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1nu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不死神侠 > 第七章 海客谈瀛洲*醉知己
    白皑皑、王者风、万巫、金不换、白天乐、穆小刀、穆大剑、洪津门、崔云寿、纪开鸾、倪代、肖小鹰、柳落、祝由、岑如书、岑如画、洪极刚、风际财、胡图儿、武后进、高鼎、司马闪、田希成、方子秋、凌若虚和欧阳比等数十人同乘一船,水手们在几名常出海的商客指引下奋力划桨,在前头开路。另九艘大船首尾相衔,一路追随。

    过了半日,巨帆大竖,迎风而张,杀手们便俱都停住了划桨,任船随风东去。

    头顶,艳阳高悬,淡云缭绕,晴天碧蓝,不时有飞鸟翱翔啼鸣。船下,粼波湛然,清盈荡漾,绿藻沉浮,间或有鱼虾游弋嬉戏。

    极目远眺,没有尽头。只有海接着天,天连着海。

    众人此刻全都来到了甲板上,饮酒谈天,下棋览景,沐浴着温暖的日光和轻柔的海风。

    倪代微呷了一口杯中之酒,四面望了望,对那几名引路指航的商客感叹道:“李太白有诗云:‘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看来若无几位先生指引,茫茫无际的瀚海之中,咱们可真难找得到东瀛海寇们的老巢……”

    内中一名年近花甲的老商客答道:“老朽跑海路经商已有四十余载了,东西南北俱都跑过,不下百数回,而其中以去东瀛为最多了——由崇明岛到最近的小岛鹿儿岛,若走得正线路,约摸有一千七百多里。其地共有四个大岛和诸多小岛,占地甚为窄小,然人头却极多,故当地所需的甚多物品俱要从外地购买或是干脆抢掠……东瀛人个头大多矮小,就正如咱们所说的‘短小精悍’,性情大多坚忍强悍,大多数人自小就练剑弄刀,以杀人斗狠为乐……”

    另一四十出头的商客接着道:“我随贾老同去了十数次,赚了不少钱财回来——他们那些人虽野蛮残忍,但却也颇讲信义,一是一二是二,恩怨分明……他们的武器以朴刀和短剑为主,讲究的是诡谲狠辣凶恶阴毒,出手便是致命——而他们最厉害的功夫乃是柔术,跟传说中的‘瑜珈功’颇为相似,大多数人自小练起,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艰辛,练成后除可将身子任意扭曲、弹弱敌方攻势、化解刀枪剑戟或内家气功之伤处,还可如中原武林之‘龟息大法’般多日不需进食饮水,故而有此功的海贼常能一人独驾扁舟遨游瀚海,如有所需时尚还可凭借其精深水功入海捉鱼虾以充食水……”

    再一位不过三十的年轻商客接口道:“更有甚者,那年我与贾老等人见到一杂耍卖艺之人,他竟可随意改变面貌和身形,可比任何绝妙的易容术都要绝妙!”

    花甲老者贾老点了点头,又道:“整个东瀛的男子便是如此了——如狼似虎、刚韧强悍,却又颇讲信誉、极有义气,武功奇特狠毒,时常有比武决斗之事,败者往往会剖腹自尽,绝不犹豫……而女子则不同了,竟大多温柔多情,生得又是娇小秀美、水灵妩媚……”言及此处,他竟有些激动起来,面色涨红,连连咳嗽了数声。

    那年轻商客嘻嘻笑道:“可不,当年贾老与一位东瀛姑娘的风流韵事在咱那镇子里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搅翻了无边醋海……”

    贾老神色古怪,轻叱笑道:“好了!好了!别再提起那档子荒唐事啦……”

    谈笑中,船队已顺着海风飘驶了数十里远。

    此刻,眼见日已西沉,远远近近的海面俱都沉浸在了一片如血红光的笼罩之下,有海天无以伦比的辽阔、沧桑的气势,神秘,瑰丽,壮观。

    蓦地,但听得王者风沉哼一声道:“有朋友来了!”众人闻言四顾,但见茫茫东边有数十个微小的黑点正向他们迎面疾驰而来,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竟是上百叶扁舟

    乘坐了近千名的黑衣人杀气腾腾地迎上了他们。

    只见这些提刀佩剑的黑衣人大多批头散发、短小精悍,正是商客们所言的东瀛武士了。

    黑衣人们见到白皑皑、王者风他们的船队,纷纷乱叫乱嚷了起来。其中有一人精通东土汉话,高声叫道:“哎,你们这些蛮子,今日可算走运了!”

    倪代对这些残暴之徒充满了强烈的仇恨,不待那些黑衣人话音落口,他已大吼一声,提了大铁笔,斜地里高高掠出,扑上了最近前的一叶扁舟,招发惊天地,笔出泣鬼神,立将一名黑衣人当胸戳穿挑尸于海水之中!

    王者风急叫声:“不可大意!”叫喊中,已见一黑衣人短剑电出,毒蛇般刺向了倪代的腰间!

    倪代急闪间被划开了一层皮肉,大铁笔横推处,立将这名暗袭者撞下了水。

    柳落、肖小鹰、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纪开鸾、岑如书、岑如画、司马闪、方子秋、凌若虚、欧阳比及“帝王堡”众高手等也已发动,纷纷掠上了黑衣人的扁舟痛下杀手!

