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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孽宋 > 第23章
    三公子道:“张老板太客气了,我和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一样,是冲着张老板出神入化的厨艺来的。”

    张老板固执地摇着头,道:“公子哪能和他们一样,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得很。”

    三公子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道:“张老板,今天我还给你带来一位新客人。”

    张老板抬头望了宁心儿一眼,又立刻把眼光移开,躬身道:“多谢姑娘赏光。张某乃草莽中人,不懂礼数,望姑娘见谅。”他一拍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声脆响,道,“我光顾着在这里唠叨了。公子,昨天收到你的信后,今天早早地就把位子给你留下了,请跟我来。”他把二人领到墙角的那张空桌坐下,他站在桌前,眼睛紧盯着擦洗了无数遍、光可鉴人的桌面,鼓足浑身的勇气,道:“公子,今日没有湖鱼,只有江鱼。”

    三公子道:“莫非湖鱼都卖完了?”

    张老板道:“不是。如果有湖鱼,张某自然首先要为公子备下。公子也知道张某多年来雷打不动的老规矩,每天清晨,驾船到西湖之上,只撒一网,无论捕鱼多寡,立即返航。在我这间店里,决没有过夜的存鱼,但是今天张某却没有出船捕鱼。因为今晨有人往西湖投毒。大量鱼虾被毒死,浮在水面,早被人捞抢一空,这些中毒而死的鱼,如果去掉鱼头,剖净内脏,却也无碍食用。每年,总有些短阳寿的渔夫往湖里偷偷投毒,企图不劳而获,西湖湖面上也常见死鱼漂浮,但像今日凌晨这般壮观的场景,张某在西湖打鱼数十年,还是头一遭碰到。这回投毒者可是下足了本钱,要毒死这上万条鱼,少说也要二三百斤毒药。这些败类,不想着好好打鱼,尽弄此阴损缺德的伎俩,败坏我们打鱼的名誉。鱼中毒了,这西湖中的水也中毒了。咱们京城一半百姓饮的都是西湖水,水没法吃了,日子可怎么过呀。还好今天降下暴雨,每家每户还能接些雨水以供生活之用。干这种事的人可是作了大孽啦,为了多捕几尾鱼,牵累了多少无辜百姓。做生意要无愧于心。这种被下过毒的西湖鱼,张某万万不会捕来卖与客人。今日能卖的只有从钱塘江上捕来的江鱼,江鱼的肉粗味木,不比湖鱼精细,像公子这样的行家,一入口就能分辨得出,张某事先说明,不敢隐瞒。请公子责罚。”

    “江鱼也好,尽管烧来,再添几样小菜便可。”

    张老板千恩万谢,连连鞠躬,满脸如释重负的笑容。张老板正欲退下,宁心儿叫住他,道:“张老板,我有一事不解,你这店门口招牌上写的四个字,鱼幸无牙,所指为何?”

    张老板羞赧地挠了挠脑袋,脑袋上早没了头发,空挠挠的。他回答道:“这四字乃是公子所赐,姑娘还是向公子问解较为妥当,要是由张某代为解释,难免有王婆卖瓜之嫌。”

    张老板一路与食客们寒暄着,进了厨房。

    宁心儿问道:“曹小三,这四个字麻烦你解释一下。”

    “我不想解释。”

    “这么说,你是想挨板子?”

    三公子告饶,道:“其实很简单,这四个字说的是张老板烧出来的鱼味道是何等的惊世骇俗。打个比方,你是一条鱼……”

    “你才是一条鱼。”宁心儿回击道。

    三公子道:“好,如你所愿,我是一条鱼,我被张老板烧熟了,端上来放在你面前,我香气四溢,色相诱人。你对我一见钟情,想马上就把我吃进肚子,可是我也有和你同样的想法,我也想把自己吃掉。可惜作为一条鱼,我可悲地发现自己没有牙齿,我注定不能自己吃自己,这就便宜了你,你一边美美地吃着我,一边想:幸亏这鱼没有牙齿,要不然,还没等我来得及动筷子,它一定早就把自己吃得只剩骨头架了。”

    宁心儿笑逐颜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欲。”

    三公子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不欲。”

    两人相视一笑,拌嘴,既是亲嘴的序曲,也可能是亲嘴的终曲。

    有人向他们侧目而视,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上门都是客,凭什么这两位就能霸占那么大一张桌子?而其他的食客却只能和别人拼一张桌子,腿挤腿,肉挨肉,时刻担心别人的唾沫星子落入自己的盘子当中。单从外貌上看,曹三公子和宁心儿独据一桌也是理所当然,这两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和别人共挤一张桌子的主。连张老板在他们面前都低声下气,小心奉迎,看来来头不小得很。虽然这些食客蒙受了不公正的待遇,但掂量掂量之后,皆都隐忍不发。

    宁心儿不是第一次被众人的目光所注视。因此坦然受之。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正冷冷地看向她,她忽然觉得一阵不自在。

    那人是个读书人,一身长袍洗得发白,打了几大块补丁。一双布鞋在来时的路上被雨水浸透,一只背篓放在脚下。他与三公子一般年纪,正站在一个瘦小老头的身后,眼巴巴地等待一个空座。

    宁心儿示意三公子道:“看啦,那个人。”

    三公子看了那读书人一眼,问道:“为何要我看他?”

