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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帐中人的眼神却极其复杂,爱恨莫辨,似有丝丝情愫,又有缕缕仇视,带着深深的矛盾。

    皓月依然,银色的光华朗照入户,轻轻探着帐中之人微弱的鼻息,温柔的抚摩着她苍白的连庞……

    头痛欲裂,她忍不住睁开了眼。一时间没有反应出自己身在何处,洛河一翻身趴了起来,又因为头中瞬间袭来的剧痛猛的捂住了额头。

    “这是状元府。”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自耳边响起,洛河一惊,转过头去,正对上莫言笑吟吟的脸。她皱着眉头盯了他半晌,当夜之事一点点浮现在眼前。柳玉寒浴血奋战的模样突然出现,她悚然一惊,伸手便抓住莫言的衣襟,喊道:“你把他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莫言的笑容消失在嘴角,凝视她许久,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出手将那双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拽掉:“他受了重伤被逼到崖角,失足摔落悬崖。”

    洛河的黑瞳一瞬间失去了焦距,茫茫的大雾在她的眼中弥漫开来。

    失足摔落悬崖?多可笑!简直可笑至极——她几乎要喷出笑来!叱落轩主失足摔下悬崖?所谓荒唐谬论也不过如此……她想笑,开口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脑中浮现他白莲毒发作时弱不禁风的模样,一颗心一点点的凉透……

    “为什么……”她目光茫然的抬头望着莫言,泫然的表情竟令莫言也感到丝丝心痛,“你不是他的手下么……为什么?”

    “我是他的手下,不过我首先是烈火朝的子民。”莫言垂下眼帘,表情竟颇为真诚,好象他从一开始就是安插在叱落轩的卧底一般。语气顿了顿,莫言突然抬起头望着她,说道,“莲大人前日刚刚复位丞相。”

    洛河眉头一皱,莫言此刻突然提起曲椋风,让她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她想起山坡上的士兵说的话,心中立刻开始莫名害怕起来:“复位?”

    “复位那日他来找我,说唯有这个办法能救你,让你将功补过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莫言的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仿佛有些躲闪洛河震惊的目光,“只有让你带着王师找到柳玉寒,才能——”

    啪啦——

    床头的药盏被猛然掀翻,莫言哑然抬头,看到洛河满脸惊怒的表情,不禁一怔。眼前的少女好象已经完全不知心中所想,她所表现出的所有情感就只有巨大的震惊,甚至于她站起来时双腿在微微的颤抖。

    “你说什么?”她大惊之下已经忘记了理智,只觉得惊惶和怒火同时在胸腔中燃烧,像是要把她活生生烧死一般。大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她无法冷静下来去衡量莫言的话是否属实,只有心中狠狠的疼痛苦苦的折磨着她,让她艰于呼吸视听,“是他?是曲椋风让你这么做的?”

    莫言张口结舌,脑袋似已停止了转动,麻木的点了点头,待他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眼前人已经一阵疾风般飞速地掠了出去,转瞬之间只听到外面丫鬟家丁们惊呼一片。莫言没有去追,只是目光炯炯的望着那扇还因方才的力量而不断扇动的门板,房间里摇曳的红烛寒焰幽幽的在他眸中回荡。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只剩他一人,而他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方才的惊讶表情,在洛河掠出门外的同时已经转为一片冷漠。他冷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嘴角才勾起丝淡淡的微笑。

    “这一天终于到了……我假装了好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父皇,您期望的那天就要来到了……我君临天下的那日。”

    东方微曦,虽然长空仍是一片漆黑,但皓月的光华已经隐去不少,余下的月光星芒也都只剩虚弱的苍白色,冷冷的融在了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中,已不可辨。本应是晨曦最明亮的时候,却因日未起而月已落,显得黑沉异常,如果没有东方那抹微白,天空几乎仍是一片浓重的夜色。

    丞相府内,依稀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两日前这左宅邸重新回升至相府的地位,使得所有家丁仆人雀跃了整整一个早晨。那天清晨,李庆传回了曲椋风复位丞相的消息,全府上下都位这位清廉淡泊、两袖清风的年轻主子感到由衷的开心。大家将府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得像过节一样张灯结彩,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这间相府的主人下朝归来。

    原以为可以欢天喜地庆祝一翻,谁知这整个喜讯的主角却一如往常的回到家中,随着他进门时没有欢喜的神情,反倒是带回一阵清冷的寒意,直接给本想上前恭贺的家丁们泼了一头冷水。下朝回府的曲椋风由于连续的忙碌而微微面带疲倦之色,但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喜怒截隐于色。府中家丁特地为他布置的酒菜,他也只是像平时一样尝了几筷子,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一关就是一天,几乎足不出户。