    黑衣人也有几百多蜂拥着蹿上了这十多艘大客船,与众大宋武人杀成一片。

    白皑皑、风际财、洪极刚、祝由、胡图儿、武后进、高鼎、崔云寿、灵岩寺众武僧及诸多江湖好汉们齐力与来犯的黑衣人们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霹雳猴子”田希成恼火黑衣人有毒雾弹用以遁逃,便抢先发出了数十枚火器,炸死炸伤了好几十名黑衣武士。

    王者风似乎对这帮黑衣人不屑一顾,并未出什么杀手,只稍微招架闪避,却一直在用心观望白皑皑、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岑如书、岑如画、倪代、柳落、肖小鹰及“帝王堡”众高手等人的厮杀。

    但见白皑皑武功虽已臻一流,面对大批凶恶黑衣人如潮涌来却有些手脚乱,应付不暇。

    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岑如书、岑如画、司马闪、纪开鸾、方子秋、凌若虚、欧阳比和“帝王堡”高手等人则气势如虹,杀得黑衣人成片成片地倒下!

    但黑衣人断的是凶悍之极,又成片成片地冲了上来!

    有的敌我双双掉入了海中,便在水里大打出手,扑腾得不可开交。

    黑衣武士人数比众大宋好汉们多了将近一倍,武功都不太弱,又不要命地拼杀,也伤亡了百多名大宋好汉。

    正此时,忽听得一阵龙吟般的长叹之声传来:“如此盛会,倪兄怎地不叫上我?!”声震天际,回荡长空,却又显得有些婉转凄伤。

    众人抽空看时,但见一叶乌篷小舟竟自行破浪疾冲过来,舟首昂然挺立着一位白衣短打的纤瘦汉子,手拄一柄亮银红缨长枪,显见正是他以高明的内家气功驱舟而行,其快如飞。

    王者风眼神一亮,轻赞叹道:“好功夫!”这一声赞虽启口微窄,其响亮却似鹤唳凤鸣,字字俱清清楚楚地送入了人人耳中。

    倪代一边奋勇杀敌,一边冲这人高声道:“艾兄,你怎地竟会来了?!非是小弟不去邀你,而是听闻你早已出游数月未归啊……”

    这姓艾的白衣汉子已一下将篷舟刹住,纹丝不动,竟比陆上高明的骑客驽马还要高明得多。他向倪代微笑道:“这不,我闻听讯息后便马不停蹄舟不离水地赶来了……”他正说着,忽有数十位黑衣武士驾了一叶扁舟乱轰轰地冲他杀来。他不由轩眉冷笑道:“好家伙!艾某还未动手呢,你们想先下手为强么?!”笑声中,竟未见他身形有丝毫的晃动,整个人却已是冲天而起,一道红影白光划过后,他竟又已回到了原处,而那杀气腾腾汹汹扑来的十数位黑衣武士的眉心上却俱已多了一个棱形大血洞,纷纷闷哼着倒在舟上或掉入了海中。

    这叶扁舟却径直向白衣汉子撞了过来。白衣汉子看都不看一眼,犹在滴血的红缨长枪斜地探出,轻轻一下点出去,这打造精良坚固的一叶扁舟竟在眨眼间被他威力绝伦的内家真气轻描淡写地震成了一片灰烬,随风而散,漂流在了海面之上,随即不见一丝踪影。

    王者风见状,不由又赞道:“好功夫!好功夫!好一柄绝情红缨枪!好玄妙的‘太白醉枪’!好霸道的‘杜康神罡’!”

    白衣汉子微一惊愕,冲王者风点头笑道:“兄台倒是位识货的行家!”话音一顿,又沉声道:“且待我助倪兄杀退这帮狗贼再说!”言际,人已冲天掠起,其势绝快,其姿绝妙。掠至数十位黑衣武士头顶上时,但见寒光血线蓦然乍现,白衣汉子身化一溜虚影,又已电闪到了另一批黑衣人的头顶之上。而方才那数十位黑衣人却已一个不漏地纷纷倒地而毙!

    一名正力战万巫的黑衣人武功颇高,见状不由俩眼冒火喷血,咬牙切齿地怪骂了一声,尽力几招逼退万巫,飞身便冲白衣汉子扑了过去!

    万巫正待追上,却又被另两名亦较扎手的黑衣人给逼住了。

    白衣汉子正待又施杀手,忽感到身后有一阵强烈锐厉的劲风和杀气同时逼来!他心知身后有高手偷袭,便在空中提气顿身,一个翻转,拼尽全身功力一枪奔来敌刺去!

    黑衣人杀劲虽盛,怎奈方才与万巫斗得许久后已耗费了不少功力,哪能挡得住白衣汉子以“太白醉枪”和“杜康神罡”全力攻出的无坚不摧之一击?!

    但听一声惨呼,白衣汉子已在一招间将这名强悍辣手的劲敌击毙于海里!他自身亦功力一顿,滞身落在了脚下的这艘大船上。

    黑衣人们虽十分凶悍,但眼见白衣汉子如此可怕的杀人手法也不由为之心寒!然而此刻对手就在眼前,便激起了他们的仇火,红了眼争先恐后地喊杀着又挥刀举剑冲了上来!