    宁心儿道:“他眼睛贼溜溜地死盯着我,让我极不舒服。”

    三公子一捏拳头,狠声道:“这人一定是吃过不死神药,所以才敢有恃无恐地在我面前找死。”宁心儿挽住三公子臂膀,道:“你可不要吓我,他也就是看一眼而已,罪不至死。”

    三公子拍拍宁心儿的手,道:“我自有分寸。”又对那读书人说道,“这位仁兄,请了。”

    读书人冷漠地将面孔朝向三公子,道:“有何请教?”

    “不知仁兄可有意和我同桌共餐?”

    “没兴趣。”

    “可是你已经站了很久,不想坐下来歇会儿?”

    “想,但绝对不是和你坐在同一张桌子。”

    “哦,如此说来,你和我是有着不共同桌之仇了?”

    “非也,我是不屑与你同桌。”

    三公子伸手假装擦眼泪,似乎悲痛欲绝,但瞬间又恢复正常,平静地说道:“虽然你不认识我,可是你唾弃我。”

    “看来你并不算太笨。”

    宁心儿附在三公子耳边,轻声道:“看来你没有说错,这人存心是要找死。”

    三公子微笑道:“好戏才刚开场。我有预感,这位读书人马上就要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还会拍桌子摔板凳,折腾出很大的动静。到时你一定要保持镇静,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好看看他怎样装疯卖傻。”

    宁心儿以掌为刀,抵在三公子脖子上,道:“你又在满口胡言,该杀。”

    那读书人却一如三公子所料,真的冲过来,鸡爪般瘦骨嶙峋的手掌猛地一拍桌子。一脚踹翻挡在他面前的空板凳,手指不偏不倚地指着三公子的鼻子,大声骂道:“呔,你这人世间的渣滓,该堕入阿鼻地狱的孽障,成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枉顾礼仪廉耻,有善不为,无恶不作,欺行霸市,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强抢民女,身患花柳病,头长杨梅疮,你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逼良为娼,丧尽天良,你打家劫舍,恃力逞强,我恨不能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挖你的眼,剜你的心,拔你的舌,食你的肉。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你不足以止天怒……”

    宁心儿悄声问三公子道:“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三公子一笑,道:“他没认错人,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世间是找不出第二个的。”又对读书人说道,“骂归骂。还得多加提防,小心你喷出的唾沫溅到我。”

    读书人问道:“溅到你了吗?”

    三公子比画道:“好几次都是毫厘之差,幸好我武功高强,侥幸逃脱。”

    读书人一抱拳,道:“实在抱歉,那我稍微往后站些。”说完,往后退了一小步,继续骂道:“呔,你这个卖国求荣的卑鄙小人,你这个重色轻友的龌龊奸贼,你这个坑蒙拐骗的市井无赖,你这个穿墙越室的采花大盗,你这个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你这个卑躬屈膝的软骨奴才,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下流胚,你这个笑里藏刀的阴损客。呀呀呀,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扬骨挫灰。请君入瓮,炮烙鼎烹,人世间的一切酷刑加诸你身,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三公子笑道:“你骂完了没有?”

    读书人惊讶道:“你居然不生气?难道你不想将我这个与你素昧平生、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狠狠地饱揍一顿,替你在众人面前洗刷清白?替你在这位姑娘面前挽回颜面?”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大可不必。”

    读书人费力地爬上桌子,居高临下地呵斥道:“你胆小如鼠、缩头乌龟,连我都敢欺负你,你活在人世间还有何意义?我要是你,早就引刀自快,免得丢人现眼,到处惹人耻笑。”

    三公子神色依然淡定从容,道:“你还是赶快下来,张老板提刀取你性命来也。”

    果不其然,张老板提拎着一把三寸厚,两尺长的碎骨大刀,怒目圆睁,青筋暴露,如一团旋风席卷而至,读书人为其汹涌气势所夺,面如土色,浑身乱颤,蹲在桌上,双手抱头。

    张老板将读书人轻而易举地拎起,放回地面。读书人双腿软如面条,站立不稳,大半个身子都斜倚在张老板的怀里。张老板把他的头按在桌沿,撩起他的衣领,露出他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的脖子,怒声道:“你好大胆子,敢在老子店里撒野捣乱,还冒犯起我最尊贵的客人,说,你有几条命?你有一条命,老子就砍你一刀,你有十条命,老子就砍你十刀,你如是有十条以上的性命,老子就将你千刀万剐。”

    读书人哀求道:“小的知错,大爷饶命。”

    “你求我没用。你该求刚才被你痛骂的公子。”

    读书人声泪俱下、鼻东涎西地向三公子哀求道:“公子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