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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不错?”显然不知我所指的梅念远赶上来,十分不解。

    “没什么。”

    “究竟什么?”

    “没什么。”

    “……”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放弃,问起另一事,“圣上打算怎么处置萧阶?”

    “过几天看吧。”

    朱雀街上,谢沉砚仍在扫街,远远看着了我,便低头继续打扫只作不见。

    “谢大人。”我行上前,笑道。

    “谢某如今只是个平头百姓,万不敢担大人一称。”砚台垂着眼睛扫地,边扫边退。

    “谢大人要升迁了,我先道个喜。”

    谢沉砚受我连累,自正五品的御史中丞降到八品的国子监学正,又受我连累降为布衣洒扫大街。当日午时,圣旨降下,命谢沉砚为从三品的御史大夫,总领御史台。

    受苦这许多个月的砚台终于甩了扫把,换上紫色的三品官府,走马上任御史台,着手肃清吏治,监察百官。

    阿沅捧着一张帖子小心翼翼递给我,小心翼翼道:“大人,这是谢大人命人送来的监察条例,叫大人最近不要往这些条例上犯事。”

    我喝着茶,翻开帖子,第一条就是严禁官员出入勾栏瓦舍,限制平康坊风月所的规模和数量。

    我叹口气,忽觉杯中茶少了些滋味。

    小龙袖来一封纸信,一字不漏传道:“大人,这是梅先生让人送来的地址,说是他新搬了家,购了一处小园,风景建筑俱佳,大人得空了可以去坐坐。”

    我笑了笑,将信收了。

    小龙皱着眉,少年老成道:“大人,咱府上最近开支比较乱,不能没有总管。我打探过,西市有个管账的张先生,算得一手好账,可同时给三十二家管账。”

    我被一口茶噎了噎,如今这年头真是炒得没边没谱。当年梅念远都是号称给十六家管账,这个什么张先生哪里冒出来的,就这么凭空翻了一番,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挥挥手,我道:“罢了,自家账不给外人管。你也得前总管教导了这几年,可以试着入入手,阿沅也一起学着。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我府上的总管。”

    二人一面惶恐一面应了。

    前方屋顶上一个身影在疾行。我将手里茶盖抛了出去。

    屋顶的人“哎哟”一声,沿着瓦片带着包袱滑了下来,一跤跌到地上,揉着屁股骂道:“顾浅墨你暗箭伤人,不是江湖人所为!”

    “小盗圣又从我府里顺了多少东西走?”我瞟过去。

    “顾浅墨你又血口喷人!”空空悲愤地背起包袱,来到我面前,将包袱打开,“睁开你的针眼!我哪里顺了你家的东西!”

    包袱里琳琅满目,瞧得晃眼,刚招手叫小龙过去查看,忽然瞧见一件眼熟的衣裳,指着问空空,“这是打哪来的?”

    “使节别院。”空空气鼓鼓道。

    “你顺人家衣裳做什么?”