    白衣汉子似在闭目调息,待十多柄刀剑即将触身之际却突地暴喝一声,红缨长枪又已电出,洞穿了近处六人的眉心!同时他已翻身拔起丈余高,避开了敌方数记杀着,空中红缨长枪惊蛇般乱蹿,瞬息之间又已将这数十位凶悍的黑衣武士刺穿眉心而尽皆击毙!

    那边,也有十多名武功较高一筹的黑衣人伤亡在了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岑如书、岑如画和“帝王堡”诸高手等人的手下,其余武功稍弱的已有大半被众大宋武林人士所杀毙!

    内中有一名身手最强的黑衣人见势不妙,情知若再逞强斗狠下去必会全军覆没。毕竟对方实力太强、好手太多,更何况又来了一位杀人就像吃小菜般的白衣煞神!他哪敢再稍作停留,口中发出一声急促尖利的忽哨,拼退了正与他打得难解难分的白天乐,甩手打出一枚毒雾弹后率先跃上一叶扁舟,划桨便走!

    随即有数十位身手敏捷的黑衣人突围出来,奋身抢上了几叶扁舟,匆匆而逃。

    余下的又陆续冲出来跑了百余人。剩下的两三百人犹作困兽之斗,大半被击毙,却也杀伤了数十名大宋好汉。

    最后残留的十多名黑衣武士各负重伤,俱都目露凶光,纷纷举刃剖腹自尽,以示不屈。

    白皑皑收了碧灵软剑,揩了把汗,对身旁受了好几处创伤的洪极刚道:“洪舵主伤势无碍吧?”

    洪极刚点头谢道:“皮肉小伤,何劳白兄弟过问!”一边自行取药将伤创之处敷好。

    白皑皑四面望了望,但见碎尸残肢遍浮海面,血海红波粼粼荡漾,不由感叹道:“这些东瀛武士,端的是玩命、拼命、不怕死,好生凶悍!”

    洪极刚又点头道:“不错!幸好他们之中武功臻一流者还不算多,若人人俱有白兄弟这般身手的话,则何止海岸一带,甚至整个大宋江山都恐怕会遭他们践踏了!”

    白皑皑点头称是,又微吁了一口气道:“当年的党项‘僵尸门’虽也极为可怕,但却终究没有东瀛人这等血腥野蛮凶悍残酷的恐怖气势,况且东瀛海寇的人数又不知比咱们多出多少,看来咱们此次远征只怕未必能将贼匪们一举歼灭啊!”

    洪极刚须眉扬动,本待说两句振奋人心的话,却也无不觉得白皑皑所言在理,不由只轻轻一声苦叹。

    众人一边为受创者疗伤敷药,一边将黑衣人的残肢碎尸丢到了海里喂鱼,一边汲了海水上来冲洗清扫血污杂物,又将不幸战死的百多名武林同道贮存在了事先弄好的个大船底层夹舱,用香料保养着,以便来日能运回各自故土。

    看那张张白帆,竟也有大半被鲜血溅红,众人却懒得去理会了。

    那白衣汉子业已登上白皑皑他们这艘大船,王者风、倪代、金不换、洪津门等人也全都回到了原位。

    倪代上前紧抓住了白衣汉子的双肩,笑道:“艾兄,此番若非有你及时前来相助,我等恐怕又要多死伤数位好汉了!”

    看这白衣汉子,面色白净,修眉长目,神光湛然,有一种超凡之气,讲话亦颇不含糊:“只可惜,兄弟我只来了一人,往日一同喝酒谈天游山玩水的狐朋狗友们听说要赴远洋犯险竟一个鸟都不肯来!”言及此处,远眺海天残阳,苦苦一笑,又微叹道:“醉知己,醉知己,人生何处有知己?事到如今,我才发觉我虽终日有大批朋友相伴,其实却又是多么地孤独!”

    白皑皑忍不住劝慰道:“艾兄尚未有家室么?或许成了家、有了妻儿便不会有此落寞之感了……”

    白衣汉子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道:“这位兄弟,看得出来,任何人与你做朋友都是不小的福气——但你,却也难明了艾某之心……我明白,就算我成了家、有了妻儿,我也是孤独的,心里头的孤独……”又向倪代道:“倪兄,你我虽相交多年,艾某已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了,但你毕竟身在官场——当官的有几个不想听些阿谀奉承之话、喜欢些溜须拍马之徒,你我二人又何尝能成为知己?”

    倪代微一苦笑道:“艾兄,你生来便是孤儿,饱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看透了人世沧桑、变幻无常,或许你这一生真的是永远要孤独下去了……”

    白衣汉子喃喃道:“朋友,毕竟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够——女人万万靠不住的红颜祸水,绝对不可相信……亲人,我没有,一个也没有,从来都没有,或许,能有一点点安慰罢……”

    王者风对他微笑道:“醉知己,怎能没有?”

    白衣汉子怔了怔,瞪着王者风道:“我也知醉知己必定有,却太难求!”顿了一顿,又道:“我也知阁下等俱为当今武林豪杰,可见天下英雄遍地皆是——但真正能引为知己的,又有谁?”又长叹一声道:“艾某已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虽有颇多遗憾,却再也不愿去强求了……”

    王者风正色道:“事在人为——王某若想做的事、要得到的东西,总会尽全心全力去追获,决不会淡然放手!”

