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不经意地提起,并没有给易阿岚太多的悲观压力,但却让易阿岚记住了到时该如何面对最悲观的那一场景。
第25章 8月(4)
梁霏紧紧地捏着鼓囊囊的小皮包, 在一家西餐厅等小护士。
当小护士来的时候,两人面对面坐下,都有点不适应, 她们头一次在熙然人群中见面, 关于末日的联想记忆被现实扭曲得让人难受。
梁霏首先就把皮包整个儿推到小护士面前:“这是给你的谢礼。”
小护士没防备地打开, 结果被吓了一跳,皮包里满满当当塞得居然都是百元大钞, “这,这……”小护士语无伦次了。
梁霏说:“这里面有十万块,后面我还会陆续给你谢礼的。”
小护士目瞪口呆:“太多了, 不用, 不用这么多!”
梁霏很坚决地按住小护士推回来的手:“值得这么多的, 我真的很感谢你。”
小护士傻了, 但一颗心激动得砰砰跳。她不过是个工作才一年的普通护士,虽说不愁吃穿,但工资平时买买衣服化妆品之类的也没剩下多少, 十万块对她还算是一笔巨款。她可以存着当首付,或者应急……十万块居然来得这么容易?
梁霏看到小护士脸色发红,微笑中带点苦涩。上一次三十二日中, 易阿岚说晚上会回来,但并没有, 或许他像周燕安一样不会再回来了。她并没有责怪易阿岚的意思,她只不过是想明白了,在三十二日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使命和职责, 她不能依赖别人的好心来照顾自己和刚出生的孩子,更不能把别人的好心当做理所当然。
梁霏不笨, 甚至因为有比任何人都更真切的牵挂,而把三十二日想得更透彻。利益,唯有利益,才是一切之间坚固的纽带。
梁霏也看得出小护士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她现在很乐意帮她照料孩子。但时间一长,小护士会发现在三十二日有太多的机遇,她会随时离开。梁霏只有先把单纯的小护士“收买”,让她记着她的人情,在未来抉择中,多少念着她的好,多少念着那个可怜的只活在三十二日的小婴儿。
正如梁霏所想,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护士此时很感激梁霏的大方,两个人亲切地交流,大有义结金兰的意思。
忽然,一个阴沉着脸的男人闯进了她们的包厢,小护士以为他是服务员,过了两秒才意识到不对劲。
梁霏不惊不慌地对小护士说:“你先回去吧,咱们有事电话联系。”
小护士战战兢兢地看看梁霏,又看看那个低气压的男人,并没有离开。这也是梁霏拉拢小护士的初步成效,小护士在担心梁霏。
梁霏笑道:“没事,这是我老公,于晓天,你可以叫他于哥。”
那男人没反驳,看来是真的。也许是夫妻矛盾。
小护士对于晓天喊道:“于哥。”接着对梁霏一笑,离开了包厢。
于晓天想追出去,被梁霏伸手拽下。
于晓天难以接受地质问梁霏:“你是不是取了十万块给那个女孩?”
梁霏说:“是。”
“她是什么人?”
“一个护士。”
“为什么给她钱?”
“请她照看我们的小涵。”
于晓天双手复杂地挥动:“霏霏,我不是要管你用钱,你哪怕用这钱去买一件华而不实的奢侈品我都绝不会多问一句。可你……你,不能这么糟蹋钱!”
“这是我的钱。”
“是!是你赚的钱!”于晓天生气地说,“但也算我们的共同财产吧?不对,这不是重点,你就算把我的工资卡拿去随便花,只要你开心起来,我就开心。”
“我现在就很开心啊。”梁霏仰头看于晓天。
于晓天一下子怔住,他发觉梁霏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同床共枕过五年一样。他顿时挫败地坐在沙发上,抱着头:“霏霏,你的开心是假的,小涵已经死了。你让那个护士怎么照顾小涵,她会通灵?你一直说医院在骗你,那个护士才是骗你,她搞不好是从哪听说小涵的事,故意针对你的心理弱点来行骗。”
梁霏摇摇头,悲哀地看着于晓天:“不知道我更可怜,还是你更可怜,你永远看不到小涵,也永远没办法理解我。”
于晓天感到不可理喻:“妈说你还请了一个育婴专家教你怎么看管才出生的婴儿?”
