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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滴落便已冻结,还未风干便须坠落。

    忽地,一件外袍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回头一望,八阿哥正静静地望着我,雪片卷起了他的长衫。他动动嘴唇,轻声道:“自己这么走下去,不冷么?不累么?与其独自一人,何不找个人结伴而行?”

    我只冲他一笑,道:“你错了。自己慢慢地向前走,并不累;不得不选择和谁一起走,才让人疲惫不堪。”说着仍是走进雪中,身后传来的是一声叹息。

    前面是一座花坛,里面挤满了枯枝败叶和厚厚的积雪。八阿哥仍是走在我身边,只是低头不语。

    我慢慢地踏上花坛,在那窄窄的一条边上小心翼翼地走去——不禁想到,上一次这样走边边,是什么时候了?那时的我,如今却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一时身形有些不稳。

    下面的八阿哥适时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扶着我,直到我走下花坛。

    我俩回头看看坛边积雪上留下的一串方形的脚印,都是微微一笑。

    他抬手圈住我的肩向前继续走去,而我也不想挣脱,两人似乎都觉得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忽地想到,我的老爸和我最好的哥们儿,都曾这样轻轻地揽着我……

    马上就要出了花园,八阿哥拍了拍我,笑道:“你若倦了,就别想明天的事,只今天开心就好。”

    一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会意地点点头:“自当如此。”

    自此,八阿哥每隔几天就会来翠云馆,果然再没提起过我暂时不想触碰的事。有时候独自一人在院内喝茶,有时候陪我去看看十格格,有时也带上十阿哥。

    两个人要么带来些民间的小吃,害我狼吞虎咽撑破肚皮;要么抱些新鲜怪异的冬生花草来装点庭院却都差点被我养死,只能任他们对着那些蔫头蔫脑的植物笑个不住,之后赌气地抱去了给叶子——那女人仗"奇"书"网-q'i's'u'u'.'c'o'm"着自己擅长这个着实鄙视了我好半天,直问我怎么做到把个仙人掌的刺都养没的。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后,在我的提议下,我们还一起在院里堆了个以十阿哥为模特的雪人……

    开心么?我想是的。有叶子,有十格格,时间平缓的划着,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有滋有味。

    有些人和事,都已经淡得变成了符号。

    转眼已到了三月中旬,早春的风吹过了庭院,带了丝丝湿意。

    又是一封信。

    我摇摇头,像往常一样,把它和其它的信放在一块儿搁在匣子里——太子爷每隔十天必会有信送到,不过若是他知道他的洛洛从未拆开过从未读过,会作何感想?

    忽地十阿哥拎着只鸟笼推门而入,后面竟跟着九阿哥,我不禁诧异——自从上次我骑马撞他泄恨之后,他每次见到我都只是阴阴沉沉地绕路走,怎么今天却……

    十阿哥笑道:“芷洛,上次你说十妹妹的鹦哥看着好玩儿,今儿特寻了给你带来。”

    我接过鸟笼,连声道谢,随即用眼神瞟瞟九阿哥,又询问地看向十阿哥。十阿哥还没开口,只听九阿哥声音平平地道:

    “这鸟儿本是我的,八哥叫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养才养不死。”

    本来正常的一句话被他阴恻恻的嗓音说来,让我暗暗打了个冷战。

    忙道:“不劳九爷的驾,改日我自去问如儿。”

    他瞥了我一眼,道:

    “既是八哥交待的,我自要办到。”说着也不管我听不听,自顾自的讲起如何给鹦哥喂食,什么时候放风,怎么教它说话…………

    嘿,这位爷儿多大了,这是和谁呕气呢?

    我不禁翻了翻白眼,瞅向十阿哥,他却只是咧嘴。

    终于,九阿哥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站起身来,道:

    “老十,走了。”

    十阿哥笑道:“还是留下尝尝芷洛泡的好茶吧!芷洛,你也得谢谢九哥不是?”

    我不禁苦笑,心想十爷你倒是作了和事老,只是这位九爷的人情我不想要,这个人我恐怕也不愿费心结交。只是不想驳了他的好意,只好点点头。

    九阿哥也慢慢坐了下来。

    我转身叫了奂儿随我一起去茶房,却忽地想起忘了问十阿哥要不要尝尝他自己上次带来的雨花茶,遂转了身走回院子。

    刚要拐过回廊,却听得九阿哥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哼,不过……小丫头……八哥……”

    我不由得顿住脚步。

    十阿哥的嗓门却大:

    “芷洛这丫头是顶尖的人儿,八哥真的挺喜欢她。”

    九阿哥冷哼一声,声音压得更低:

    “……佟佳芷洛……宠着她……”最后几不可闻。

    我狠狠咬了咬嘴唇,不愿再做隔墙的耳朵,转身就回了茶房——

    刚进了景辉阁,便见十格格正躺在院中的软椅上逗鸟儿,十四陪在一旁似在说笑话。那鹦哥却忽地扑闪翅榜道:“没趣,没趣!”