    倪代见二人话不投机,便轻咳了一声道:“讲了许久,尚未给诸位引介一番呢!”当下,他便将这位姓艾的白衣汉子与众人一一引介见过礼。

    众人中譬如白皑皑、王者风、万巫、金不换、白天乐等人大多是名头响当当的武林风云人物,江湖流传有“双白万金,王者独秀”之说,而这位白衣汉子之名,除倪代和王者风等少数几人外,其余诸位却大多未曾听闻——但他的武功众人方才已亲眼所见,除王者风莫测高深外,可说他绝不在金不换、万巫、白天乐和白皑皑等人之下!

    他姓艾名溪村,年方三十一,乃宝山城“醉知己”酒楼的楼主,人称“太白醉仙”。他虽武功卓绝,却并非地地道道的武林人物,极少管江湖中事,终日与朋友饮酒作乐、游山玩水。偶遇不平也会出手打抱,若有人欺凌到了“醉知己”酒楼的话,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虽无极响亮的名声,却结交了大批武林朋友,无论黑、白两道,但求酒兴相投。其人慷慨好义,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乃孟尝君之类的人物。他外游归来后得知了倪代相邀他去东瀛除寇之事,便即刻去邀请诸多朋友,然而竟没有一人愿跟他走,大多吱吱唔唔找藉口或干脆断然拒绝。他虽大为伤心失望,却又原谅了朋友们的苦衷——毕竟谁不贪生、谁不谋私呢?故而他便单枪孤舟一人急急赶来而追上了倪代他们这一群武林好汉。

    当下,他修眉微扬,对众人道:“艾某虽并非地道的武林人江湖汉,却也想为杀贼护民尽效薄力——能与诸位热血好汉、英雄侠士携伴同行、遨游瀚海,岂不也为人生一大快事?!”他正说着,眼望来时路向,忽地低声惊呼道:“追来了两人——难道、难道竟会是他们?!”

    众人依言扭头望去,但见又有一叶篷舟流矢般破浪而来,舟首昂立二人,似同时以内家气功驱动而行,其势比方才艾溪村来时犹更疾猛。

    待近些时,众人看得清了:但见北立那人一身蓝衣短打,金丝腰带,黑皮长靴,手提长剑;南侧之人头戴文生帽,脑后长带飘拂,腰垂金带玉玦,手持绿玉折扇,宽袍大袖鼓风猎展。这二人看到了艾溪村,身子齐地一挪,那小舟滴溜溜地拐了一个大弯,哗啦啦地掀荡起无数血红玉珠,随即便骤然停住了,一动不动。

    艾溪村早已走至船边,向这二人奇声道:“乐兄、申兄,你二人怎地会来了?”

    这二位也不答话,齐地展开身形跃上了大船。短打的这位行动敏捷刚猛,落在船甲上砰然有声,震动船身;长袍的这位身形飘逸潇洒,轻轻柔柔地落脚,毫无半点声息,似乎连灰尘都没有惊起一粒。

    但见短打的这位头发、眉毛俱粗黑浓亮,左眼比右眼微大,面色紫亮,狮鼻阔口,招风大耳,尖削下巴,身形刚健,与白皑皑和白天乐稍有几分相像,却又比二人更见坚毅沉稳,更添粗豪气势。长衫的这位则眉清目秀,皮肤白净细滑,十指如美嫩玉笋,身形颀长飘逸,整个人显得温文尔雅,与短打那位截然不同。然而,他二人的眼神俱有着同样的冷漠和忧郁,仿佛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又仿佛就算死了一只蝼蚁他们也会忍不住伤心感叹。

    短打的这位冲众人团团一抱拳,面向艾溪村道:“艾兄,没想到我与申兄会来吧?”

    艾溪村面色一阵激动,又似有些羞惭,感叹道:“与乐兄和申兄相处时,二位俱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此次艾某便没去邀请两位——不想那些口若悬河、桌子拍得震天响的朋友却怎生请都请不动……”

    长衫书生抱了抱拳,淡然道:“各人性情不同、遭遇不同——我与乐兄虽极少开口讲话,面孔也是一副冰冷,但心里却是一片火热,对艾兄充满了敬仰爱戴,就算艾兄不向我二人开口,我二人闻知讯息后马上也追赶了出海来……”

    艾溪村连连点头道:“多谢两位兄弟!多谢!”

    长衫书生又道:“我与乐兄就算不能被艾兄引为知己,但至少也是艾兄的朋友,是么?朋友在朋友极度需求之时,是没有道理不扶助一把的……”

    艾溪村欣慰地一笑,随即将他二人与众人一一引见了一番。

    短打的这位姓乐名少典,乃当年与“金盾镖局”齐名的苏州“古风镖局”少局主,人称“逆天镖客”,行事但凭自身喜怒,不拘礼法,以三十六路“秋风扫落叶剑法”闻名江湖。长衫书生姓申名六浅,为杭州“金汤堡”少堡主,师出形意门,除扇法厉害外,左手擅长阴毒的“寒冰掌”,右手则是刚猛的“烈火拳”。

