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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拉福晋亲去她房里,难不能是出了什么事?小凡却是欲言又止,好像不知如何开口。我看她神色,猜到几分,果然听她说道:“刚才太医刚来请过脉,筝格格有喜了,现在爷和福晋都在她房里呢。”

    我放下梳子,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倒觉得表情比小凡自然多了,如果是几个月前这件事大概会让我有些不是滋味,可如今我心中实在是无丝毫波澜。

    “别的主子是不是都已经去道过贺了?”我转头问道。

    “是,主子,不过您这些天身子熬得厉害,明儿再过去也不妨。”小凡撇嘴道。

    “现在就去吧。”我站起身来。早晚得去那么一趟,去了就得了,还拖什么?

    走进耿氏院子,人人俱是喜气洋洋。

    进到正厅时,四阿哥正和那拉氏说着话,我笑着走过去,福了福身子道:“恭喜四爷,恭喜福晋。”

    “你身子不方便,这大晚上的还过来一趟做什么?”那拉氏站起来扶住我,让到一旁坐下。

    “筝儿妹妹在哪里?这大喜的事我怎么能不过来?”我坐好,向那拉氏道。

    “筝儿我已经让她睡下了,她害喜也重,太医说养上几日也是好的。我和爷正在这里商议给她添东添西的琐事,毕竟她年轻不懂事。”那拉氏上下打量我一番,皱眉道:“倒是你,我听他们说你日日陪着芷洛那丫头,觉睡不好饭吃不好,今儿一见,果这下巴都尖了,有身子的人这怎么行?”

    “芷洛格格那怎么样了?”我没等答,一直未开口的四阿哥突然问道。我把目光转向他,他也正看向我,目光交错间,我才发现我们两个竟已好似许久未见。

    “身子没什么大碍了,还需养些日子。”我简短答道。

    “这样便好。”四阿哥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我仔细看他,他也瘦了很多,眼里隐隐布满血丝。

    “爷,还说别人,你看衡儿自己熬的,大人受得住孩子也受不住啊。”那拉福晋显是很不满。

    “衡儿……”四阿哥想说什么,却只是看着我,目光里掺杂着许多种复杂的情感,让我一时间辨也辨不清,我偏过头去,见屋里堆着各房送来的贺礼,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难受起来——这里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不留余力的准备着,而桑桑呢,怕是现在她自己都不敢想起那个曾经存在过的孩子。

    我倒是想知道,十三出来时,四阿哥要怎么和他交待?

    倚在炕桌旁,看湘儿麻利地指挥小丫头们把新送来的花摆进屋里,天气渐热,她脸上薄薄出了一层汗,我细细看她,真是腰身姣好、唇红齿白,娇俏俏的美人一个。

    “湘儿,你先别忙,叫她们先出去,我有话和你说。”我心中盘算一阵,笑和她说道。湘儿有些奇怪,还是依言让小丫头们把花盆先放下,自己走了过来。

    “坐,别和我客气。”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湘儿跟我时间久了,知道我脾气,也不推托,端端正正坐好,笑道:“主子,您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前阵我过去芷洛格格那里,倒是知道奂儿那丫头已经嫁了,真是想不到啊,这日子说也过得快,”我缓缓开口,压低声音又道,“你们姐妹俩可是好,她没和你说什么悄悄话?”

    “主子,您,您怎么……”湘儿先是盯着我瞧,明白我说的意思后倏地红了脸,低下头去。

    “我怎么,我怎么也不能让人说我把人家好好的大姑娘给耽误了吧。”湘儿头低得更低,我也不管她,接着往下说,“你也不是第一天跟了我,你主子这脾气多少也知道点,自不会亏待了你。这屋里也没旁的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你有心上人没有?若有,说出来我给你作主。”

    “没有……”湘儿的声音细若蚊虫。

    “嗯,如果没有……”我想了想,“你这个年龄,我再留就是耽误了。这样你看可好?我提几个人选,你若看上哪个,我也给你作主。你是喜欢这院子里的,院子外的,都不碍。”

    “奴婢不想出去,奴婢想陪主子一辈子。”湘儿突然间跪倒在地,声音坚定。我倒是一愣,随即笑道:“傻话,你陪我一辈子算怎么回事?”

    湘儿只是磕了个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还当是骤然间提起让她不好意思了,笑着安慰了好多句,谁想她还是一样坚决。陪我一辈子?我心中一动,皱眉问道:“湘儿,你是想跟了四爷?”

