常常抱怨战后物价昂贵。

    男孩笑了笑:“对你来说当然是贵。”

    志成不敢作声了。

    男孩说:“它有机关的。”

    志成垂头望向玩具汽车,男孩走上前伸手按着车底的按钮,玩具汽车的两边车门便像翅膀一般升起,志成忍不住“哗”了一声。

    男孩说:“间谍车。”

    志成觉得了不起,他蹲下来,把间谍车放在地上,那张开翼门的玩具汽车在原地自转。志成啧啧称奇。

    男孩说:“你的爸爸不会买给你,这是德国制造的。”

    志成问:“你爸爸买给你的?”

    男孩耸耸肩,“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志成四周张望:“你爸爸呢?也来了吗?”他以为男孩和他的爸爸是父亲的朋友。

    男孩说:“他不在。”然后又说,“我是自己来的。”说罢,就微笑。

    志成这才开始觉得奇怪,“你怎样走入我的房间?”

    男孩说:“我要来就来。”

    然后,他步过志成的身旁,望了他一眼,继而走出志成的房间,一直走到大门,打开门,步下楼梯。

    志成走出去,朝楼梯向下望,却已不见男孩的踪影。

    “啊。”他低声叫,并不算太惊惶,只是错愕。

    房间内的玩具汽车仍然在自转,发出男孩子们爱听的摩托声。

    志成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并没有感到心寒,也没有任何震栗感。那男孩的出现,带来的只是好奇。志成不懂得异人异事带来的恐惧,而且,那男孩,并不讨厌。

    真的,那男孩打扮光鲜、自信,而且,他有玩具。

    志成蹲下来玩间谍车,他有一种平凡男孩得到昂贵玩具的满足。

    以后数天,日子都是差不多地度过,与父亲相依为命,当父亲太忙时,志成自己做饭给自己吃,然后,等待着那小男孩的重来。

    他有点盼望他,想与他一起玩。与那样的孩子一起玩一定很开心,他好像很聪明,而且,有那么新的玩具。

    志成的家在一幢旧房子中,当“西斜”时,半间房子便蒙上一片金色的尘埃,有一种破旧而朦胧的美。志成站在金光中,捧着那玩具车,望向街外,等待一个陌生但有趣的友伴。

    隔了几天,那男孩才出现。这一次,志成放学回家打开门就看见他。他照样穿着得有型富裕,今次因为天气转凉,他还加了一件绒衣,衣上的襟袋绣有一个像校徽的标志,那是一个盾牌,盾牌内有一条蛇缠着一株树。

    志成看见他便笑,他说:“你又来了。”

    男孩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盒面是一架高速战机。

    志成走过去,正想接过那盒子,男孩却敏捷地把盒子移开。

    男孩忽然问:“高速战机的外壳是用什么来制造?”

    志成怔了怔,然后望了望那盒子上的战机图片,继而回答:“铁?”

    男孩脸上流露着厌恶的神色:“无知识的家伙!”

    说罢,就捧着那盒子擦过志成的身边,一直走,走到大门前伸手开门。

    志成着急:“你要走了吗?”

    男孩背着他,说了一句:“你不配与我玩。”然后,开门离去,再把门关上。

    志成跟着走上前把门打开,男孩已不见踪影,却在地上留下那个盒子。志成把盒子带回家,摇了摇,里面是一片一片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把盒子打开来,他便看见一小片一小片有凹凸边缘的碎块,其上有零碎的图案,他知道这些碎块是要被拼在一起的,但这种玩意,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来了又走,令他茫然若失。这一天,真不快乐。

    晚上,志成问他的父亲:“高速战机的外壳是用什么制造?”

    父亲想了想,便说:“与日本那些大炮的用料相同吧!”

    “即是铁?抑或铜?”他问。

    父亲也不知道答案:“回学校问老师吧!”

    翌日,志成问他的数学老师,老师也答不出来,只说:“一定是金属。”

    然后,老师带志成走进图书馆,说:“原本这里只准中学生来,我批准你来查阅资料吧!”老师把他引领到一列厚厚的大书跟前,告诉他:“这些是百科全书,你慢慢研究吧!”

    老师走了。志成惊异着世界上有这么厚的书。他把其中一本放到桌上,翻开来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这一页第一行是“鲸鱼”二字,然后就是:“鲸鱼是世界上最庞大的哺乳类动物……”

    志成合上书,看清楚封面,这一本是《地球上的动物》。

    他便在心中念着:“飞机……飞机……”

    于是,他又找来科学、数学这些较易明白的来看了看,却发现不见有“飞机”两个字。那一系列厚重的书中,还有在他这个年纪不明白的物理、化学、医学、地理……看着看着,太迷惘了,究竟答案在哪一本书之中?

    志成忽然明白,书本中有太多他可以找寻的东西,如果他找得到,那个小孩就会愿意与自己做朋友。

    那一天放学后,他留下来阅读,但没有头绪,翌日放学后,他做着相同的事,也是惘然。再过一天,情况好转了些,他学懂了书封面的标题是什么。然后,又有一天,他知道,飞机的资料可以由“科技”这项目中搜寻。最后一天,他终于找到制造飞机的外壳的原料。

    他兴奋地抄下来,继而回家背诵起来,比起准备国文课的背默更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