    这二人和艾溪村在江湖上虽小有名声,但白皑皑等人久居世外桃源般的太湖石公镇,对近些年的江湖事甚是陌生。倒是王者风对他们似颇为熟捻,除道出了艾溪村的武功绝技外,对“逆天镖客”乐少典的一些事迹也能娓娓道来。原来这乐少典所在的“古风镖局”已如当年的天下第一大镖局“金盾镖局”般土崩瓦解,而杀害了“古风镖局”所有人手的竟是镖主的亲生父亲、也即是乐少典的亲祖父!其人被称为“杀人魔王”,乃黑道中名声最响亮的一个大魔头,不只何故竟惨绝人寰地大肆屠杀“古风镖局”,将亲生儿子、大孙子、大孙媳妇等一众几百人杀得片甲不留!其时乐少典正外出协助公门办理一桩案子,回来后便邀了申六浅寻到“杀人魔王”,二人合力将其斩杀。“杀人魔王”临死时吐出了其中秘密,敢情乐少典父母昔年与娘家大舅合谋杀父弑兄才夺得了镖局局主之位,而娘家大舅也被杀害灭口。祖父侥幸逃命,才苦练魔功回来报仇……

    申六浅则被王者风称“在不知不觉中默默地拯救了一场武林灾难”——其父申公威近几年扩张势力,创建“金汤教”,教徒已遍天下,深入各门派、各帮会、官府乃至朝庭。教主申公威的武功虽不能列为顶尖之流,但教众高手极多,势力猖獗,一旦发动则天下必然大乱!申六浅生下来时满脸疤痕肉瘤,其丑无比,在家中倍受冷落。只有寄居他家的表姐姬庭梅对他甚为关爱怜悯。父母则根本未把他当亲生骨肉看,只将所有高手的武功尽传于大公子申骄龙。“六浅”之名乃少林高僧方外大师所赠,并声言六浅二十多年后脸上疤痕和肉瘤比会自行消除,然众人却大多不相信。后来表姐终于嫁给了武功高强英俊挺拔气宇轩昂的申骄龙,申六浅伤心绝望之下只拿了方外大师赠给他的一把折扇便在兄长与表姐大婚之夜悄然离开了家……走之时,谁都没有留意他,丫鬟佣仆大多忙得不可开交,见到他走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在这样一个喧闹喜庆的夜晚,六浅的心里却只有一片凄凉悲苦。六浅并没有怪父母,没有恨兄长,没有怨表姐,他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就算自己不是生得其丑无比,父母也应该疼爱兄长,因为大儿子毕竟是父母的第一个儿子——世人尽道爹娘疼爱小儿,其实老大才是让爹娘第一次尝到了为人父母的滋味,哪位父母都应该是更疼爱老大的!而心里头天仙般的表姐嫁给兄长不也正是天生一对璧人么?金童玉女,无双绝配!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怨恨的?他不怨家人,而家人却并不放过他!自私而残忍的父亲申公威认为六浅私逃出家有损家誉,且武功低微、面目极丑,活在世上也只能丢尽申家的脸,遂派出杀手追杀亲生儿子申六浅!在一家客栈中,幸得正在彻夜通宵喝酒的乐少典和几名公人搭救,六浅才逃得一命。后来他无意间发现了方外大师所赠的折扇竟是形意门的掌门信物,内藏“逍遥扇法”、“形意拳”、“寒冰掌”和“烈火拳”的数项绝迹,遂苦心钻研练习,身手已足盖过当年形意门的第一高手“折扇王”王道毕。其间“金汤堡”不断派出高手来犯,俱被六浅杀败。眼见父母兄长狠毒无情,而“金汤教”势力日渐扩大,教众四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荼害武林,他便邀了乐少典悄然潜回家中,暗地里杀掉了“金汤教”的绝大多数骨干精英和几名重要头目,废掉了父母和兄长的武功,逐渐遣散了数万教徒,将偌大的“金汤教”悄然瓦解,使得一场武林浩劫湮没于无声无息之中。而不久后,六浅面上的疤痕肉瘤果然正如方外大师所预言般渐渐自行脱落,变得俊美儒雅。

    艾溪村生来恃孤,备受人世凌辱,偶然机遇习得高强武功“太白醉枪”和“杜康神罡”,暗地里做了几桩黑吃黑的大买卖,随后到宝山城开了一家气势宏伟的“醉知己”酒楼,大抵算是退出江湖了。他际遇坎坷,命运艰苦,喜欢道家修身养性无为之说,对人世心灰意冷,但他又极为洒脱超然,并不放弃该做之事,只不过并不会去刻意强求罢了。他常说:“我只有在杀人和喝酒之时才觉得自个好像还活着……”“年轻的确是一件好事,有能力杀人就更好,可以看着别人先你而去,而你还可以在这世上想着他们,还可以吃喝玩乐,还可以看人间冷暖世事变幻……”

    久未在江湖上走动的白皑皑、万巫、金不换、白天乐和洪津门等人听了这三位的事迹,俱不由暗生敬佩之情。而这三位对众人也是久仰大名了,各道钦慕。

    此际,眼见最后一丝残阳余辉亦将湮没,数百具残尸碎肢四面飘散开来,整个海面俱泛焕着一片如血红光。船已停了许久。忽闻一阵阵闷雷般的响声连绵不断地自海底传来,但见远处海面突地涌起了无数座水浪小山,似万马奋蹄,如战鼓齐鸣,汹涌起伏着向这十艘客船奔腾而来!