    相府上下无不愕然。他们固然知道曲椋风本性喜静,也知道他对权位名利不甚挂心。但再淡薄的人碰上复得相位这么大的喜事,就如塞翁失马后又见马儿归来,无论如何也该有些意外和惊喜,可曲椋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然自若。平日里他虽有些冷淡,但对下人也从来是体恤有加,从没有苛刻过大家,此时也断无丝毫不领情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下,李庆终于忍不住在进入书房奉茶时悄悄问了起来。

    “主子,奴才们都为您高兴呢……您这样一声不吭,下面丫头已经哭红了几次眼了……”李庆的话小心翼翼,却越说心里越没底,只觉得一道雪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逼得他不断的把头往下埋,“天大的喜事,您看不如今儿晚上置办一下……也好让大家……”

    “我假装没看到,是为了保你们性命。”仿佛是不耐李庆的唠叨,眼前人淡淡的说了一句。那道一直射在李庆身上的目光移开了,他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只是大睁着眼睛瞪着地面,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即便李庆再愚笨,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复位不只是一个大喜事,更是个险事……就像当时曲椋风断臂后,受波折最大的旁人就是烈大人,现在烈大人出了事,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处处提拔她的主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复位,如果一着不慎,不仅仅他自己会全盘皆输,只怕这整个相府都……

    李庆想到此处,再也不敢往下想。他自然是没有想得如曲椋风那般深刻,不过就一个下人来讲,这些想法已经足以让他心惊胆战。呼吸不禁急促起来,他急急的看向曲椋风。而年轻的丞相只是淡望着他许久,嘴角慢慢滑出一丝微笑,那抹微笑竟然很温暖,让李庆觉得如沐春风,心中立刻有了底气。

    是啊,莲大人在战场上向来战无不胜,有他在,他们做下人的根本无须担心什么。

    这之后就是连续两天几乎没有合眼。曲椋风变得异常忙碌,经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夜,等到晨光曦微,他又要披上白衣去上朝。方才莫将军府上有人过来后,主子脸色大变,好象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下人们就算轮到晚上值夜,次日也可以小睡一觉,而曲椋风身为主子却连日不眠,实在辛苦啊……李庆呆在府邸大门附近,望着房内灯光幽幽叹息,没有注意到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让开!让我进去!”等到他被这句恶狠狠的话惊醒,洛河已经近在眼前,身后跟着几个看门的,一边气喘吁吁的跑一边央求道:“烈……夏姑娘,夏姑娘!您不能进去……”

    “夏姑娘?”李庆瞪着洛河就像是见鬼了一般,这个本应该关在大牢里的人居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并试图闯进相府,“您这是……”

    “让开,我要见曲椋风。”洛河看都不看他,显然是正在盛怒之中。

    听到她如此直呼主子的名字,又想起主子这几日不断叮嘱他们给她送这送那,李庆微微有些不快,语气也不禁冷了起来:“我家主子正休息,姑娘不如次日再来。”

    一向灵敏的洛河却像没有发现他语气的变化一般,厉喝道:“休息?你不妨跟我进去看看,你家主子是不是在休息!让开,别让我自己往里冲!”

    李庆张口结舌的回头看了看相府依然亮着的灯光,又回过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洛河。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是些晚间到来的不速之客,将军府的刚刚送走,天牢里的又跑来了。难道主子复位真的惹来了事端……如此想着,脊梁不禁一阵发冷。李庆大着胆子伸出手拦住正要向里冲的洛河,嘴上讨好道:“烈大人,烈大人……我家主子前儿刚复得相位,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您就通融通融让他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我定为您通报……”

    几天几夜没合眼?洛河面上一声冷笑,心却已经不受控制的痛了起来。他几天几夜没合眼,几天几夜没去见她,原来就是为了算计她去害柳玉寒?她怎么这么傻,那天牢房里他突然表白,她怎么就无所防范的相信了?是他平日里演得太好,还是因为自己一直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你让不让开?”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捂住胸口,那里正在经受排山倒海般的疼痛。

    “您……”李庆放也不是,拦也不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那个如流水般清澈淡然的声音突然在阶上响起——

    “让她进来。”

    依然是那间充满书卷气息的书房,依然是那张长长的楠木书桌,依然是那个多处镂空的红木书架,依然是因没有放置任何薰香而弥漫的淡淡草香……

    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人心。

    书桌上放着一本没有写完的奏章,一根吮满了墨水的毛笔架在砚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