    十四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憋住笑上前道:“鸟肖主人,到底是如儿的鹦哥通人性!”

    十格格也噗嗤一笑。

    十四斜了我一眼,哼道:“鸟肖主人,你那只鸟儿一定没有人性。”

    我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十格格忙打岔道:“怎么你也有只鸟儿?”

    十四指指我:“还不是八哥送她的?只一句话就让九哥白白割爱。真宠得她没边了。”说着笑看向我。

    “宠着她?”我默然不语。

    十格格诧异地看着我,眼里透着诸多询问。

    十四和我斗足了嘴,起身向十格格告辞。我送他到门口,两人都敛了神色。

    “她都能割舍,你也该放下。”我正色道。

    十四没有答话,只是转身而去。

    回到院子,十格格已经坐直了身子,鸟儿早已被丫环带走。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要兴师问罪不成?”

    十格格蹙眉道:“该是我问你,就要糊里糊涂下去不成?”

    到底是兄妹——看着她的样子,我抑制不住地想到了十三,一样的呵责,一样的关切…………

    摇摇头,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儿,你该知道我的心。”

    她点点头:“我只再说一句。洛洛,你可知道这些日子八哥怎么没来宫里?”

    我侧头看着她,她冷冷地道:“八嫂病了。”——

    “若真如此,他可算费了天大的心思。”叶子听了我的猜测后,感叹道。

    我耸耸肩:“大抵皇宫里的男人都善做戏,演着演着自己都相信了。”

    叶子皱眉道:“这么猜来猜去,不如直接了当地问问他?”

    我轻笑道:“我可懒怠猜也不想问。”

    又想到从前我们都爱的经典句子,遂摇头晃脑地吟道:

    “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叶子静静地看着我,随即释然一笑,道:

    “还是喜欢现在的我们。”

    我握了握她的手,随即“幽幽”叹了口气道:

    “我们?你的舒坦日子是刚开始,我可是回光返照!”

    她无奈地看着我故作可怜状,终于忍不住,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三月末。

    面前的这封信较平常来得却迟了些。

    我照例把它往匣子里一放,却忽然发现里面的信都有些不一样,竟是每封都被拆开过了!翻开来细细一看,更不免心惊肉跳——信纸不翼而飞。封封信都只剩薄薄的一层。

    我一时愣住,脑中千头万绪。有谁知道太子爷和芷洛的不同寻常?又有谁会对这来信如此感兴趣,以至于要一封不落地搬走?若是这信的内容可以授人以柄……

    我连忙把手上仅存的一封信打开,心中不住打鼓。定神看去,信很短,前无称谓,后无落款,字迹竟有些散乱:

    十三弟昨日笑叹:“烟花三月,不知与谁能共?”

    吾忽忆昔者形影相依,心神与共,纵挂碍繁多,亦属人间至乐。

    今,世与我而相违,其魑魅魍魉,眈眈而向,吾自仰天而啸,不知其有何所惧焉?

    却终不免怅然作想,时飘飘然若沙鸥而无所依,时茕茕乎独立于袤野天地间。争奈佳人善体之心,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

    然则,虽鸿雁入海,吾十年之心未变;倘风波陡升,虽万千人吾亦往矣。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将这短短几行字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对于太子爷,我一向自以为可以应对自如,以为可以不留情面不动感情,但如今望着那满纸的呼之欲出,心中柔软的东西仍是不禁怦然一动。

    最初以为,芷洛,代表了太子爷的一段不能放弃的过往,是属于他风华正茂时天真的回忆;后来以为,狂纵如他,即使执意争取,即使难以舍弃,也只不过是将这女人变成了手足间另外的战地。

    而现在,看着那连续三个越来越大的“胡不归”几乎要从纸间蹦出来,代着他声声质问,我全身一震——谁能给得出答案?谁来给答案?或者只能说这就叫天意弄人——本属于他的一切,注定都要被残忍地夺去,不带一丝余地。

    注定,注定……这些日子的波折动荡,甚至让我忘了这一点:历史的痕迹,再难涂抹;命运的漩涡,岂容挣扎?

    我慢慢合上信纸,直了直背脊——

    只有我和叶子,会在这里留下怎样的一笔,尚未可知,因着这份未可知,或许反而能让我们带着劲头走下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