    王者风脸色微变,沉声道:“不好!咱们只顾讲话,却忘了大批死尸正在附近,此刻竟有不计其数的恶鲨嗅到血腥味赶来啦!”言罢,以内家真气洪声吩咐各船舱下层的多名水手赶紧划桨急走,并叮嘱众人做好应变之备,免教客船遭毁。

    但见十艘客船未及划出二十来丈,忽有数头巨鲨狂奔蹿起,将好几具漂浮的死尸撕碎、吞没!紧接着,又见无数血盆大口和森然巨齿乍现,水浪似开了锅般汹涌四溅,轰隆哗啦喀嚓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一瞬间那数百具尸身竟已被不知多少头凶残的饿鲨尽皆撕烂、吞进了肚里!

    众人虽大多都杀人不眨眼,却也不禁为这等原始、野蛮、血腥、惨酷的恐怖场面所惊骇。

    巨鲨们似饿得凶很久一段时日了,开始向这十艘大客船发动袭击!它们嗅得到船上人肉血腥的味道,争先恐后地向船舱底层撞去,竟欲毁船后好将众人尽吞腹中!

    眼见情势危急,倪代沉声道:“这些尽是海中恶霸虎鲨,看来咱们必得要将它们杀退方可自保了!”话音一落,他已率先向海面俯冲扑下,手中大铁笔唰地向下一记直插,随即身形又倒拔而起,退回了船甲边沿。但见一柱血光向天暴冲,一头小屋子般大的巨鲨已然肚皮朝天漂毙在了海面。眨眼间,又见无数巨口利齿哗啦啦奔出,竟毫不客气地将这头死鲨一点不漏地分裂、吞噬!

    艾溪村忽地朗笑道:“我携了一大坛好酒来,可不能糟蹋了!”话声中,人已似苍鹰捕兔般俯掠而下,落在了他先前来时的那叶乌篷小舟上,更不停留,顺手自乌篷下拉出了一个大坛子托在胸前,随即屈膝向上掠回了原地。

    后来的乐少典低笑道:“我与申兄也带了几坛好酒来!”言罢,与申六浅齐地展开身形,自他们来时所乘的小舟舱内各提了两坛酒又掠了回来。乐少典对艾溪村道:“我这是凝紫竹叶青与极品状元红,申兄的乃是花雕茯苓和雪乳罗汗果。”言际,一边同申六浅俱将酒坛放在了船甲上。

    艾溪村也放下了胸前硕大的酒坛,一边笑道:“好酒!名头响当当的好酒!”一边指了指他脚边的酒坛,又笑道:“愚兄这坛却是无名之酒,乃百余年前丐帮怪杰‘酒侠’用天下各地上百种极品佳酿精心调配好后用火炉蒸笼烤了一年、又再放到冰窖中深藏了数十年而成,品种虽杂,饮来却纯正得很,其色、香、味之绝妙,不可言传,敢说天下无双……”

    他们正说间,穆小刀和穆大剑已双双掠向海面,小刀与巨剑同出,齐地刺杀了两头巨鲨后又回到了船上。“暗青神子”纪开鸾不甘落后,发出数十颗歹毒的凶厉的“青蜂钉”,击杀了十多头巨鲨。转瞬间,这些死鲨也被无情的同伴尽皆吞没裹腹。

    而剩下的巨鲨尚不知有多少,十艘大船被冲撞得如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轰隆之声恍若雷鸣,海面激荡起无数汹涌的水柱、急流和旋涡。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驾来的两叶小舟已被恶鲨们撞击撕咬得七零八落,仅留数块小碎片沉浮飘荡于海面。

    眼见情势危急,善用暗器的朋友早不停在放暗器了,“帝王堡”众刀客和尊者纷纷掠冲海面,又连斩杀了十数头恶鲨。白天乐、金不换和洪津门等人也纷纷出手,又击毙了数头巨鲨。

    艾溪村长笑一声,身形骤起,盘旋于海面,手上红缨长枪迭出,竟一人单枪一口气连杀了十多头饿鲨。

    乐少典也飞身而下,脚尖连连轻点海面,一路凌厉的“秋风扫落叶”剑法施出,竟将几头大鲨鱼削断成了数十截!

    申六浅暗中运气,腾空而下,左掌右拳同时向海面轻轻一按后便又飞身掠了回来。

    随即,海面上便浮出了两头翻白巨鲨,其中一头僵硬如铁、全身晶莹泛光,赫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另一头则已成了一大砣“焦炭”,黑漆漆地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焦烂肉香。

    众人见状,俱不由一阵惊叹:“好厉害的‘太白醉枪’!好高明的‘秋风扫落叶’剑法!好霸道的‘寒冰掌’和‘烈火拳’!”

    此刻,众人所杀的虎鲨已不下百数,但所来的鲨群恐怕有千余头,幸亏饥饿的它们忙着争抢同伴的尸身裹腹,否则这十艘客船恐怕早已被撞得不知什么样了。

    饶是如此,发暗器的朋友都已将身上的家什发得差不多了,而武功较高的朋友也耗费了大量的功力,必得要调息一番方有力再战!

    白皑皑虽怀有锋利无比的碧灵软剑,怎奈却没有能盘旋海面迂回滑翔的高明轻功,不敢出击。又见了众人特别是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的超凡神功,不由暗自感叹:“不想练了这般久本事还是不行,江湖上可真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啊!我这个已‘老朽矣’的‘不死神侠’,此刻还能有何用?”又见王者风和万巫两人一直没有出手,不知二人可有什么妙手绝活?再加上他二人之力,又能把这上千数的恶鲨歼灭而挽救这场灾难么?