梁霏点头。
于晓天眼眶一下子红了:“霏霏,就当我求你了,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梁霏失望地说,转而又笑了:“不能怪你,你不相信我才是对的。谁敢相信那么荒唐的事呢?三十二日啊,你让多少人变成疯子?”
在此刻的于晓天眼里,梁霏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疯子。可怜的,疯在他心尖上的疯子。
梁霏站起来:“过不下去的话,就离婚吧。”
一转身,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模糊了。只有梦一般的三十二日,顽固而真实地蚀刻着灵魂。
三十二日,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如糖似蜜的美梦。
郭华作为东海市著名房地产大佬葛不凡的上门女婿,忍辱负重、作低伏小多年,终于熬到葛不凡奄奄一息、只能借助轮椅行动的烛年。
只不过葛不凡越老事越多,将好几个儿女和女婿都玩弄在鼓掌间,最常用的就是呼叫律师来改遗嘱,要是白天谁惹他不高兴了,必定一个电话喊遗嘱律师过来关在房间里谈话,谁也不知道他真的改了遗嘱还是故意恐吓儿女们。
反正谁都不敢惹他不开心,要是哪天白天惹恼他,他一时生气瞎改遗嘱,更倒霉地遇上他真的嗝屁,那就亏大了。个个都将他当老佛爷伺候。
但最近葛不凡越来越不可理喻,整天拍打着轮椅说他的儿子、女儿、孙子们都联合起来要弄死他,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将遗产全都捐出去都不给他们留一分钱。
急得儿女们都快跪下来了,也听不懂这老头到底在说什么。他们甚至偷偷地将脑科神经专家伪装成体检医生,看看这老头是不是老年痴呆。
但郭华听懂了,葛不凡在念叨说他们故意将所有佣人都驱散走,却故意留下日常衣服摆在地上,一起做戏,还把时间弄成什么三十二号,想饿死他、吓死他。
郭华之所以能听懂,还是因为上一个星期在酒店偶然听到的言论,他也在愁怎么讨老头子欢心好多分点遗产,吃饭时生意伙伴谈到这一点,愁得他半途出来透气抽烟。
无意间听到一个女服务员和同事倾述三十二日的可怕,末世、无人、和现实一模一样等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同事只笑她夜班加太多,都出现幻觉了,还是不要贪那几个加班钱,回家好好睡觉吧。
当时郭华不以为然,直到又听到老头子说到三十二号,连细节都差不多,都是人全没了,衣服还在。他忽然想起那个女服务员。
郭华不知道三十二号是什么玩意,但他知道,那个女服务员至少了解些什么。
郭华于是迫不及待地去酒店寻找那个女服务员,吓得酒店领班以为他要潜规则,万分为难地将员工都聚集在一起像选妃一样供他挑选。等郭华激动地将李兆兰选出来时,领班倒还松了一口气,就算潜规则也不至于潜李兆兰吧。
李兆兰,太普通了,扔到人堆里就像彻底消失了一样。
郭华将李兆兰带到豪华包间,给她点了一桌子她连盘子都没资格端的昂贵酒菜。
李兆兰都吓傻了。
郭华和蔼地问李兆兰关于三十二日的事情。
李兆兰一方面受宠若惊,一方面也是十分害怕的三十二日居然被其他人点出来,一时激动,跟郭华说了许多。
郭华听得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花点小钱试试:“是这样,我有件事请你帮忙,我希望你在三十二日里,去君临别墅12栋,照顾一个老人,给他吃给他穿,让他开心了,还有,千万要记得说你是郭华找来照顾他的!我会先给你五万做订金,等从老人那里确认后,我再给你十万。记住,是一个月就有十五万的薪酬啊,你一直做下去就一直有钱,表现得好我还会给你涨工资。”
李兆兰这回真的傻了。
郭华也不小气,当即给李兆兰转了五万块。
等郭华走后,李兆兰还是没能从美梦般的眩晕挣脱出来。
她只要一说就被人骂疯子的三十二日,居然轻轻松松地帮她赚到她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李兆兰飘起来了。她终于感到,上天是如此公平。
她曾经那么痛恨上天一点儿也不公平。
李兆兰有两个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只不过那两个人已经和她渐行渐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她们一个长得貌美多姿,文化水平不高,但还是被富豪包养,每天晒晒名包豪车,日子过得极其潇洒,哪怕李兆兰瞧不起她,但也打心底里羡慕她唾手可得的财富。
另外一个长相一般,却头脑聪明,考上好大学,有份体面的好工作,时常在朋友圈发些她看不懂的文字,做些她理解不了的所谓“项目”和“工程”。