    “看着新奇,我就喜欢!”很冲的语气。

    “不知有没藏咱府里的钱……”小龙不放心地拎起衣裳抖了抖。

    空空气愤得满脸通红,蹲到一边等着被搜检后再咬人。

    忽然,一物从衣裳里被抖落,小龙捡起来递给我。

    一封信,用殷国文字写着“密函”二字。

    我心头一跳,命小龙拿来火烛镊子,烤融泥封,启开信。

    满纸的殷官体字,好在从前在师父教导下学过三国文字,看起来并无障碍。

    条分缕析的密函,汇报殷国三皇子于大曜沉沦情爱,被西圣弟子察觉其身份,无法获得重要情报,实乃阳奉阴违,心无大殷江山,不足留。其母亦不足留。

    我将信纸折好放入函中,面色变了变。

    “大人,您怎么了?”小龙担忧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过完鸟,好生惆怅~~~

    70☆满朝同贺,侍郎还朝

    不理众人的惊讶,我袖着密函到书房,磨墨提笔,仿着密函字迹写就了一封新的密函,重新火漆封口,面上看不出动过的痕迹。下一步便是收买空空。

    “要我再去一趟使节行馆,凭什么?”空空悲愤地蹲在前厅收拾自己的包袱。

    “自然是凭我们之间的交情。”我笑嘻嘻陪着蹲下。

    “我也很希望我们之间有这个东西。”空空抢回我帮着收拾的一个玉瓶,看也不看我。

    “小盗圣好歹在我府上住了这么久不是?也没太限制你的自由不是?也没太亏待你的伙食不是?”我苦口婆心。

    “你要多少钱,我空空小盗圣绝不赖账!”空空摸出几片小金叶,就要摔我面门。

    “金银在我眼里就如同粪土,请不要将粪土砸我脸上。”我正色,按住了她的小胖手。

    空空巴不得,立即收回了小金叶塞自己小肚兜里,再警惕地看了我几眼,收拾起包袱扛背上,就要跟我道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无期的话。抢她前头,我道了一句:“你我就这么相忘于江湖的话,你那香哥哥、总管哥哥以后跟本官问起从前那可爱的小盗圣哪里去了,本官该要如何回答?”

    打蛇打七寸,暗瞟一眼,果然见少女傻愣愣站住了。

    我再添一把火,“上回你总管哥哥还说好久没见到你了,他新买了一处园子,想必一个人住得挺寂寞……”末了,我再叹一声。

    空空面上神采焕发,如枯木逢春,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不记前仇地望向我,“真的么?他真的一个人住?”

    这招美男计用得不大有底气,我勉强点了点头。

    空空背着包袱就要扑向少女的梦幻桃色,我一把将其扯回现实。“梅念远的住址我知道,但你得帮我办完一件事。”

    终于将空空打发了去使节行馆,命其小心行事,将信件与衣裳放回,若是被人发觉了,本官将会替她家总管哥哥物色几位美貌侍女送过去。空空保证信在人在信失人亡,一溜烟飞檐走壁了去。

    接下来,我修书一封,命人送往御史台。担心事情有变,又修书一封送往大理寺。

    此事若成,之后牵连出来的,将直接是国与国的对抗。想到这里,手心渗汗,猛灌了几杯茶水下肚。二位师兄,墨墨这就出招了!是死是活,都早晚有这一拼!

    辗转反侧了一晚,翌日强忍着发胀的脑袋天没亮就爬起床,准备早朝。拖拖沓沓地穿衣,望着窗外还挂着的月亮,不甚唏嘘。从前上朝时有总管安排早上洗漱吃饭,如今府上小龙和阿沅暂时还没适应伺候我这一套琐碎的安排,只来得及唤来轿子。

    快入冬,凌晨寒气正浓,我站在院子中央,美少年们忙得一团转。

    “要是总管在就好了。”小龙抬袖子擦额角。

    “不能总说这种没志气的话。”我揉揉少年的头,亦忍不住叹了一声,转身钻进轿子里。

    也没人在轿子里放个暖炉,冻得我打了个喷嚏。撩起轿帘,我招手让小龙过来,“回忆一下从前总管在的时候,是怎么安排的。”

    小龙沉思了小会儿,立即醒悟,揭着我轿帘,眼神忽然灼灼然,放低了声音,“大人,早朝小心着些,别又睡着了。”说得无尽宛转,我不由汗毛一抖。

    小龙继续眼波深深,款款道:“大人,早去早回!”

    我汗毛又一抖,一指栗子敲到他脑门,“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小龙捂着头,满脸委屈,“大人说要回忆总管以前在的时候嘛,小龙就学着嘛,总管以前不都是这么对大人说的嘛!”

    “有这么腻腻呼呼么?”我放下轿帘,靠回软座,道声起轿后一面浅睡一面想些往事。

    乘轿再入大明宫,顿有再世为人之感。

    朝堂上,百官见到我,又是一阵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众位朝中政要将本官夜闯禁宫唐突至尊与官复原职不罪反赏一联系,不由得不生出几许桃色猜想。

    漆雕白又是最先抢到我身边来,行了个官场礼,乐呵呵道:“恭喜顾侍郎再入庙堂!”

    我也回了个礼,“漆雕少卿别来无恙?”

    “托侍郎的福!”漆雕白与我一唱一和,再行一礼。

    越过几个人的头顶,瞧见了一身紫色官袍的谢沉砚,正摆脱一圈人往我这边来。所过之处,朝中清流纷纷抱拳,“恭喜谢御史高升!”

    谢沉砚一一还礼后,一礼礼到了我面前,甚是恭谨:“祝贺顾侍郎再还朝堂!”

