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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前头领路,后面女子跟着,走进内室。

    “喝茶。”

    两人于对坐,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能说什么呢?

    那些往事,像是很远了,又像是很近。

    总以为时光,可以湮灭一切痕迹,可偏偏有些东西,却执著地留了下来。

    “你,好吗?”

    好半天过去,梁玖方才轻轻地道。

    “你说呢?”女子启唇,吐出三个冰冷得有些刻骨的字,揭下斗笠,露出那张风韵尚存的脸。

    梁玖的目光在她脸上溜了圈,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爱也罢,恨也罢,恩也罢,怨也罢,最终都变成了镜中之月,水中之花。

    “我没那么多时间,今日来此,是为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

    “我打算在宏都长居,需要你给我安排个恰当的身份。”红鸾目光凛凛地注视着他,“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梁玖的眉头高高拧起——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因为坐在他面前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得连他都看不透,或许当年,她还有几分清纯幼稚,但是如今——

    “怎么着?不敢答应?怕坏了你梁大丞相的清名?”

    “那倒不是。”梁玖赶紧否认,“既然你开了口,我自会办妥,只是——”

    “只是什么?”

    “能否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红鸾把脑袋一歪,偏答道:“如果我说,我是在杀人越货,你信么?”

    梁玖什么都没说,只是苦笑。

    她的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火爆,刚烈,倘若稍不如她意,便出语如刀,寒锋闪烁。

    罢了。

    今番能再见到,也只能说明他们俩缘分未尽,便被她利用一两遭,又如何?

    只是这位久经宦海的梁丞相很快便会明白,她要他偿还的,不仅仅是这顺水人情,更是他梁玖的命。

    ……

    宏都城里,新开了一家青楼——嬉语楼。

    说是青楼,却又与别家不同,凡是来此寻欢的男人,大都见不着妓子的真面,只是隔着纱帘,隐约听得娇语,勾人魂魄,若是想得见真容,往往给付的不是银两,而是——秘密。

    你身边某个人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秘密,而有些秘密,会成为刺向心脏的利刃。

    试想,逛青楼不花银子,只需要讲述秘密,是一桩多美的美事?

    于是乎,嬉语楼天天客似云来,而京中大小人物,上至皇帝身上某处长了个颗痣,下至某乞丐昨天讨得几文钱,都经由一个个男人口中,汇入嬉语楼花姑娘们的耳里,再一一传入,嬉语楼后台老板的心中。

    这就是她要做的。

    利用南宫墨支付的大量银两,搭建一个消息平台,把整个北宏,都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姑姑。”

    “嗯?”

    “今天,来了个……公公。”

    “公公?”红鸾唇边浮起丝淡淡的冷笑——这人上一千,果然是各个不同,连公公也跑来寻欢作乐。

    “他说了什么?”

    “他说——夜璃歌数年无子,宫中已有不少人,心生怨怼。”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红鸾轻轻抚摸着金指套。

    “可他还说,傅沧泓曾私下里,临幸了一名宫女……”

    “什么?”红鸾眉心霍地一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此事可真?”

    “他再三保证,说是自己亲眼见过。”

    最初的震撼过去,红鸾很快恢复了冷静——男人偶尔风流快活,不足为奇,尤其,傅沧泓还是一国之君,只是,捉奸要捉双,拿贼要拿赃,若傅沧泓一口咬定并无此事,又有谁能证明,他曾经做过?

    除非,除非那宫女,珠胎暗结……

    这可是文章,大大的文章!

    夜璃歌的性子,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是出了名的冷傲,上次因纪飞烟与傅沧泓纠缠不清一事,便曾经负气离开北宏后宫,倘若相同的故事再发生一次,后果,会如何呢?

    心里描绘着可能的未来,红鸾唇边不由扯开一丝淡冽的笑——天下第一痴情种?傅沧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痴情!

    ……

    夜璃歌坐在椅中,右手支颔,双眸微垂。

    男子悄悄步进,凑到她跟前,俯身吻吻她的脸蛋,又朝她耳朵孔里轻吹几口气。

    “下朝了?”夜璃歌睁开眸,冲他露齿一笑。

    “嗯。”傅沧泓变戏法般,掌中已然多出个匣子,“猜猜看,这是什么?”

