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的冬季漫长,供暖期长达五个月,从十一月到来年四月,大家都愿意挤在暖烘烘的室内。
可放假的日子里,老人们在家呆得住,年轻人可憋不住,个个火力旺盛都像窜天猴似的往外跑。
不像现在,经济发展了,室内什么娱乐都有,往前倒带二十年,打雪仗,滑冰车,玩单刀,就是他们这代人童年最好的室外娱乐。
几毛钱一双的滑冰鞋,在冰场上一玩儿就是一下午,脸都冻红了也不回家,跟不知道冷似的。
滑单刀需要技术,都是大孩子的游戏,横冲直撞的冰车就没那么高级,拎上两根火钳子,就是小学生的最爱。
那时候赏佩佩的小学同学中,男男女女人人都有自己的冰车,有家长图省事的,破木板下绕两圈粗铁丝就算是完工了,也有家长悉心的,冰刀是在厂里焊接的,木板上带坐垫,家用版手工冰车做出了高级定制的匠人精神,还会用刻刀在显眼的位置刻下自己孩子的名字。
但赏岳林连糊弄一下她都不愿意,他个当爹的不仅不给她做,还不许她出去蹭别人的玩儿,说是给他丢人了。
可孩子毕竟有难以束缚的天性,因为滑冰车,赏佩佩没少挨揍,但凡寒假里,张梦和发现女儿的衣服上沾了冰面上飞溅的泥水,就会立刻报告给赏岳林教训她一顿。
长久以往,每当赏佩佩眼巴巴地站在冰场边儿上看里头的孩子们嬉笑,都会扭过头告诉自己:不是她不能玩,而是她根本不想玩。
冰场里头又冷又脏,全是留着大鼻涕的傻孩子,一块破铁皮,两根烂签子,从东头滑到西头,指不定还连环撞上几个人。
她可不想摔个狗吃屎。
她不怕挨揍,她是自己不想滑的。
可能从小缺爱的孩子都这样,主动压抑自己的需求,就是她成长中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
只要是她不需要的东西,就没人能从她手里抢走。
被剥夺和自我剥夺,总是后者会让人好过一点,起码还能残留一种自己为自己做了主的假象。她的悲剧是由她一手主导的,所以再怎么抓心挠肺她都认。
但今天,溥跃牵着她的手,顶着一张春山般的笑脸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滑冰时,她撒不出谎。
不仅没拒绝这项不适宜成人的娱乐活动,她双眼亮晶晶的,鼻息急促,就像是童年第一次偷跑出家,跟小伙伴们相约前往河边的野冰场时一样兴奋。
要是有尾巴,她现在应该摇得像螺旋桨。
“真的?走啊!”
今天周一,天上还飘雪,老大片冰场上除了一堆染着白霜的冰车外,一个顾客都没有。
这位置距离赏佩佩家不远,两人是溜溜达达走过来的。
看场子的老大爷躲在铁皮房里头刷短视频,溥跃敲了敲玻璃,他放下手机戴上手边的老花镜,拉开窗口问他租车还是租鞋。
溥跃遗传他妈,运动神经强,从小单刀滑得就特别好,但赏佩佩不会,他自己玩儿也没意思,就租了两辆单人的冰车推到了冰面上。
怎么漂移,怎么刹车,怎么用最少的力气把冰车滑快,不等溥跃教学结束,赏佩佩已经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还回头挑衅孜孜不倦的溥老师:“这玩意儿谁不会?我矮我重心低呀,你卯足了劲儿还不一定追的上我呢。”
大话说得太早,十几分钟后赏佩佩在冰场上被溥跃追得像是受惊的小羊羔,她帽子上全是雪,睫毛也冻上了,热气从羽绒服里直往外钻,一张雪白的小脸上被哈气沾染的湿漉漉。
溥跃就跟牧羊犬似的,左右夹击,让她能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
最后她瘫在冰车的绿色座椅上大口喘息,两只胳膊酸得像是搬了两天砖,话都说不出来,冲着溥跃直摆手。
“休战休战,真滑不动了。”
滑不动了但不愿意走,后半程她坐在前面,溥跃站起来搁后面推她。
几步助跑,再松开椅背,赏佩佩尖叫着,加速到冰场的边缘地带,再挥动着小胳膊重新拱到溥跃身边,挤着一副小朋友般的笑脸嚷嚷着:“再推一次。”
所有冷酷的大人都曾经是鲜活的小朋友,在生活里吃过那么多苦的赏佩佩也一样。
只要是看赏佩佩露出无忧无虑的笑颜,溥跃就不嫌累,至今还年轻,对生育同样没有过兴趣的溥跃,推着赏佩佩在冰上玩儿了命地跑,竟然也领悟到了一点养闺女的乐趣。
想让冰车不要停,想让她脆甜的笑声不要停。
像是年轻的父亲不厌其烦地推着女儿身下荡漾着的木秋千,荡得越高,他心里越满足。
推着赏佩佩在冰场转了几十圈,直到嗓子里空气都开始发甜,溥跃还没完,俯身贴着她的粉面问:“还有劲儿吗,我教你滑单刀?”
像是要在一天内驱逐所有空白伶仃的寒假。
还回了冰车,再付钱租鞋,大爷摇头晃脑地咕哝了一句:“哎呀年轻人。”合上窗户,就差说一嘴网络上时髦的词儿,自己闻到了爱情的酸臭。
溥跃没觉得他俩哪儿臭了,相反赏佩佩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花香,可好闻了。
他安静地蹲在地上给赏佩佩系紧鞋带,把裙摆卷到膝盖上面,再一点点扶着她站起来。
六棱形的雪花从天而降,黏在溥跃过分密实的睫根上,赏佩佩用力握着他的手,随着他的力道慢慢移动。
阳光下的细雪在溥跃脸上折射着五彩的摩挲,赏佩佩仰头,在簌簌的雪声中是真心实意地感叹溥跃作为异性的魅力,“你怎么什么都会?以前肯定没少带女孩儿来滑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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