    湘儿抬起头来,眼中都是泪水,重重磕了个头,竟是默认。

    “为什么?”我还不是一般的惊。

    “主子,奴婢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只是想好好伺候爷,”湘儿颇为惊恐的看了我一眼,“主子,奴婢和您是不一样的,奴婢只是个奴婢,奴婢有四个兄弟,一家只是有奴婢干的事情颇为体面,他们……都靠奴婢了啊。”

    “靠你,然后呢?”我示意她继续说。

    “主子,您也知道以前的碧云姐,她跟了十四爷,虽说不上是正经主子,但十四爷疼她疼得很,她那几个兄弟,十四爷都……”湘儿含泪说道,“您是最好不过的一个人,就帮帮奴婢吧。”

    一时间我到是无话可答,脑子里乱得很,湘儿真的这么想跟四阿哥?过了半晌,我终还是道:“我不知你存着这个心思,所以给你物色了几个人,其中有个前院叫王福的,着实不错。你虽在我身边呆得久,可身份还不能跟正经主子比,太有头脸的人你跟了,只能做小。只这个王福,在四爷身边干得不错,听说就要放出去给个官做了。我打听过,他人最是妥贴稳当,不出几年,定会小有成就。你现在嫁过去,自是正妻,以后他官做的大了,也会记得你好处。你是他正经妻子、在他奋斗时陪在他身旁,以后无论怎样也不会有人欺了你去。”

    湘儿头紧贴在地上,也看不清她表情。我于是继续说道:“你若不想,我也并不勉强。只是你想跟四爷,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帮你。”

    一席话说完,屋里一片寂静。

    “你若为你兄弟,我一样可以帮你,只是或许慢些。你若是爱慕四爷……”我稍稍停顿,“那就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就能爱一辈子。”

    湘儿抬头看我,眼中一片茫然。我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吧。”

    湘儿擦擦眼泪,站起身来,行礼而出。

    三天后,湘儿红着眼睛告诉我,她愿意嫁给王福。我给她办了丰厚的嫁妆,五天后两人简简单单圆了房。十天后王福去四川上任,湘儿已是妇人装束,含泪和我辞行。

    心里有些难受有些担心,就像嫁出了自己的小妹妹。和碧云不同,我知道我已经给她选了看起来最好的一条路,至少在我看来是最好。

    只是会幸福吗?幸福呵,多么抽象奢侈的一个词。

    我的肚子已经是半大不小的一个球状,天气渐热,虽我平日不大爱出汗,还是越来越辛苦。湘儿走了,我却不想再要人进来,只小凡一个管理内内外外,她年纪虽小,倒也是干得井井有条。

    闲时看书写字,有时去看看桑桑,间或桑桑来看看我,我和她携手说说笑笑,日子好像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呵,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

    进入五月间,四阿哥竟病倒了,高烧不退。

    我从进府以来,便少见他生病。四阿哥是个注意养生的人,向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便是有时稍感风寒,也是严遵医嘱,从未闹大过。

    只是这次,第一天他还坚持上朝,第二天便卧床不起,第三日过去,那拉氏急得眼也红了。

    想是他这些日子极力克制在心中的东西,终是以别的形式发了出来,还来势汹汹。

    他病的第四日,半夜里我突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小凡听见响声拿着蜡烛进来,我撑起身子本能地问:“四爷烧退了没有?”

    烛光里小凡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禀道:“今儿晚上您睡前还不好呢,现在也不知道,我这便找人给您问去。”

    “不用,我自己去看看。”我披起衣服,皱眉道。

    到了四阿哥房里,守在床边的是年氏。她正靠在床边上睡眼惺忪,见我进来,一愣之下方嗔道:“衡儿,这么重的身子还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不碍的,白天觉睡得足了些,现下也睡不着。四爷怎么样了?”我勉强笑道。

    “方子也下了几个,这烧只是不退。也不知养那些个太医是做什么用的,爷到现在还是有些神志不清呢。”年氏皱眉,“福晋跟着熬了一天一夜,撑不住了方才才回去稍歇歇。”

    我走到床边,四阿哥盖了厚厚一床棉被,却兀自有些发抖,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滚烫滚烫。我见他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地已有些脱了皮,心中没有来的就是一阵大痛。

    “衡儿?”身后年氏唤我,我才发现自己手还没伸回来,失态之极。

    “我也累了,你若精神还好,就替我守一会吧。”年氏了然一笑,柔声说道,“你自己也注意身子,熬不住就叫人。”说完竟不等我答,转身离去。

    我于是坐在年氏刚才坐过的地方。

    屋里灯火通明,不时有人端过冰过的帕子,我给四阿哥敷在额上,并细细给他擦脸。待到后半夜,伺候的人都已经满脸疲态,我却还是睡意全无。

    原来呵,我不想见四阿哥,并不代表我不想他。

    也不知守了多久,四阿哥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皱起眉头,嘴唇紧紧地抿着,额头上冒着虚汗,我忙凑过去轻轻摇他,唤道:“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