    众高手拼尽全力,又连杀了百多头巨鲨。凶残而愚蠢的饿鲨又顾着争食死鲨的尸身,使十艘大客船所受的撞击又暂得一缓。

    但此刻连艾溪村、金不换等顶尖高手也都在大口大口喘气了,显见功力将尽。

    而饿鲨们所激荡的巨浪声势仍是那般凶猛,情势十分危急!

    万巫忍不住对王者风微笑道:“王兄一直没有出手,莫非是想作惊人一击么?”

    王者风也微笑道:“万兄也一直未曾动手,王某已知万兄必有绝活要献出来的——‘万毒公子’的大名,可不是白叫的罢?”

    万巫点了点头道:“王兄神功盖世,若出手必有惊天动地之一击,但要歼灭千数头疯狂的恶鲨,想来恐怕也会有些吃力——我这‘万毒公子’只好先献丑,弄瓶‘闷水’将这些海霸们除去了……”

    “哦,闷水?”王者风眼神一亮,细看着万巫从怀里摸出的一个小瓷瓶,沉声道:“这便是与传说中‘死水’齐名的‘闷水’么?”

    万巫答道:“正是。‘死水’杀人于无声无息中,适用于机关、暗道和城防,而‘闷水’则杀人于无形无影中,遇血而恶,可说不是毒药,但却比毒药更歹毒万倍!任凭你再强的武功,若不慎喝下了一滴‘闷水’或身上有一点带血伤处沾上了‘闷水’的话,亦会在眨眼间全身暴胀而亡!”言罢,提足真气四周沉喝道:“诸位兄弟,请上船歇息,万某要施毒了!”

    众高手闻言大喜,兔起鹘落间拼尽最后一点功力又杀了几十头鲨鱼后纷纷掠上了船甲运功调息。

    但见万巫拧开手上瓶盖,将整个瓷瓶连同瓶盖一股脑儿丢入了波涛之中。

    众人凝神望去,却不见任何动静。正心疑间,忽见一排一排的巨鲨白肚皮争先恐后地翻浮在了海面上,高凸如山,似鼓胀欲裂,足足翻出了七、八百左右方始停歇,整个水面也复一片风平浪静。只见红白交织,碧血水波与雪白鲨腹交相辉映,恐怖而瑰丽,阴森却壮观。

    王者风呆了半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好个‘闷水’,果真匪夷所思,其杀伤力令人难以想象!”

    众人目瞪口呆良久后才回过神来,乱轰轰地叫嚷道:“‘万毒公子’,好手段!”“早知万公子有如此法宝,咱也用不着卖力现丑拼命‘杀鱼’、还虚惊一场了!”“万公子怎不早使出这些宝贝来,害得兄弟屎尿都吓了出来!”“哎,老子今日又算开了一次眼界啦!……”

    万巫洪声笑道:“若非诸位兄弟舍命杀贼宰鲨,却也没有这许多鲜血混于海水中而能致数百头巨鲨在片刻间胀裂而亡了……”

    说间,看夕阳已完全被吞没进了海面,但仍有余辉照亮着整个海际。众人调息、裹伤妥当后,便纷纷出力将大船请洗、整理了一番,又将十艘大船俱都驶出了几十里远后方才停下来歇息。有橱子煮饭做菜备酒,众人大多沐浴更衣,以便能在奋力厮杀浴血苦战许久后舒畅清爽地开怀痛饮一场,好消除这一日的疲倦劳累。众武林高手中有上百人能将海水中大量的盐分吸附于掌上,每日可得近千桶淡水,故而众人用淡水时倒不必节省。

    又见天空万里无云,淡月已出,群星隐现,夜色皎洁,海风轻柔,凉爽怡人,众人便将桌椅板凳一应搬到了船甲上,数百人分散在十艘大船上会谈。众人大多是刀口舔血、提着脑袋混江湖的汉子,对丧身的朋友丝毫不提,对自个身上的伤创也全不在意,只顾大声说些豪情壮志,讲些粗言秽语。此间不论老少,不议武林朋友、橱子、水手或商客,大多爽快豪饮,席间喧闹热烈,竟胜似先前两番惨烈的生死搏杀。

    白皑皑的“僵尸神功”已散废,自不能再是“千杯、万杯亦不醉”,但酒量仍是不小。不过众朋友太豪爽了,干杯举碗猜拳行令走马灯似的不停一下,弄得白皑皑不到半个时辰便头晕脑涨摸不着东西南北了。尤其是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三人所带来的那几坛酒,香!醇!浓!烈!雄!厚!虽只有几坛,其酒力却不亚于其它酒的数十坛。而这三位新来朋友之酒量,比起王者风、万巫、金不换等人来竟丝毫不逊,酒过数巡后兀自面不改色,无一丝醉态。

    白皑皑四面望了望,但见众人大多仍忙乎个不停,却也有不少朋友醉倒在了船甲上。昏昏沉沉中他又不知不觉地灌进了一大碗烈酒,在众人的大笑声中他与另几位“同病相怜”的朋友不约而同地倒在了船甲之上,落时砰然有声。耳畔众人雷鸣般的吆喝喧闹声渐渐模糊了,轻柔海风吹拂面上,灌进了耳孔,感觉一阵沁凉……满天星斗和那轮清月也在朦胧醉眼里摇晃着朦胧起来,心里迷迷糊糊地想道:“这样的海上之旅,虽有凶险,却、却又是多么快活啊……大伙都一样,生死搏杀、喝酒划拳、对天豪歌……这,与过去的江湖日子真不相同……而我,尽管我一直都不肯承认,但我毕竟真的已是个江、江湖人了……”