    “又是名贵的药草?”

    “不是。”

    “嗯,”夜璃歌两眼在他脸上转了转,“知道了,是晴雨石。”

    “奇怪了。”傅沧泓不解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猜的。”

    “猜这么准?”说话间,傅沧泓已经揭开盖子,取出一块蓝色的石头,放在夜璃歌跟前,眨巴着眼,定定地看着她。

    “好漂亮。”夜璃歌由衷地称赞道,收了晴雨石,再次抬眸看向傅沧泓,“说吧,你有什么事。”

    “我……难道就一定有什么事?”

    “不用瞒我。说。”

    “是,是我过两天,想出宫阅兵。”

    “哦?”夜璃歌黛眉轻轻往上一挑,“那就去啊。”

    “可是这次,要很长时间呢。”

    “哦,不碍事,宫里有我照看着呢。”夜璃歌还是很平静。

    傅沧泓反而有些抓狂了——说实话,他极不喜欢她这种“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什么样的难题到了她手里,都可以迎刃而解,相反,他……他想怎么样呢?或许心中的感觉,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吧。

    想她依靠着他,想她在自己怀里撒娇?想她风情万种百般妩媚?那可不是他的夜璃歌。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我为什么要担心呢?”夜璃歌摊摊手,“你是个大男人,而且是皇帝,难道还要我成天照看着吗?”

    傅沧泓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是失落,闷闷应了声,在椅子里侧身坐下。

    见他一副呆呆的模样,夜璃歌却不禁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脸颊:“傻子,你这是生的哪门子闲气?”

    傅沧泓看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好啦,我知道,”夜璃歌伸手揉揉他的眉心,“你想让我说两句软话,哄你开心是不是?其实呢,要说也可以,只是——”

    “不用了。”傅沧泓闷闷地打断她的话,拿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他只是觉得,她掌握的事情太多,反而显得他用处不大,故此懊恼。

    第三百九十五章:似曾相识

    “皇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嗯。”傅沧泓闷闷地应了声,视线却看向极远处,很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曹仁再次喊了声。

    “走吧。”傅沧泓这才收回视线,有些落落寡欢地朝前走去。

    他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雄材大略的男人,固此,很多时候也想像普通夫妻那样,妻子小鸟依人,偎在他怀中眸光楚楚,可细细想来,他和夜璃歌这些年来,温柔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她总是那么凌厉,那么强势,纵然做了皇后,也是如此。

    当然,他也从来不喜欢,也不可能喜欢,一个处处依赖自己,时时刻刻需要自己保护的人——但他的心里始终有种失落,似乎,需要从其他女人身上,寻找补偿。

    “皇上。”一个女子娉娉婷婷地走到他跟前,微一蹲身。

    鼻端闻到从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幽兰般的香气,傅沧泓不由一震,下意识地便转开头去——最近,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所以总是避免支使宫女。

    后边的曹仁看见这情形,想笑,却没能笑出来——或许在旁人看来,傅沧泓这皇帝当得够窝囊的,后宫中像花朵儿般的女人成群结队,他却只能干看着,知道的人便说他们夫妻恩爱,不知道的人,却道夜璃歌过于强悍。

    是啊,试想天承大陆,历代帝王,有谁是只有一个女人的?

    甚至很多心怀恶念的俗流,忍不住在背后嘀咕,暗揣皇帝是不是出了问题,居然能面对美色毫不动摇——皇后娘娘再强悍,那也只是皇后啊。

    可当着皇帝的面,他们仍旧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忍着。

    ……

    “驾——”

    策马驰聘在辽阔的草原上,傅沧泓纵情奔跑着,冷凉的风呼啸着,从他耳边飚飚地吹过。

    告诉夜璃歌是出来阅兵,其实,是他自己觉得烦,觉得闷,觉得有些不痛快。

    为什么不痛快呢?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吧。

    直到浑身大汗淋漓,傅沧泓方才调头回到场边,将马缰扔给禁军副统领晋隆平。

    “皇上,要回宫吗?”曹仁端着个盘子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道。

    傅沧泓擦了脸,将帕子扔回银盘中,却什么都没说,转头朝苑门处走去。