    众人都被小青天的这一礼弄懵了。

    谢沉砚身后,又一人排众上前,暗香漂浮,袍袖招招,弯身为礼,“下官同贺侍郎还朝!”

    正是翰林院的七品编修——晏濯香。

    抬头时,眉间从容不减,光风霁月,清容淑骨。虽只七品,却在翰林院里据说连老翰林都礼让三分。本朝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准入早朝,晏濯香七品芝麻官堂而皇之入朝堂,却也无人说什么。

    这晏濯香一向如闲云野鹤,翰林院都去得不多,上朝就更是少之又少。今日,都逢在朝堂,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

    满殿文武多多少少也都听说过本官的风流韵事,与探花郎有几腿,与小青天有几腿,甚至与圣上……也都不好说。但在众人面前这么公开不避嫌,还是令很多人费解。一部分人费着解,摸着下巴思索风向,一部分人则早附和风向,加入了恭贺本官还朝的队列。一时间,半个朝堂都是恭喜恭喜同喜同喜之声,一派喜气融融,乍看上去,本官倒真有几分骨鲠之臣的派头。

    可见,黑的也能洗成白的。

    本官头一遭在朝堂上这么受爱戴,一时有些热泪盈眶飘飘然。

    “圣上到——”司礼太监尖着嗓子高喊。

    老狐狸坐到了龙椅上,百官朝贺。暗自打量龙椅上的人,见其面色有些浮白,看来药浴也没太大作用。

    老狐狸将一纸奏疏交到近侍太监手里,命其高声念诵。

    奏疏标题便率先震慑了整个朝堂。

    ——《门下侍郎顾浅墨弹劾内阁萧阶二十四罪奏疏》。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通敌叛国这些大条目下细分的无数个小条目,纵横交错织就了一张法网,向三朝老臣萧阶当头罩去。萧氏门生故吏纷纷跪伏于地,为阁老开脱,请圣上明鉴。萧阶却是面容肃穆站在百官前头,待众人喧嚣完毕,方冷冷清清问老狐狸:“请问陛下,这些弹劾老臣的名目,哪一条有确凿证据?”

    晏濯香出列道:“阁老二十年前巡检扬州时,贪墨受贿乱国法的证据,臣已一一查明。虽然阁老早有防范,处处阻拦,臣还是有幸探到了当年的真相。”

    萧阶冷冷盯向他,“黄口小儿,你那些下三滥的江湖手段,还想污蔑老夫?”

    晏濯香不理诽谤之言,继续道:“当年阁老巡检八省,与扬州盐商勾结,倒卖官盐,趁机牟利,此举为扬州刺史察觉,欲禀明先帝,萧阁老先发制人,捏造扬州刺史贪污罪证,处死刺史,诓骗先帝。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臣却已查证确凿,请圣上过目。”

    说着,将一个厚厚的折子从袖中掏出。太监哆哆嗦嗦接过,再哆哆嗦嗦交给紧蹙眉头的老狐狸。老狐狸翻了一眼,阴沉着脸放于一旁。萧阶额上冷汗滚过,身体晃了一晃。

    我站在人堆里咽口水,这晏濯香干这事居然一点也没跟我透露。

    谢沉砚出列跪地,“启禀陛下,臣整治御史台,现已查明阁老结党营私的名单,历年吏治考核,萧阁老的门生故吏无一不是名列上等,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请陛下明鉴!”

    老狐狸脸色又阴沉一些,萧阶额头汗水又滚过一层。

    漆雕白出列跪地,“启禀陛下,臣前些日接到举报萧阁老通敌叛国一事已查到些眉目。上月妖道利用长安少女炼丹一事的主谋正是萧阁老,而那炼丹的妖道人正是汤国国师,二人密谋炼出长生丹药以蒙蔽陛下,请陛下准许大理寺搜查阁老府!”

    老狐狸脸色十分阴沉,“准奏!”

    朝堂沸腾,萧阶面如死灰。另外两位阁老也都是脸色煞白,却无一人敢为萧阶辩护。今日朝堂上所有矛头指向萧阶,若无老狐狸授意,怎会这么证据齐全?文武百官心知肚明,老狐狸要将朝堂彻底拆了重建。

    含元殿的大理石地面上,湿漉漉一片,如同下过一场无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