只有她,没有美丽,没有聪明,平庸地长大,平庸地融化在人群底层,平庸地为着生活苦苦挣扎。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这么熬下去,永不见天明。
直到三十二日出现。
上天给她的公平来得太晚了,但好在,终于还是来了,来得如此不平凡,如此珍贵而惊心动魄,足以弥补她过往三十年人生中所有的平庸和辛苦。
对于易阿岚来说,三十二日是在他本就不公平的人生天平中,在苦难的那一边又加了一块沉重的砝码。
枪械对男孩似乎一直有经久不衰的独特吸引力,性向不同于大部分男人的易阿岚也不例外。但把练习枪法当做拯救自身死亡的途径时,就完全没办法去享受玩枪的愉悦。
周燕安手把手教他怎么握枪,怎么快速打开保险装置,怎么提高命中率。
易阿岚一遍遍地练习,由一开始的挑战变为枯燥,最初让他极不适应的枪声也变得寻常。周燕安说他现在淡定的样子,只要在三十二日里得到空,随便朝哪开一枪,许俊斌都要被枪声吓到,那么易阿岚在气势上也赢了。
经过十天的练习,易阿岚的命中率由十发四、五十环提高到七十多环,偶尔状态好能达到八十环以上。这样的命中率对付一个像许俊斌那样身材高大的普通人足够了。
周燕安便将易阿岚的练习由定点射击改为移动射击,要求当然不会像对待军人那么高,只要能保证临危不乱、成功开枪、命中别偏差太远、能吓住人就很好了。当然,如果可以提高命中率,还是尽量提高得好。
在易阿岚对移动射击稍微了解点后,周燕安又给他的右脚脚腕绑上坚硬的木板,限制他脚踝的灵活运动,让他习惯三十二日里扭伤带来的行动不便。
易阿岚注意到近段时间周燕安的手机铃声响得格外频繁,而他也从不改为静音,想来都是很重要不能错过的来电。
“你继续练。”周燕安的手机又一次响起,他拍了拍易阿岚的肩膀,拿着手机走到外面去。
易阿岚右眼瞄准了一个点,但迟迟没摁下扳机。不知为何,他感到了一种急迫,好像周燕安那里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可能没办法一直陪着他了。
“喂,班长。”周燕安在安全隐蔽的角落接通电话,这是一通信号加密的电话,没人能监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我知道。会议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会在那之前赶过去的。现在……现在还不行,我所了解的内容都已经全部提交在报告中,我早几天到也没有作用。”
周燕安看了看易阿岚的方向:“我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但真的很抱歉,我这里有人命关天的事,我会做好平衡的。可以,我接受保护,但我希望他们能隐蔽些,不要吓到别人。”
周燕安回到射击馆,看到易阿岚坐在沙发凳上发呆,他走过去:“累了?”
易阿岚偏头看他,问:“你是不是有要紧事要做?”
周燕安少见地皱了下眉:“是有点棘手的事。”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大概还有几天吧。”
易阿岚点点头,忽然冲周燕安抱歉地笑了:“不好意思。”
周燕安感到胸腔像是被什么轻轻敲击着,声音较平时更柔软:“怎么和我说这些。”
易阿岚说:“感觉我好像是你的累赘,如果不是我,你就能安心去做你的事。而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你是在无条件救我。”
周燕安面部表情柔和地舒展开,安慰道:“我在帮你,其实也在帮我自己。”
易阿岚好奇:“怎么说?”
“三十二日对我来说也是很可怕的。”周燕安坦诚地说道,“它可怕的地方不仅在于存在的物质,还在于那些难以确认存在的精神上的一些东西,在那里会产生一种很不可捉摸的孤独,就像三十二日本身那样很虚假又很真实。因此,在三十二日想到你也在,我会感到精神上的慰藉;在现实中看到你,我就知道我还清醒着。”
还有的话,周燕安没说。他想说易阿岚其实能给人安全感,不是那种体型、武力上直接的安全感,是像捧着一束带有露珠的绿叶、知道绝对无害又感到清爽惬意的安全感。
易阿岚已经够开心了,眉眼竭力掩藏但还是生动地流淌愉悦的音符。
“所以,现在好好练习下怎么逃生吧。”在易阿岚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周燕安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将他推倒。易阿岚坐的是沙发凳,没有靠背,几乎立刻往后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