    此际众人大多已面红耳赤全身火热,闹得正酣。只有王者风、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几人仍不显醉意,尚面不改色——频频开口,却不说话,嘴巴只是用来装酒,酒到杯干。

    另几艘大船有数十人相互往来,趁着酒兴,施展“醉派轻功”,从这艘船掠到那艘船,又从那艘船跃至这艘船,直至船船喝到才觉兴味。其间有几位朋友虽已大醉而不服气,腾跃扑掠时竟一头扎进了海里。清醒较多的高手们哈哈大笑叫骂着掠过海面,顺手牵羊般将他们及时提捞了回来——不然,不服气的醉鬼好汉们恐怕要灌着“咸酒”到龙宫里去向龙王爷告状了。

    如此如此,如此的一夜已很快过去了。

    白皑皑醒来后,,挣扎着爬了起来。酒虽好,但宿醉的头痛目眩仍使他连走路都走不稳。晨曦薄雾,淡红金霞,清风翠波。但见众人俱都乱七八糟地卧在船甲上,杯盘坛罐碟筷匙勺残羹冷汁杂菜剩饭呕吐秽物一片狼藉。

    白皑皑面向东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之气,舒展了一番身子。大船排成一行,轻缓缓地随波逐流,漂向东升的旭日。早起的海鸟们已成群结队地翱翔飞掠在海空,不时清鸣亮啼,似在嘲笑大醉未醒的众位武林好汉。

    白皑皑向四处的众人望了望,但见连王者风、艾溪村等人犹自俯扑在桌上一动不动,不由暗自苦笑道:“他们可真够喝得的,不知昨夜折腾到了几时……”一边想着,一边径自下到船舱里盥洗梳理了一番,又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又走到船甲上来,面向东方坐在船沿。

    旭日已冲破了海面的束缚,那种辉煌壮丽,比一般陆上的日出不知美了多少。

    白皑皑呆望着旭日缓缓高升,又不禁想到了夕阳西下的悲壮,为日出而惊叹,为日落而感慨——有升有落,有落有升,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周而复始,永不改变。正如人的生命一样,有生有死,有死有生,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先辈们留下了这一代,这一代又会留下无数代的子子孙孙,来看清这个人间,来打造这片天地……

    四面望去,很美,都没有尽头。这就是海阔天空。深山老林的深邃幽远,沙海荒漠的广袤沧凉,又怎及得上茫茫大海的辽阔壮丽和浩瀚天空的无边无际?就算再忙碌奔波操劳勾心斗角苟存于世间的“现实人”,倘若能这样长久地漂流在海际,也会有情不自禁的翩翩遐想,超脱俗世,淡忘红尘,将整个身心溶入苍茫的海天一色。

    “我这一生是幸运还是不怎么样呢?亲生爹娘早去,却又幸遇兄长、玎珰还有众多好友……东京城郊那十几年的日子,雪花、爹、娘、岳父、岳母、爷爷、奶奶……真像一场梦一样……不想我竟卷入了武林恩怨、江湖是非之中,还得了个‘不死神侠’的大号……嘿,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唉,似我这等已有妻儿之人,怎地还会像少年人那般有如此乱七八糟的念头呢?或许是因我不用似别人那般为了一点点钱财、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而辛苦操劳罢……”白皑皑苦笑了片刻,忽感到身后有人走来,回头一看,却是王者风已醒,正背负双手缓缓走至他身旁。

    但见王者风仍是发净面洁目清神朗,丝毫不见有醉酒之迹。他坐下来对白皑皑微微一笑道:“白兄,你倒赶得早!”

    白皑皑凝视了他稍顷,赞叹道:“王兄好酒量!”

    王者风微摇头道:“哪里!倒是白兄早早收场,未免不能尽兴……”

    白皑皑苦笑道:“我既非文人雅士,也不是粗豪酒客,哪比得上王兄等这帮酒中之仙?”他话音刚落,忽听得数声大笑,回头一望,却见艾溪村、乐少典、申六浅、万巫、金不换、洪津门、岑如书、岑如画、祝由、胡图儿、高鼎、武后进、倪代、肖小鹰、柳落、纪开鸾、欧阳比、方子秋、凌若虚、田希成、慧愿等灵岩寺高僧、洪极刚等丐帮弟子、太湖众好手及“帝王堡”诸人纷纷醒转,大多哈哈大笑着起身。

    神医祝由老头是最后一位爬起来的,晃了晃脑袋,踉跄着四顾骂道:“直娘贼,你们这帮龟孙王八蛋小娃儿,吵醒了老头我的好梦!”

    岑如画对他嘻嘻笑道:“你老还能做啥好梦,梦见搂大姑娘啦?”一边朝胡图儿身旁的武后进怪怪一笑。

    武后进姑娘脸一红,啐了一口,想起方才醒来时竟是被胡图儿压在身上,不由羞得连忙跑下底层船舱去。

    高鼎脸色微变,狠狠瞪了岑如画和胡图儿两眼。

    收拾整理妥当用过早饭后,浩浩荡荡的一行大船又张帆扬桨载着众人向东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